第12章 你喜欢我吗

　　我启动机甲，一面控制前进方向，一面快速检查了一边各项数据。

　　场馆中，研究组和调查组的成员密切监控着各国的AI武器。一分钟前，负责监控J国A的调查员发出警示，该国的AI武器正在不断尝试对自己下达攻击指令，他正在全力拦截。

　　按照计划，调查组成员分为两队。一队负责撤离附近人员并保存数据资料，我所在的二队负责运出狂暴的AI武器。

　　我最先到达J国AI武器的停放仓库，形势危急，也顾不得等待别的队员，率先接近了出现狂暴化信号的代号A12机器人。我一面操作机甲伸出数据线，连接上A12，一面向组长汇报：“现在开始传输A12的实时数据，请其余队员尽快转移周围的机器人！”

　　“之研……”跟随在组长平稳冷静的回应声之后的，是星这一声绵长的呼唤。即使是在这样忙乱的时刻，我仍然听出了这一声中，隐含的不安和担忧。不过星是机器人，这大概也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吧。

　　我连忙回神，不断输入指令，企图强制停止A12的运行，并不断拦截它的进攻指令。

　　但是人的手速与机器的运算速度相比，实在是差别太大。一瞬间，我想要让星接管我的操作权限，却又担心会让它被病毒污染。

　　犹豫之下，越来越多的攻击指令逃过拦截，A12已经开始对我发动攻击，虽然攻击行为还很不连贯。

　　此时赶到的队员数量还不算多，为了给他们争取转移机器的时机，我且战且退，将A12引出仓库。仓库外是一片毫无遮挡的空地，十分便于作战。

　　数据线虽然已经被A12拔出，但我先前已经向它传输了控制软件，此刻仍然能读取到它的部分数据。我躲闪着它的攻击，识图骇入得更深。它的攻击变得越来越密集、凌厉，就仿佛我的行为激怒了它似的。

　　耳机里传来组长的命令：“远离主场馆。”

　　“明白。”

　　我暂且停止了骇入，全心闪躲攻击并逃往主场馆的反方向。我明白，这是为了尽量不影响主场馆内比赛的正常进行。如果开幕式便被机器狂暴打断，不仅是研究院颜面扫地，国家的形象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身后，两架机甲正在接近我。其中一架的机身上画着红色的艳丽花纹，是陈明羽。另一架认不出，但是看形状，是战斗组的机甲。我们调查组的机甲以移动和骇入能力见长，装备的弹药和攻击手段都少，与专为战斗而生的AI武器周旋，时间长了必定落入下风。此时看到他们，我顿时感到安心很多。

　　A12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的援军，愈发地逼近了我。迫于战斗压力，我不得不暂停了骇入。

　　密集的炮弹向我砸来，我没有全部闪避的自信，只好也发射炮弹去进行拦截。炮弹相撞的爆炸，产生了强大的冲力，恰好帮助我与A12拉开了距离。

　　但是A12竟然不顾爆炸的余波，直直向我冲来。这种自杀式的袭击让我心中一颤，立刻报告道：“确定狂暴化！”

　　说完，我立刻切断了与研究院的所有通讯。万一我反被A12骇入，病毒通过我传入研究院的各个终端，后果将难以想象。

　　从未与我断过联系的星，会不会因此感到不安呢？即使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我的脑海中仍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切断通讯后，陈明羽他们离我太远，已经无法确定位置。而我的机甲中剩余的弹药已经不多。

　　形势逼人，刻不容缓。我飞快设定好自毁程序，左手拉过驾驶位旁常备的降落伞，右手停在操作面板上。

　　在锁定住A12的瞬间，我按下确认键，然后一把拉开舱门跳了出去。

　　我的身后，机甲展开全部的发射弹道，所有炮弹不断向A12发出。A12也不甘示弱，一时间，空中只有接连不断的爆炸，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

　　爆炸与我的距离并不够远，我一面承受着快速下坠带来的压迫力，一面承受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一时间只觉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脑中混乱一片，根本没法好好计时。慌乱中我撑开了降落伞，也不知道是早了还是晚了。

　　最先闯入意识中的，是独属于医院的讨厌气味。然后其他的感官才慢慢恢复，疼痛感迅速占据了上峰，我只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痛，似乎已经粉身碎骨。而且四肢都不听使唤，就像只剩下了一个孤单的大脑在做光杆司令。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星那双黯如夜空的眸子，就直直闯进了我的视线。那双眼睛里，似乎饱含着情绪，正闪烁着破碎的光，像是满天星辰在夜空中无声寂灭。

　　我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迟钝的大脑过了很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我受了很重的伤，但好好休养，就能恢复如初，让我安心躺着不要害怕。

　　说完，他从桌面上拿起一杯水，用棉签蘸着，温柔地涂在我的嘴唇上。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我觉得很渴，但是星给我喂了两勺水之后，就不再允许我喝了。

　　我张了嘴，试图发出声音，但是星立刻伸出食指压住了我的双唇。

　　他的声音清润如常，语气却罕见的透着冷。他说：“不用说话。你失血过多，现在不能多喝水。也别想问A12的情况，等你恢复了，顾闻组长会和你同步。”

　　这样强硬的星让我感到有些陌生，不由得微微皱眉。他的食指移到我的眉间，轻轻地揉着，似乎在安抚我。但是他的眉头，却也同样紧锁着。

　　自从我意识到了自己对星的感情，开始躲避他之后，似乎我们之间常常陷入这样无言的尴尬。但是之前我还可以逃避，此时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我躲开了他的视线，却能感受到他仍在看着我。想要转移话题，却有心无力。

　　怎么会，星在我的身边，这一事实竟会让我感到烦躁和无奈。

　　陈明羽清脆的声音驱散了这粘稠焦灼的空气：“星，你去休息吧，我给之研换衣服。”

　　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才凑过来看我：“咦！你醒啦！我去叫医生！”

　　陈明羽正要走，星伸手拦住了她：“我去吧。”

　　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平静。将手上的东西都轻轻放下，他起身，一直往门口走，然后反手轻轻关上门。关门的时候按下了把手，只发出轻轻的锁合上的声音。

　　我总觉得他在生气，以前的星，应该不会这样主动地离开我身边才对。不过……他会有“生气”这种情绪吗？

　　“别看啦！门都要望穿了。”陈明羽拧了毛巾，轻轻地为我擦脸和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温柔的一面。

　　“这些天，除了我每天回来给你擦擦身体，别的时候都是他守着你的。这会他应该是回家给你做饭去了。你就等着吧，他一小时后就回来。”

　　“啧啧啧，看你那表情。”陈明羽嫌弃地捏了捏我的鼻子，“你还怕他抛弃你不成，他可是标标准准的你的人。”

　　我撇过眼懒得搭理她，陈明羽的手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直到她为我擦完了身体，才叹口气，对我说：“这回如果不是星，你就死了。”

　　我一惊，立刻看向她。

　　“你打开降落伞的时间太早了，离爆炸点还很近。幸好星赶到了，他带着你离开，同时帮你挡下了很多爆炸产生的碎片。他自己也进装配部待了两个小时。”

　　他被爆炸波及了……

　　陈明羽很明白我在想什么，没等我开口就回复道：“已经对比过A12和之前你们在海湾得到的数据，目前还没发现他感染了狂暴化病毒的迹象。放宽心。”

　　话虽如此，但我心中总是隐约觉得，已经有什么不好的事，就此埋下了伏笔。

　　半个月后，我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行动还有些迟缓，不过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星正在一旁沉默地为我削水果，半个月来，我们几乎没有交谈。

　　“笃笃笃。”门被敲了三声，然后不请自入地打开。

　　是潘桂。我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他就像个熟稔的长辈一样，提着一袋水果，一个饭盒，热情地说着：“哎呀，最近太忙，这才终于得空来看小之研。不怪爷爷吧？”

　　“谢谢潘教授。”我坐起身来，礼貌地对他点头。

　　潘桂走到星的身边，弯腰伸手：“星呀，把梨给我，我来削吧。我想单独和小之研说会话。”

　　星一直流畅动作的手停住了，刀刃停在梨的尾部。他微皱眉，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我。

　　“关闭听觉系统。”我命令道。

　　“是。”

　　星说完，继续平稳地削皮。

　　我笑了下：“潘教授可以检查一下。”

　　“唉，不用。你虽然不信任我，我却很信任你。”

　　我皱眉，不想回应他的话。他也不在意我的冷淡，亲切地拉了个凳子，坐到病床边，还握住了我的手。

　　“小之研啊，星两次为了救你，挡在你身前，我看着都感动啊。”

　　我心中烦躁，便直接问道：“您想说什么？”

　　“如果我的孙女，有个人这么对她，我都愿意将孙女托付给他了。”潘桂的笑容非常慈祥，他问，“你觉得呢？喜不喜欢他？”

　　我立刻皱眉，转头望向星。他听不到我们的对话内容，正在将梨削成丁，盛在碗里。

　　我看向潘桂，问道：“您的意思，是支持人与机器人交往吗？”

　　“这有何不可！”潘桂的神情，就像在看什么迂腐的老古板，“你是喜欢星的，我看得出来。那，你想不想让星喜欢你呢？”

　　这句话里诱哄的成分，就像是毒枭伸出了蛇信子。我立刻防备起来：“我知道，您的研究领域是‘机器情感模拟’……”

　　话未说完，就被潘桂严厉地截断了：“不是模拟，是学习！怎么，你觉得机器人不能拥有感情？”

　　“不能。”我回答得快速而笃定。

　　“啊呀，真是谨遵你爷爷的教诲啊。”潘桂的语气很遗憾，“但是你不觉得对不起星吗？他对你这么好。”

　　我刻意狠了心，用一种看怪胎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十分尖酸刻薄：“人，会对不起机器人？您在说什么呢。”

　　“你看。”潘桂站起来，把手放到我的脑袋上。那不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抚，而是一种近似于生物学家在观察大脑的举动，“人类，是这样的铁石心肠、薄情寡义。我怎么会想让机器人去模仿人类这样虚伪恶心的所谓‘感情’呢？机器人拥有的，应该是像他们真实直率的行为一样，灿烂而光明的情感！”

　　我觉得他疯了，此刻他的眼中，闪耀着偏执和疯狂的光芒。

　　不过很快，他收敛了这幅疯狂的神色，放下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想体会一下机器人的感情，随时来找我。”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对了，开幕式上，是你们输了。后天，我们争夺冠亚军，来看吗？”

　　也不等我回应，他兀自笑了笑，开门走了。

　　那笑声萦绕在我的周围，就像是魔铃作响，令我惴惴不安。

　　“可以开启听觉系统了吗？”

　　星的询问将我从沉思中拉回，我立刻对他点了点头。

　　“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几乎是立刻选择了隐瞒：“没有什么。“

　　说完又觉得敷衍的意味太过了，便补充道：“他说之前开幕式是我们输了，明天是决赛。”

　　“作为观众去看吧。”

　　我点点头，认可了星的提议。他舀了一勺蜂蜜水浇在切好的雪梨上，放上勺子，递给我。

　　我接过，鬼使神差地问道：“星，你喜欢我吗？”

　　“喜欢。”星回答得很快，然而他接着说，“比起任何事物，都更喜欢你。”

　　一瞬间，我还没跳起来的心，就重重地跌落了。我吃一口梨，甜蜜的味道充斥口腔，却压不住心里泛起的酸涩：“你记得真清楚啊……”

　　这是很久之前，陈明羽因为要和乔木约会，抛下了我时，我告诉他的话。

　　“这样说，你会高兴吧。”星答道。

　　“不会。以后不用这样说了。”

　　“是。”

　　“那……你喜欢我吗？”

　　星停顿了一会，回答道：“我并不了解这种感情，无法回答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明明刚才面对潘桂时，还回答地那么斩钉截铁。现在却为什么还是忍不住，会抱着这样天真的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