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饭桌上不要玩手机

　　“滴滴滴——滴滴滴——现在是早上八点整。外面的天气很晴朗，不过晚间有下雨的可能，请做好准备。

　　“今日新闻：百名应届毕业生在政府大门前静坐，要求提高就业率，市长承诺三个月内给出答复；

　　“近郊地区常有垃圾恶臭，环保局称是因垃圾处理机器被野兽袭击，已在紧急处理，请市民合理安排出行路线；

　　“今晚八点，十位美食传承人在新世纪大厦27楼举办烹饪大赏，免费为现场观众烹调带去的食材……”

　　我终于摸到了桌上喋喋不休的手机。一把摁掉闹钟，顺手把它戴在了左手手腕上。闭着眼睛穿好内衣，犹豫了一会，还是又扑到了被子上。

　　十分钟，就睡十分钟……

　　“之研？不起来吗？”

　　“嗯……我再……诶？！”我瞬间惊坐而起，右手自发地把夏凉被抓到胸前。

　　“长大了就是不一样，这么快就坐起来了。”星用一种幼儿园老师夸奖小朋友的语气说着。

　　“呃……我……”眼神不由得瞥向别处。现在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在尴尬，不过也足够尴尬了，“……我要换衣服了。”

　　“嗯，好的。今天想穿什么？”星自然而然地走向衣柜，我赶紧叫停他：“等一下！我自己来就好了，不用帮我拿。”

　　星点点头，站在原地不动了，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实际运行时长毕竟只有一年，大概很多行为程序还没来得及跟随我的成长更新。想到这一点，我尝试着把话说得更直白：“要不，你先出去吧？”

　　星微微皱了眉，严肃地交代我：“那你一定要起来哦。”

　　我点点头，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让他帮我带上门。星把门关到一半，又从门缝中探头出来，再次强调：“一定一定要起来哦。不然我十分钟后就把你拎起来。”

　　“知道啦！”

　　门终于合上。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接着躺一会，虽然经过刚才那一番闹腾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被子的诱惑力真的非同小可。要不是有星“十分钟后”的威胁，我可能真的会倒下去。

　　洗漱完毕后，星端了一碗面到我面前，托着腮看着我吃。

　　煮出来的方便面竟然比泡着吃美味这么多！简直违背科学。我吃得心满意足，星却没什么笑容：“家里只有速食食品，你平时都吃这些吗？”

　　“嗯，我没有空做饭。而且也不会做。”

　　“以后我来做吧。待会我去买些厨具、调料、食材，你定下预算？”

　　“还有一个月才能拿到第一笔工资呢……”我惨兮兮地说，同时在手机上把支付账户的权限开放给星。食材虽然有政府补贴，并不比方便食品贵很多，但长期依赖依靠政府和研究院接济生活，我对“支付”这件事情，敏感又害怕。

　　“你放心，我只买些必须的。”星似乎已经查看了我的账单，笑着安慰我说，“研究院工资很高的，再艰苦一个月，就能脱贫致富啦。”

　　我也笑，过了一会，装作不经意地边吃边说：“还是等我下班了，一起去买吧？这些年城市的变化还是挺大的，而且你一个人也不好拿东西。”

　　星歪了歪头，目光很软，没有恶意：“你心虚的时候，表现很经典又很明显。幸好研究院不是那种需要表面功夫的工作场合。”

　　我无言以对，星又补充道：“人们对人工智能的态度，并没有比十二年前更恶劣。不用担心。”

　　我想了又想，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用破罐破摔式的语气对他说：“饭桌上不要玩手机。”

　　星立刻就笑了。这是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常说的话。那时我还抗议说：“星也在偷偷玩手机！你都不说他。”爷爷就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你要是能玩手机不让我发现，我也不说你。”

　　星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认真，把一直托着下巴的手放到了桌上，还特意挺直了背脊：“好哦，不玩了。”

　　话音刚落，稍嫌机械刻板的系统提示音紧接着响起：“网络连接已断开。”

　　我被这道诚意满满的提示音逗笑了。可惜风水轮流转，我刚开心了两分钟，手机就急促地震动了两下，是消息提示。我飞快地瞟了一眼，来信人名字是“特动|调查|陈明羽|S895-8”。

　　纠结又纠结，我心虚地开口：“好像是同事的信息……”

　　“你要玩手机吗？”星的笑容一如既往，但我似乎看出了一点点恶意。

　　“工作，和玩还是不一样的……吧？”

　　星不说话，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两秒，然后我乖乖地低下头加快速度吃面。

　　星发出轻微的气声，好像是我的怂样逗笑了，不过他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很稳很正经，“特动部调查组陈明羽，装甲型号S895-8，发来消息：‘新人妹子，今天我来接应你。九点半我们在芯片球前见面哈！’”

　　“你怎么知道的？”我连忙拿过手机打开消息，和星说的内容一字不差。

　　“我之前的职责里，也包括为林教授处理消息、整理日程。现在转移到你的名下了，也拥有你的通讯权限。”星说完后，又尽职尽责滴水不漏地补充道，“权限可以随时撤销的。只是转移归属关系的时候，默认保持了原来的所有权限配置。”

　　我快速回了陈明羽一个“好的”，又顺手把名片改成同样格式的“特动|调查|林之研|S950-16”，才放下手机：“没关系，保持原来的权限吧。昨天向顾组长报到的时候，他说过现在组里的老人都出差在外，没人来带我。不过你的权限很高，完全可以做我师父。但是我没想到你的权限有这么高。”

　　“当然高啦。毕竟十二年都过去了，我却还是最先进的那批机器人。”星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不过仔细分辨的话，好像又还是那个标准的温柔笑容。

　　他说得没错。爷爷去世后，“人工智能寒冬”就到来了。一方面因为没有出现新的众望所归的学科带头人，一方面也是因为民间反对人工智能呼声居高不下，政府迫于压力不断削减给研究院的拨款。十二年来，国内人工智能领域一直没什么亮眼的成果出现，本来在国际上鳌头独占的优势，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作为爷爷“绝笔之作”的星，代表着当时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水平。即便放到今天来看，部分新型机器人的硬件装配或单项能力已经略微超过了他，但他的总体水平依然是一流的。可惜他一来不是战斗机型，就目前表现而言，生活技能之外，仅以数据分析和程序处理能力见长；二来核心芯片的技术未经发表，技术隔阂严重，难以推广；三来，他严格来说还是未开发完成的测试机，谁也不知道完成度到底如何，爷爷笔记中提及的他最为杰出“划时代性的学习进化能力”至今也没有丝毫现实表现，也不知道实装了没。

　　说实在的，现在星表现出来最厉害的地方，是他的语音和表情都十分生动。不过由于恐怖谷效应和伦理方面的原因，很久以前科学家们就不再致力于语音和表情的拟人化了。总之，多方原因作用下，虽然我心里隐隐觉得，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智能机器人，但他仍然只能屈尊给我做管家。

　　九点二十五分，我到达芯片球前。

　　芯片球是研究院的标志性景观，是一个布满插槽的球，上面的每个芯片都是这个领域闻名一时的成果。把自己的芯片插到这个球上，是研究院里所有人的奋斗目标。

　　“之研！”穿着亮橙色连衣裙的女生从门口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白大褂。

　　“你来得好早！”她边说话边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话说你改了备注我才知道，你的机甲竟然是9系的！S950对吧？新机型！超棒的！要不是我和我的小8都磨合好了，我也申请换一个去。我这就是入职的时间不凑巧啊。”

　　陈明羽自来熟的性格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手足无措，顺着她的话题回答道：“昨天报到的时候，顾组长说恰好装配部刚刚交付了一台新的机甲。”

　　“机甲到手了要好好调试下，毕竟是陪我们上战场的！事到临头就晚啦！”陈明羽煞有介事地交代道，似乎吃过这个亏，“不过我们顾大组长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他刚开始交给你的任务，你就是开自动战斗模式躺在机甲里睡觉，恐怕都出不了事。”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在大楼里七拐八拐，期间过了无数道门，刷过门禁卡也验证了指纹和虹膜。等到站在了写着“调查组”字样的合金门前时，陈明羽才突然记忆回笼：“完了，忘记告诉你怎么认路了。”

　　“……呃，没事。我沿路看到都有地图指示的。”

　　“那个虽然是有用啦，但是好烦的。这样，以后我们就在芯片球前碰头。我刚刚结束一个任务，正在写报告，这一两个星期都要来上班。你是新人，应该也是每天要来报到的。”

　　刷过工牌后，合金门向两侧打开。首先要经过一个8米长的通道，在这期间仪器会扫描我们身上的物品。然后穿过通道尽头的门，就来到了调查组的办公区域。

　　办公区很开放，连隔断都没有，一眼望到头，显得很敞亮。

　　一排一排标准的L型办公桌整齐排列，由桌体、桌面屏、垂直屏三部分组成，一体化成型，做工严丝合缝。是两年前夏天的型号，恰好装配了我最喜欢的智能区域调光功能。这个技术其实五年前就已经成熟了，能根据环境光和使用者的目光注视区域，智能调节屏幕各部分的亮度，对眼睛极为友好。不过由于采用了人工智能技术来监控、判断使用者的眼球活动和使用习惯，所以遭到了不少反对，历经重重磨难才得以投产。

　　开机后，桌面屏右边的“待阅文件”数量就不断增加。我按顺序一个一个拖动到垂直屏上查看。

　　置顶的几个文件是保密条例、新人指引、机甲操作说明等，我正读着，视线右侧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机体星请求通讯，秘钥验证中……”

　　“验证通过。”

　　“机体星向本设备推送程序：星。是否接受？”

　　这个软件的名字真玄乎，让人完全猜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我还是点了接受。

　　软件很快安装完成，图标是“星”的汉字，双击打开后，操作界面仅仅纵向排列着“建立通讯”“切断通讯”“输入指令”三个按钮。简单粗暴，毫无设计，是爷爷的风格。

　　屏幕中央突然跳出一个黑色的方框，紧接着里面出现一行字：“新人指引不用读啦，我来提醒你就行。你先看看这个文件。”

　　于此同时，系统自动关掉了新人指引的界面，打开了一封名为“【任务】调查野兽破坏垃圾处理器事件。截止日期：7月10日。”的邮件。

　　我忍不住在黑色方框里输入：“星……你的表现真的很像病毒。”

　　很快有了回复：“林教授说，科学家都是朴素严谨的，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那我把你的头换成方盒子你能接受吗？”

　　“能呀。”

　　我瞬间语塞。星落井下石：“那你能接受吗？”

　　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决定装作没看见，转而开始浏览邮件。里面详细地写明了任务地点、注意事项、可能出现的危机以及任务报告的撰写要求等等。很难想象一封这么详尽的邮件，是出自日理万机的顾闻组长之手。

　　看完了邮件，黑色的方框又适时地跳了出来。我开始怀疑星不只监控了我的屏幕，还监控了我的视线。

　　“我猜你不能接受，因为林教授说，我的相貌你让他修改了72遍。”

　　“……这个话题竟然还没有过去吗？”

　　“现在过去了哟~”

　　“……你特意来说这个？”

　　“不是的。我是来告诉你，我的采购顺利结束了。一共花费了243元，账户里还剩3652元。应该足以顺利度过这个月。“

　　“现在是上班时间唉……”我忍不住叹息。星不是也服务于爷爷的工作吗？难道爷爷其实经常上班溜号？

　　“是的。所以，如果邮件的内容都明白了的话，现在就去装配部领机甲，然后到郊外去吧。我在8号门等你。“

　　8号门，是指城市围栏的第8号出口，位于西北方向。

　　一个世纪以前，城市就已经都建立起了围栏。围栏之外，是基因变异、狂躁凶猛的动植物，和堆积成山的垃圾。

　　我的第一个任务地点，就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把“47号门”改成了“8号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