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程献

  程莱没有听他们说了什么。她走到公路边的绿化带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觉得出了大门后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连嘈杂的鸣笛声听在耳朵里都是生动活泼的。

  外面不算冷,下午四点的时候,微风吹起来只是很细微的凉意。程莱喘了口气,深深呼吸了几口,放松下里却觉得身上发冷。她走路其实还是没什么力气的,中午喝的又是粥,现在这会出来了,她立刻觉得肚子空荡荡的。

  走过一条街仿佛是个美食街,她拉着程献的袖子,声音轻轻的,还有点不好意思:“我饿了。”

  程献带她去了一家骨头煲,点了一份淮山排骨煲,然后低声问她,“还要什么吗?”

  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程莱摇摇头,从程献给她收拾的行李中拿出她悄悄倒了上午药汤的医用注射袋,递给他。

  “哥哥,之前在医院我没拿出来。这个你找许伯伯让他帮忙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吧。”

  整个餐馆里都弥漫着骨汤的浓香,程献皱了皱眉,接过注射袋,里面是黄褐色的液体。

  “这是我每天喝的药。”她闻了闻这浓香,像是很平常的事一样,说道:“我怀疑有人故意在害我和哥哥。”

  骨头汤很快被端了上来。程莱闻着散发出来浓醇的骨头香,耸了耸秀气的鼻子,迫不及待就拿起调羹送了一口汤进嘴里。

  她已经好久没喝过这样热乎乎的浓汤了。

  程献看着她,在旁边给她递纸巾。

  生活是激流烈火,温和的人会被碰撞出棱角,狂傲的人会被磨灭掉妄念。

  他知道程叔叔的车祸不是意外,本来这件事并没有和她说的打算。程莱太无暇了,她以最大的善意包容别人,他本不愿意让污浊侵蚀她。

  可是他没想到就算是已经没有继承能力的程莱居然还在被那些人盯着。

  他看见程莱因为一块淮山而陶醉的模样,紧皱的眉目突然也舒展起来。

  就好像原本踽踽独行的没有黑暗的路上,突然多了一个同伴。这个同伴如暖阳,如冷月,总不至于他一人孤立无援,茕茕孑立。

  他看见她喝了一大口汤,烫得舌头都伸出来些,嘴角似乎有隐隐的笑意。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去兼职好几分工作只为了养活她而觉得拖累,她生来是公主,只是一时跌进了污泥而已。

  就像现在,她开始怀疑起那些恶意的人,他也不觉得这是玷污了公主。她看透污浊,不代表本身就是污浊。

  骨头汤极其正宗,色香味俱全。奶白色的浓汤下面有几块排骨。她夹起来咬了一口,却因为手无力眼见着掉下去。程莱一时不觉,伸出左手惯性地想要接住它,长长的袖子因为她的动作划了下去。

  露出里面仓促的,粗糙的包扎来。

  程献微带笑意的脸庞渐渐暗沉下来,他拿起纸的手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震动,“莱莱,那是什么?”

  排骨没有接到,程莱看着左手手腕,慢慢垂下眼睫,却没有解释,“哥哥,吃完你带我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程献眼睛微微发红,双手慢慢紧握,又松开来。

  笑了笑,“好。”

  剩下的汤是程献一口一口亲手喂给她的。他把她的左手托在他的膝盖上免得承重,喝完了又细细给她擦了嘴角,牵着她的手去了离家近些的医院。

  伤口很深,她用来包扎的棉布没有消过毒,医生解开后露出里面狰狞的,深刻的伤口,上面已经有发炎的趋势了。

  女医生一边皱着眉给她消毒一边吐出几句怒其不争的话来,这一看就是自杀的伤口让她对这兄妹感官复杂。她神色复杂又怜惜地看了眼程莱,才细细叮嘱程献应该注意一些什么。

  “我建议让她住院,这伤口是割得很深,到了动脉。”她又觉得这女孩十分让人怜惜,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她狠下心来割这么深?

  要知道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割腕自杀比她狠的可没几个,幸运的是这样居然也救了过来。这让她对程献的神色好了一些,这一定是马上才会发现的伤口才能避免悲剧,侧面说明了程献对她还是很上心的。

  程献程莱不知道她的自我想象,但这次程献没有听程莱回家的话,给她办了住院手续。医生也给她挂上吊针,这样一折腾,倒不如在原先的精神病院里自由。

  全程下来程献都是沉默没有说话的样子,眼看着哥哥生气了,程莱靠着他的臂膀,睁大圆圆的水光泛泛的鹿眼,“对不起。”她低低说道,“哥哥,我以后不会了。”

  程献一向舍得给她花钱,给她申请了单间病房。挂水的护士出去以后,他扶着程莱慢慢坐下,干燥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打了吊针的手背上,“莱莱,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手清瘦粗糙,带着程莱感觉到微微的痒意,注入冰凉的点滴的手背始终暖烘烘的。

  程莱稍稍抬头看见程献郑重肃沉的神色,知道她不能隐藏下去,于是想了想措辞,慢慢地和他说。

  这家医院的病房相对之前的逼仄的禁锢的病房来说,安静干净。她偶尔瞥一眼窗外,浅绿与深绿的交相层叠的树叶微微浮动,黄昏的霞光映在浅白绣花的窗帘上,透出点阴影在他的侧脸,更显得他眉目深浅高低,深邃起伏。

  她把这次自杀与发现药有问题合理地联系在一起,用半真半假的话连接。

  程莱把自杀的原因归咎于吃的药。每次用完药后都会放大恐惧和悲痛,她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惊醒然后睡不着,言行举止不受自己的控制地大喜大悲大怒,才会看起来那么像个疯子。

  后来专门负责照顾她的李护士露了马脚,被她察觉到什么,于是有两天她偷偷把药倒了,果然清醒了许多。没想到第三天被发现了,她被生生灌药,晚上终于做噩梦醒来后整个人都是麻木无神的,不知怎么就拿碎碗片自杀了。

  讲到这里时,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程献绝对不会希望她是清醒状态下自杀的,否则按照他现在已经青筋微微凸起的太阳穴和脖颈,他绝对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出去暴露了自己。

  现在能压制已经是勉强看在她还活生生在他眼前的份上。程莱看了看他渐渐用力握在她腕间的手,放松了神色,继续讲。

  后来大概是失血过多,她反而神智恢复了不少,把自己包扎了之后躲过了今天的药,才让程献将她带了出来。

  程献当然信她。他搂着程莱的肩膀微微颤抖,半晌才发出声音来,“不会了,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他对着洁白的墙壁眼睛不断重复道。

  他还是太天真,太弱小。

  程父曾经和他说过,他太磊落,虽然沉默冷眼旁观,但对世人留有慈悲,从他对待程莱的态度上来就能知道,他很重情义,不到最后往往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这样容易吃大亏。

  后来程父吃了这大亏,他吸取教训已经慎之又慎。

  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们连已经住进医院的程莱还不放过,还要这样下死手。

  两人沉默良久。程莱知道他现在需要冷静,于是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

  “哥哥,过去了。”

  程献松开她,将程莱放在床上垫好枕头,看见她泫然欲哭的眼睛,鼻尖染上点红可怜可爱的模样,眸色深深。她浅淡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程献看着她的鼻尖,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程莱抬头看着他,“没关系的,哥哥。”

  程献读的专业是程父为他选好了的金融,本来规划是毕业去国外读企管的研究生,只是命运在他大一时急转弯。原定的大三进程氏实践已经泡了汤,在他们的阻挡下,他根本找不到一份正经有用的实习工作。

  他只能做些服务员、家教一类的几乎无须专业知识的工作。

  现在他把程莱接了回来,就把服务员的兼职辞了,也辞了两份比较远的家教,剩下来三份近一些的也请了一周的假。

  自然是为了照顾程莱。

  程莱住院的第二天开始看程献带来的基础课程书本。

  程莱大一只读了半个学期就休学进了精神病院,幸而这消息只有少数老师知道,暂时没有流言传出来。程莱打算下学年继续读书。

  她的专业简单一些,是个不算很吃力的文学专业。宝珠向来聪敏,记忆力好,预习这些并不费劲。费劲的当然是找出是谁给她换了药,为什么要对已经一无所有的程莱赶尽杀绝。

  她怀疑当初一开始程莱疯了,就是那些人的手脚。程莱和程献的关系怎么样,她一开始并不知道,但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程献对程莱无微不至,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偶尔冷脸也是因为她不吃药等等。她能感觉出来,程献是真的对她很好。

  程莱不可能轻易被挑拨,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到疯的地步。

  当时程莱被判定精神失常,不能承担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时,程氏已经被瓜分得一干二净。程父出了车祸被判定程父负有赔偿责任,所以他名下的资产被法院抵押。

  程莱做一个大胆的假设,程氏被分割和程父去世程莱失智因果关系颠倒的话,她被换药就能讲得通了。

第84章 程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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