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又年中秋

  闵兮将近三个月大的时候,小脑袋就能够直立起来了,四个月大的时候,被人抱在怀里学会了转脖子,这样带起来省力的多,小孩子精力旺盛,晚上睡得晚白天起得早,晨起傍晚时分,是入秋后不冷不燥的时节,诚亲王经常单手挎起闺女就出门散逛去了,湛湛可以赖床,舒舒服服的睡个懒觉。

  当然,四个月大的小孩子同样也学会了抓握,闵兮每回跟着阿玛回家手里不是举着糖人就是冰糖葫芦,这小人儿还没长牙,也不懂得吃,单纯拿在手里玩耍,糖化了糊了满手满脸,把阿玛胸前的龙头绣都镀了一层糖浆。

  湛湛每回都被气的翻白眼儿,“你们爷俩儿就是撒尿和泥的主儿!兮兮不懂事也就罢了,王爷当阿玛的怎么也没个正形儿,有您这么娇惯孩子的么?”

  桂荣抱过闵兮带下去擦洗,“王爷在咱们这片儿带孩子可谓是远近闻名,街坊邻居哪个不说诚亲王府的格格有福气,她阿玛整日带着抛头露面在外头溜达,疼成这个样子,将来怕是婆家难找,姑爷难寻。”

  诚亲王颇不高兴的道:“瞧不惯拉倒,谁要跟他们结亲家了?”

  茯苓拿来袍服让他换,小心翼翼的道:“王爷的衣裳都被格格遭毁好几件了……王爷以后还是……还是当心一些吧。”

  “一件衣裳值什么?”诚亲王不解中闷着气,愤愤抓起衣裳去换,“一个两个都瞧不惯,扫兴!”

  横竖仨人儿抬不过一个理儿去,隔天这位阿玛还怎么样还怎么样,渐渐地就没人再管这茬儿了,就像福晋说的那样,“王爷疼起人来,就是根死轴子,由着这傻老爷们儿去吧。”

  生养孩子,最容易引起大人们之间的争执,关于闵兮该睡什么头型,各人见解不一。

  桂荣道:“眼时下最时兴的是平头,将来等格格长大了,扎辫子梳燕尾都好看。”

  “奴才觉得不妥,”茯苓道:“奴才听说头睡得太过扁平,脑子是要被挤的,这样养出的孩子不太聪明。”

  诚亲王听不下她们的歪门邪道,又抱着自家格格出门遛弯儿去了,走前还撂下一句话,“睡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是红薯脑袋也认了。”

  阿玛下了令,没人敢再苛求格格的脑袋长什么样子,这位阿玛在对待自己姑娘的一切问题上,追求的是平和淡然的态度,简称佛系,谁也较量不过这套软乎劲儿去。

  好在格格自己争气,没有长成红薯一样坎坷不平的模样,新月白的皮肤里透着粉嫩,很小的时候五官就成了型,出落出了一双杏核眼,这会儿含着泪,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

  在中秋这天诚亲王跟湛湛带着闵兮入圆明园过节,太皇太后头一回见到自己的重孙女,稀罕的紧,抱在怀里一顿夸赞,“咱们家兮兮这俊模样多招人爱呀!好乖乖,你怎么哭了?”

  湛湛笑道:“兮兮头一回出远门,可能是在轿子里闷久了觉得害怕,方才在外头哭了一阵才哄住。”

  太皇太后听了,笑着抻平闵兮桂兔缎绣的小衣,“好孩子别害怕,往后让你额娘跟阿玛多带你入宫来玩儿,轿子坐的多就不怕了。”

  还是像去年那样,过圆明园消暑的人不多,太皇太后所居的长春仙馆里并不热闹,皇后跟淳格格带了大阿哥,大格格进门,殿里的冷清的气氛才稍有缓解。这对双胞胎兄妹被太监丫鬟们带着叫人,两岁大的孩子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轮到湛湛跟诚亲王,闵彦跟闵姝结结巴巴的喊他们:“达达(叔叔),婶婶。”剩下请安的话便由随侍的太监丫鬟们代说。

  湛湛望着两个小人儿出神,私下里转过脸来对诚亲王道,“我听说小孩子一岁左右就能学会说话了,我现在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等兮兮叫我一声“额娘”。”

  他望着她眼底涌出的泪光,摇头道:“我天天儿给她买糖吃,闺女跟阿玛最亲,近水楼台先得月,兮兮应该先学会叫阿玛的。”

  她眼底的泪霍地一下浅了下去,撒娇作样捶他的胳膊,“这样的功劳王爷也好意思说,王爷怎么不说我天天给兮兮喂奶呢,我的是饭食儿,王爷的是零嘴儿,兮兮小脑袋瓜能拎得清孰轻孰重的。”

  两人为此拈酸吃醋,斤斤计较,湛湛就忘了眼潮,诚亲王咽了口茶,后味有些苦涩,他望着她逗弄搂抱闵姝,闵彦的侧影,自己的心底反而有些潮湿起来。

  中秋家宴,皇帝并未出席,长春仙馆这边也没派人去请,默认了皇帝有意避开跟诚亲王这一家人相见的行为,这样大伙儿都能松口气,免得因为嫌隙矛盾见面从而产生的难堪尴尬。

  除了皇后,湛湛并未见后宫其他的嫔妃,问起来皇后直撇嘴,“说起来万岁爷是宵衣旰食,忙碌政务,还不是为了那位,就连我也只能逢五,逢十见着皇上一面,万岁爷要在心上人跟前表忠心,便冷着后宫一众姐妹寒心,哪天都有人到我宫里告状吹风儿,央我出面协调。我也愁呐,若不是瞧在闵姝,闵彦的份儿上,我瞧这后宫主位怕是要易主了。”

  皇后口里的“那位”自然指的是玉茹,她口气虽重,到底还是在开玩笑,“万岁爷心里打了死扣,只爱她一个人,旁人能有什么办法?我呀,只能对她们说,你们各凭本事吧,这褃子上谁有能耐拴住万岁爷的心,算谁手段高明,我这头又要养阿哥,又要养格格,自顾不暇,哪里有空替你们出头?”

  活落还不忘拉湛湛做一番比较,“万岁爷薄情却也专情,心思不在我这,我也不强求,我这辈子的指望在俩孩子身上,湛湛,你不一样的,我瞧的真真儿的,就像皇帝对待玉茹那样,三爷的心有边儿有棱儿的,在情爱上局窄,只能框进你一个人,别人挤不进去的。”

  这样对比之下,湛湛再瞧身边那个人,就越爱他,可是皇后提到了玉茹,她就想到了临成,皇帝憎恨他们马佳氏,牵扯到儿女私仇,便更无可能轻易放过临成。

  一顿午膳用的焦心,到了下午敬亲王才带着自家的福晋露面,众人瞧见敬亲王福晋隆起的大肚子,骇了一跳。他们夫妻去年年初才得了一子,眼下这就又怀上了。

  面对太皇太后的埋怨,敬亲王小拇指搔搔后脑勺,“头一个是惊喜,第二个自觉就没那么稀罕了,这不是不好意思说么?这要是个姑娘还好,要是个小子,又一桩赔钱买卖,大伙儿到外头可别张扬,不然又要赔上几桌酒席。”说着看向太后怀里的闵兮,呀了声说:“这丫头变化可真大,比我去喝满月酒那时候漂亮多了,果然还是姑娘家的招人喜欢,我寻思我这二胎若真是个小子,将来找个有钱的丈杆子入赘,说不定还有便宜落呢。”

  太皇太后道:“哀家瞧你不是找便宜,是找骂,堂堂一个亲王,让亲儿子上别人家找饭辙,你也好意思?!”说着看向敬亲王福晋,“怎么不带闵喆过园子来玩儿呢?”

  “回老祖宗,”敬亲王福晋面露难色,“还是别了吧,那猴儿崽子哭闹起来,能把咱们园子给拆了。”

  太后笑道:“那还不是随他阿玛的性子。”太皇太后也笑,“可不是,咱们家二爷小时候就是没套紧箍的孙猴儿,哀家殿里的瓶瓶罐儿罐儿都不知道被人碎了多少。”

  敬亲王赶紧摆手,“老祖宗当时不揪细,事隔这么多年,这再找后账儿,孙儿可不认了啊!”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戌时三刻拜月礼举行的时候,皇帝方匆匆出现,携领众人念斋意祷文,焚烧月光神码,仪式结束后就带着随扈的大臣们离开了。

  两宫老主子极力挽留他们在园子里用晚膳,闵兮被太皇太后还有太后抱来抱去的,倒用不着湛湛过多劳神,可她仍旧松不下心来。她无心谈天说地,自己找了个空当出了殿到门外透气。

  刚出殿门,她就按着廊柱止不住低喘,压抑已久的惊惶恐惧,惊涛骇浪般的朝她涌过来,浪头没过喉鼻,她窒息了似的,越喘越急,眼前混苍苍一片漆黑。

  倏忽间肩头载上了一方力道,激得她急打了个冷战,“是我,”诚亲王从身后把她转过身来,把她拥在了怀里,湛湛紧紧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把骤响的脑鸣耳噪渐渐镇压了下去。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长,就到了秋决行刑的日子,湛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天的到来,他轻抚她的燕尾,“湛湛,你别怕,我有办法,到时候我一定救临成出来。”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如果是个恰当柔和的办法,他应该早就已经告诉她了,他一直瞒着不说,八成是个极端的方案。

  “王爷……”她惶急的抬头,他知道她是在担忧他的安全,诚亲王轻轻嘘声,截住她的话头,“你放心湛湛,我不会有事的。”湛湛迎风流泪,被他抬手摘去了泪珠。

  人也惊慌,月也惊慌,十五的月亮沉在眼底,也变得黯然消沉。

  一人站在凤麟洲正殿的玉阶前,任夜风吹荡,直到望见远方那抹明黄的身影,方回过神把黏在嘴唇上的发缕挽下来别在耳后。

  他撩袍拾级而上,她是一副相迎的姿态走了上来,这倒是万分难得,皇帝负手停了步子,等她屈身行过礼后,叫起儿问道:“你是在这儿专等朕的?”

  玉茹欠身,托着手里粉彩龙凤的蛐蛐儿罐,跟他谢恩,“奴才谢万岁爷的赏。”

  皇帝转过身来,面朝阶下,月露浸得她嗓子发凉,这是她头一回称呼他为“万岁爷”,虽然还是之前的声色,只是这样亲昵的叫法儿,还是让她的嗓筒里添了些暖意。

  他嗯了声道:“别再像上回那样打碎了就好。”罐子里的蛐蛐儿鸣叫不绝,余光里她垂着头,发隙里嵌着星碎月光。

  她不再言声,不说退下,也不请他入殿批折子。皇帝知道她拦着他是有话要说,他在等她准备,等她酝酿,等她说出会让他心碎的话。

  魏尚见两人这架势也不敢过多打扰,扫了扫拂尘屏撤了殿前伺候的一众太监,自己也躬身退下了丹陛。阶前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天际的一轮满月。

  皇帝恨透了她的倔强,她直撅撅站着不开口,就是为了逼他先动唇,“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他道。

  她下了几层台阶,往一旁放下蛐蛐儿罐,俯下身额头刚好枕在他靴头的边缘,叩头道:“奴才恳请万岁爷放过马佳临成。”

  皇帝目光下视,她像一只折了颈的丹头鹤,抖羽扇翅做出最后的挣扎,她肩膀止不住的颤动,清瘦的手骨蜷缩起来,被月光照的惨白。

  他缓缓坠下身,在阶边做下来,肘端架在膝头,交叉起了十指,望着远处茫然的问:“朕若是不答应呢?”

  她抬头攥住了他的下摆,他袍底的月纹桂树,玉兔捣药的花样揉皱在她的手心,她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这样带哭声的惨样从未有过,“万岁爷,”她拉着他的下摆,眼檐下是坠落不断的雨帘,“奴才求求你,求万岁爷放他一条生路……”

  话落她的额头又重重磕在了他靴边的台阶上,皇帝阖上了眼,她终于肯向他屈服了,她终于摇尾乞怜的冲他低头了,却是全然为了另外一个人。

  他眼底发潮,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腕扶她抬头,那些不断涌出的泪无论如何是擦不干净的,他只好擦她额头上沾染的灰,还有渗透出的血丝,他着了迷似的把她的额头打理皎洁。

  “玉茹,”他轻轻唤她的名字,伸手抚在她的耳畔,“你知道朕从来不穷做买卖的,朕成全他,你便要成全朕。”

  她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提唇轻笑一声,一滴泪从她的眼尾滑下,落入了他的虎口,她松开他的袍角,举手垫在额前,深深落下眉眼,“奴才谢皇上隆恩。”

  这次她安静俯卧着,月亮低垂,她肩背上的那只燕尾舒展羽毛,高高跃进了蟾宫中的桂花树上,皇帝起身,转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下,她察觉到了也起身来扶,他推开她的手,走到殿门前偏过头看了眼,又回过头去,“你退下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他的背影融入到了殿中粲然的灯火中,玉茹回过神阖起眼睛,任由月光浇头,合着她的泪一起,无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玉茹还是会和临成在一起的

第89章 又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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