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知是不是布雪仙子中途睡着打翻了盎司,风雪变本加厉洒向人间,厚重的雪花遮住视线,宣离身形迅捷的穿梭于迷离大雪中,一路循着人的味道追过去。

  拂羽掉进了一座荒山里,几个跟着他的仙官在周围起了一层结界,昏迷过去的小白龙直挺挺的陷在厚厚的雪地里,伤口仍在汩汩流着血。

  宣离急切的将人抱在怀里,倒了一颗仙丹喂进去,手都是抖的。

  丹身融化的瞬间,怀里张牙舞爪的龙重新变回清秀的少年,他的衣服都被扯破烧焦了,大片的血迹覆在胸口,一道道骇人的血痕正随着丹药的融化缓慢愈合着,宣离脑子里空空的,唯有心口一团蓬勃的爱意在提醒他,这个人是他的。

  宣离将人抱回了上梧宫,怀里的人靠着他的胸口,呼吸轻的几乎没有,身上没有愈合的伤口全都被小心翼翼的上了药包起来,倾泄出去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宣离坐在床边,目光呆呆的看着塌上的人。

  他和拂羽的故事,想来时日太久,久到轮廓模糊不清,岁月由中劈开,摊开便是满手的血,几乎不敢回忆。

  岁御令破碎一瞬涌来的痛楚记忆犹新,万千尘封着的记忆叫嚣着冲进他身体里,一帧帧一幅幅,他的,拂羽的,交缠不休,将那短短几载交织过的痕迹、好不容易藏好忘记的痛苦与爱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覆在拂羽手上,他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突然泛起红来,他轻喃着蹭过拂羽的手背,落下一个吻,“对不起。”

  月色穿透窗棂,宣离记得,自己与人的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月色迷蒙的夜晚里,他在征战魔族中负伤,被人一路追讨跑来了人间,最后体力不支一头栽了下去,不偏不倚落在了拂羽门前。

  大约是动静太大,原本黑着的小屋亮起烛火,一个俊逸的男子披散着头发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一支蜡烛,小心翼翼的靠过来,那时的宣离草木皆兵,他屏住呼吸,待人靠近的一瞬,使尽浑身力气扼住了拂羽的喉咙,手里的蜡烛“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熄灭了,四周顿时黑下来,那人举着手,眼睛睁的大大的。在察觉眼前人只是凡人后,宣离手劲一松,直直跌进人怀里,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已是几天后了,浑身的伤口都被包好,身上的衣服也都换过了,那人挑着一担水进来,见人半坐在床上吓了一跳,那是宣离第一次见他,称得上惊艳的容貌,修长的腰身束在一身布衣里,向他走来的样子沉稳自持,俨然一个成年男人的模样。

  他站在床边,伸出手极其自然的摸了摸宣离的额头,自顾自道:“不烧了,饿了吗?”

  那时的拂羽已经二十有六,孤身一人住在河的另一边,与繁闹的市井遥遥相望,原因很简单,他是个没爹没娘的断袖,生来娶不了姑娘也没钱赎小倌便只能一个人住着,日子不咸不淡算过得滋润。

  宣离那时还是个十**岁的小孩样子,凤族生来长势缓慢,两万多年的凤凰能长到十**岁已经极其不易,多数都还徘徊在十二三,讨吃糖葫芦的年纪。

  宣离连日征战,受了伤反倒歇下了,眼前的人平和沉静,又是凡人,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宣离终日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跌进了肚子里,点头道:“嗯,饿了。”

  男人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没多久怀里揣着几个油纸包回来了。

  那是一处小的可怜的屋子,一张榻,一个灶台,一口瓦缸,和一张腿脚不一样长的小桌子就是全部家当了,他将那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了宣离几眼走过来,没甚表情的问:“要帮忙吗?”

  宣离反应了一瞬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从被子里伸出腿,刚触到地皮就是一阵剧烈的疼,妈的,他暗骂了一声,心想下次一定要将魔族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扔进邺赤台好好烧上一烧,然而没等他思索完,那站在身前的人已经弯下腰,搭住了他的胳膊,宣离历来不喜欢和人靠的太近,他摆了摆手,挣扎着往起站,拂羽倒也没坚持,只慢慢跟在人身后,见人落了坐,才将桌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打开,临了,又为人倒了杯白水。

  他话不多,表情总是淡淡的,浑身透着股与世无争的仙气,宣离有些好奇。

  桌上的东西是一只烧鸡和几个肉包子,还有一包宣离不认识,约莫是什么小点心,雕成了花瓣样儿,花蕊上点了红,看着和桃花似的。

  宣离见人没有落座的意思,抬头望他:“你不吃吗?”

  那人扫了一眼桌上的吃的,摇摇头,脸上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吃吧,我还不饿,天没黑我进一趟山里,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宣离被他嘱咐不由点了点头,目送人出了门背着一个药篓进山了。

  宣离其实是不用吃东西的,此时大约因为落在了凡间,也想体验一把尘世烟火,满腹期待的拆下一条鸡腿,而后很快,皮焦肉嫩的烧鸡就被他吃完了,他嘬了嘬手指,完全没有贵为翼族祖先的自觉,几个包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只剩几块小点心了,他捏了一块,嗅了嗅才放进嘴里,丝丝甜味在口里蔓延,确实是桃花的味道,可惜大约因为太甜了,宣离吃了两块便收了手,百无聊赖的趴在了桌子上,盯着门口那条小河发起了呆。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时耳边是沉闷的捣药声,夜色散在屋子里,只在眼前点了一小截红芯的蜡烛,他迷迷糊糊的支起头,缓慢看清了坐在门口拿着药锤的人,那人侧着身子,坐在一块青石上,嘴里叼着一个大约是馍头之类的东西,一边捣一边艰难的嚼着,宣离一怔,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桌面上,吃完的油纸已经被收走了,只剩几块小点心还原封不动的躺在那儿,宣离这才想起,自己竟是吃了个精光,一口没给对方留。

  他伸出手,想凭空变一只出来,变到头了才发现自己的灵力还没恢复,什么都变不出来。

  他挠了挠发晕的头,心想这下尴尬了。

  等了一会儿,对方嚼完了馍头捣完了药,视线一瞥发现宣离醒了,他擦了擦手,起身往宣离这边来,宣离脸憋的有些红,正不知说什么呢,那人看着他,两指突然摸上了脸,宣离一惊,那手指又很快拿开了。

  “不太烧,脸这么红,可有哪里不适?”

  宣离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悻悻的摇了摇头。

  那人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过身去将榻上仅有的一床被子铺好,又转回宣离身边:“去躺着吧,我给你上药。”

  宣离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扶着往床边走了,随后他被放在床上,那人的发冠大约是被山里的枯树挂到了,几缕发丝不安分的冒出来,上面还沾着半片破碎的枯叶,随着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宣离忍不住伸手要替人拿下来,他微微前倾了些,两人一时挨近了,对面的人登时像被踩了尾巴,宣离的手刚探过去,他就仓惶往后退了一步,那叶子的一角捏在宣离指尖,剩下半片依然沾在头发上,宣离好笑的揉搓了一下,道:“沾了片叶子,你自己扒拉扒拉。”

  对面的男人眸光闪烁,片刻和缓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宣离捏着自己的前襟,心竟跳的有些快,凑近刹那,对方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扑面而来,直至现在犹绕在鼻尖,再正常不过的草木香气,居然也能让人心思震荡,他不齿的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

  屋外的人许久才进来,手里捧着药罐,见宣离仍坐在床边,耐心的又说了一遍:“该上药了。”

  宣离磨磨蹭蹭脱了外衣,身上的衣服不大合身,肩膀腰线皆要大一号,布料也劣质的很,手感粗糙,穿在身上不甚舒适,和宣离之前的衣服没得比,但他难得没有抱怨,褪下袖子露出一半肩膀,乖顺的趴在了床上。

  宣离伤的很重,虽不至于危机性命,却也将人疼了个彻底,幸好伤口大部分都在上身,上起药来也方便,只有为数不多几条伤口落在腿上,位置有些尴尬。

  新鲜药草味道浓郁,拂羽先在伤口上淋了汁液,再将捣碎的药草妥帖的铺在伤口上用粗布缠上,宣离的皮肤很白,伤口落在玉脂上难免骇人了些,拂羽看着看着,心里竟生出一股怜惜来,这样好的皮囊,可惜了。

  上衣裹好之后,宣离感觉自己已经是一棵开枝散叶的树了,草木的味道直冲天灵,但凡闻着就觉得绿油油的。

  剩下的伤口都在大腿上,虽然都是男人,但当着人脱裤子这种事,宣离还是害羞的,哪怕它是一只活了两万年的老凤凰,这事儿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床边的人看着他,静静等着,宣离挣扎了一下,磕磕绊绊的道:“要不,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人看了他一眼,一直平淡的视线里意外闪过一丝戏谑,哪怕闪的很快,宣离还是捕捉到了,他的脸越发红了,伸手夺了拂羽手里的罐子,开始轰人:“我自己来,你先出去。”

  那人倒也识相,甚至贴心的为宣离关了门。

  窗外月色正浓,宣离就着床头半截蜡烛艰难的为自己上好了药,他将药罐放在床边的地上,犹豫片刻,朝着门外说:“我,我弄好了。”

  门外没有人回答,连一丝声音也无,宣离等了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提着自己伤残的身体下了地,门“吱呀”一声,坐在门槛上的人猛地一震,顿时醒了过来,他茫然的回过身,下意识擦了擦嘴角,随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弄完了?”

  宣离心里不大好受,大约是这个人为自己做的太多,又一时无以为报,所以忿忿不平,十分不爽。

  他嗯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回去。

  拂羽大概是被人突然冷下来的脸色惊到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至放在床榻下的药罐猛地发出一声声响,拂羽才匆匆忙忙进了门。

  宣离站在床边,呆滞的盯着被踢倒的药罐手足无措,他有些愧疚的看过来,拂羽心里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将东西扶起来拿到一边,又回身扶着宣离躺下,他妥帖的替人盖了被子,又吹熄了蜡烛,黑暗里男人音色喑哑,透着些让人心安的味道,朝着宣离道:“睡吧,有事叫我。”

  宣离记得这屋子里一共就一张床,一张被子,正欲开口,床边靠上一小片阴影,熙熙簇簇的声音响在身侧,那人竟是靠着床坐下了,头靠在床头长出来的栏沿上,挪动了几下,呼吸很快沉了下去。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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