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岁御令猝然破裂的后果,便是新旧记忆交缠,缠的拂羽头昏脑涨,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常常早上刚醒来,吃些东西便困了,天上日子过得慢,他一觉睡起来天亮着,再睡一觉醒来天仍然亮着,有时宣离在他旁边坐着,有时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日头半天不挪一分,他翻个身,转眼便投入到新一轮的梦境里。

  “小拂羽还好吧?”司命坐在桃林的石凳上,神情有些焦躁。

  “还好,就是嗜睡的厉害,交代你的事查的怎样了?”宣离也不大好,一双眉紧紧蹙着。

  “啊......”说起这个司命就有些头疼,也是奇了怪了,七万年前的存档都在,偏偏拂羽这一份,怎么都找不到了,“翻遍了,没有,我还去了一趟地府,连地府也没有,你说他当年到底和青衡大帝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天上地下抹的一干二净?”

  宣离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总觉得保留下来的记忆似有残缺,剧情哪里不对,细想却又前因后果严丝合缝,让人无处辩驳。

  宣离摇了摇头,有些力不从心:“不知道,岁御令解给我的记忆十分有限,总觉得好似掐头去尾单留了这么一段,只将小白为我做的留了下来,说完整也完整,可总觉得......”

  司命突然抬手打断了他:“对了,我在岁御令下面捡到了这个,你看看。”

  手心里躺着一块漆黑的铁片,锈迹斑斑,宣离接过的一瞬,一股微弱细小的感应顺着手臂钻进了脑海,他突然颤了一下,继而一股莫大的恐慌漫上来,他飞快将手里的铁片翻了个身,细细的沟壑横在中间,透着些许血红的“三千年”赫然跌入眼底。

  “三千年,三千年......”他喃喃着,绯色的落花从他眼前略过,他忽然瞪大眼睛,发了疯一般一跃而起,直往寝殿去。

  卷起的气流仿若带了火星,所过之处留下浓厚的焦灼之气,宣离几乎是瞬间就站在了殿门前,他抬起手,头微微垂着,手指卷曲又伸开,来回往复数次才终于推开那扇门。

  殿内燃着檀香,青烟四处飘摇,床上的人安静睡着,被子卷的大片掉在了塌下,半截中衣露在外面,宣离脚步轻缓的往床边靠,视线温柔又带些忐忑的锁在人身上,他蹑手蹑脚的想往床边坐,床上的人却突然皱了皱眉,小脑袋左右摇晃了一下,宣离当即像火烧了尾巴,“蹭”的一下站直了,拂羽掀开眼皮看他,迷迷糊糊里下意识的伸出手,嘟囔着撒娇:“凤陵,抱......”

  最后一个字他说的极轻,宣离心跳的频率却当即提了速,他僵硬的站在原地,床上人眼里的困倦越来越淡,宣离终于反应过来,俯**将人抱了个满怀。

  淡然的桃花香味入鼻,拂羽立马清醒的不能更清醒了,刚刚支棱起来的手臂僵硬的吊在宣离身后,颈窝里的人皮肤温热,一动不动的抱着他,记忆一瞬穿回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每日清晨买了早饭回来,赖床的家伙总要伸直了手臂,朝着人撒娇:“小白,抱~”

  可惜自己没有他这么安静,总要将怀里的人闹上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人抱起来穿衣服,身上的人明显太僵了,僵的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一座冰雕而不是一个人。

  拂羽眼里印出一抹陌生的温柔,他轻轻的将手放在对方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结果不拍还好,这一拍人更僵了,脊背崩成一条刚硬的线,颈窝里清晰可闻的传来一身舒气声,那人突然侧过头来,吻在他耳尖上。

  拂羽被这突然的动作弄红了脸,身子和抱着他的人一同变作了雕像,那人终于抬起头来,柔水的眼波里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子,拂羽盯着人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抬起了手,指尖拂过眉眼,柔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他还是和四万年前一模一样啊,除了这一头银质的长发,一点都没变,连这长发,也是不久前才变的。

  本就虚伏在拂羽身上的人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眼神灼热,胸膛起伏不定,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被握住的手腕热度高的吓人,拂羽猛地嗅到一丝危险,慌忙撑起来些,试图挣开宣离。

  然而身上的人不仅没松开,反而低下头毫无预警的吻住了他。

  急促的气息燃在鼻尖,宣离吻的十分温和,只是将自己的唇瓣贴上去,闭着眼睛不住的颤抖,像是亲吻一个易碎的瓷器。半晌,他往后一退松开了拂羽,自己反倒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红着脸垂着头,不住喘着气。

  很久违的样子了,拂羽停顿了几秒,“噗嗤”一声笑了,他凑近宣离,难得心情大好:“怎么了?害羞了?”

  清丽的嗓音配上调戏的语气,宣离一瞬有些晃神,他回过头来,对方正歪着头看他,长久哀伤怅然的表情淡去许多,露出少年人的稚气,宣离这才回神过来,眼前的孩子不过三千岁啊......

  三千岁!

  他终于想起这次自己过来的正题了。

  他其实一直不敢问他,生怕触了人的伤口,毕竟结束的太过血腥,提起来便是刀刃相向,着实不大美好,也没什么回忆的必要,可许多事,终究也是没办法避开的。

  “小白,我想问你件事,你......”

  “嗯?”拂羽往后坐了些,靠在了床头上,“你问。”

  宣离欲言又止又止欲言,磨蹭了半晌道:“你还记得你和青衡大帝交换过什么吗?”

  “青衡大帝?是谁?”

  宣离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眉,拂羽隐约明白了些:“你是说,曾经来找过我的那位仙家?”

  宣离:“嗯。”

  “嗯......交换......他只说如果能顺利让你度过天劫,会尽力保留我的魂魄,并会给我一世转世投胎做神仙的机会,别的,就没了。”

  和记忆里的丝毫不差,那为什么要将拂羽存在的过去全部抹掉呢?到底还藏了哪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宣离袖口里的铁片安静躺着,他摇了摇头笑开了:“没事,今天感觉如何?要出去走一走吗?桃林里的桃花开的还不错。”

  拂羽一怔,眼里淌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若有所思的看向宣离,那人目光闪烁,侧过头咳了一声。

  “好。”他掀开被子下床,宣离将床头的衣服递给他,却将腰封留在了手里,拂羽穿好衣服回身看他,半晌支起手臂,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人。

  绣了银纹的腰封束紧窄窄一段曲线,拂羽抓了宣离身前一缕发丝又捏一束自己的,缠在一起轻笑了一声:“缠在一起完全分不清啊,你不会真的老了吧?”

  不久前,眼前人还是一头如瀑墨发,身强力壮的能一脚将人踹进池子里,几日的光景,已是白发如霜,整个人都不似从前光彩了。

  宣离叹了口气,似叹似愁的说道:“是啊,整日为这小白龙操碎了心,可不吗?”

  “切,谁知你是不是活的太久!”他撇开手里的头发,从人怀里脱离出来,伸手揪了发绳将一头银发利落的绑了起来。

  门扉敞开的一瞬,细碎的阳光贴上拂羽的衣衫,流光的月锦印出淡淡的薄辉,那人朝他挥了挥手,笑的纯粹:“走啦,不是看桃花吗?”

  上梧宫南端的桃林,是宣离渡劫封帝之后,从南海搬至天界时种植的,倒不是他多喜欢桃花,只是看着那块空地想着种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了桃花,他从紫薇大帝那讨了一包种子,从云端扬下去,密密麻麻的桃树瞬间开枝散叶,只是花期很长,足足等了三千年才开了第一朵花,至此往后,这片桃林经年不衰,结出来的桃子也是天界最上等的,他时长过去小坐一会儿,神思天外之时总会有些淡淡的熟悉感,从前不懂,如今记忆回笼,才知不过是因为眼前人分外钟情桃花而已,他连吃食,都十分喜欢这个口味的。

  满地铺陈的桃花,阵阵清冽的花香贴着衣衫而来,这是拂羽醒来之后第一次踏进这片桃林,如今不是桃子成熟的时期,树上的果子还是青的,覆着一层薄薄的绒毛,那人满眼光彩的四处乱窜,桃林大的很,个把时辰也不见得走完一圈,司命还在桃林的石桌旁坐着,见着拂羽眼睛亮了亮:“小拂羽?”

  “司命哥?”

  虽然平白无故多出来些记忆,骨子里到底还是条年轻的小白龙,和司命亲近的很。

  “身体好些了吗?凤陵死活不让我们进去,说怕吵着你。”

  “啊,”拂羽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男人,“今天感觉好多了,可能是记忆刚刚复苏吧,有些嗜睡,倒也没事。”

  司命若有所思的给了宣离一个眼神,所言所想不言而喻——你家哪位可不是这么想的。

  大约是拂羽突然和宣离多了层不可言说的关系,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尤其是宣离和拂羽两人之间话还没完全说开,游离在试探的边缘,被这样的眼神一审视,多少有些不好面对。

  还是宣离先上前一步岔开了话题,直接轰人:“你那会儿不是说宫里还有事吗?怎么还不走?”

  司命听了这毫不拐弯抹角的逐客令,心想,得,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桃林里只剩宣离和拂羽两个人了,气氛不仅没缓和,反而更尴尬了,一白一青的两个人站在石桌两侧,活像刚结了婚手足无措的小夫妻,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

  “要去逛逛吗?这桃林里虽然景致没什么差异,但东边的要比西边的香些,西边有个曳泉,是温泉,如果你......”

  “凤陵......”拂羽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继而道,“你另一个名字......叫什么?”

  宣离不知为什么突然从桃林跑到名字了,他抿了抿嘴,很轻的两个字却在喉咙里反反复复,很久才蹦出来,道:“宣离。”而后他忽的松了一口气,其实说出来,好似也没有那么难。

  拂羽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问了一句:“是......我那个宣吗?”

  “嗯,是,你的宣,和离别的离。”

  “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名字?”

  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名字,说简单也简单,说长也长,总归是阴差阳错了。

  他笑了一下,道:“因为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离开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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