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灵霄殿内乌泱泱的人,目光无一例外的朝向中央漂浮着的幽黑盒子,激烈的碰撞声从盒子的缝隙钻出来,一缕金线直冲而上,覆在了漆黑且散发着怨气的锁灵匣上,站在云端的人厉声喝道:“退后。”

  一众神仙慌忙往后退了几步,宣离抬手做结叩开了匣子,锁扣打开的瞬间,一股极冲的怨气扑面而来,冲的殿中人狼狈的又退了几步。

  这是......

  “凤陵帝君,好久不见啊!”一个清越的几乎有些女气的声音从破碎的琉璃珠中传出,随即一抹紫色身影缓缓停在宣离面前。

  “是琼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本就局促在殿内的人顿时慌乱起来,嘈杂的有些丢人。

  琼霁自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往前走了几步,笑盈盈的看着宣离,“好久不见啊帝君。”

  琼霁是妖族的长老,万妖宫的现任主人,容貌生来昳丽非常,一双紫色瞳膜摄魂夺魄,一笑,好似万物都失了色,他的美不似宣离大气,是一种阴柔委婉的美,平平一双眉将眼中风景全数勾勒,蕴在那浅浅一弯里。

  “如何?不认得我了?”琼霁见人不答,颇有些俏皮的凑近了些。

  宣离神色不动,忽听天君大喝一声:“安静。”

  站在宣离面前的人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哦......光顾着看你了,还未向天君行礼呢。”

  说罢,他回身一跳,缓缓落在了大殿上,他倒是识礼数,抬手作揖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礼:“琼霁唐突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天界安宁。”

  天君也起身回了一礼,褪掉刚刚的疾言厉色,温温润润道:“琼霁长老前来,天界有失远迎,还望长老海涵。”

  那人笑了一下,原形毕露般摆了摆手:“好说好说,那我就不打扰天君了,我是来找凤陵的,下次再来拜访天君,毕竟弄坏了他的珠子,我看他不大高兴呀。”

  说罢,他大摇大摆的上了天,拖起宣离的胳膊,颇为熟稔的往上飞去,待在下面的人面面相觑,许久都没从这剧情里转过弯来。

  要说两人的交情还是有的,毕竟从宣离记事以来,关于眼前人的传说就没断过,年少成名,手腕狠辣,杀父弑母,一夜捣翻万妖宫坐了王位,而后开疆扩土几千年,一统妖界,笔笔说来,都是妖界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加上年龄相仿,两人的交锋自然不少,一来二去,也就混了那么点交情,可也仅是点儿而已。

  宣离不动神色的挣脱他的禁锢,没走多久便停下了。

  “说吧。”

  对面的人装模作样,一脸茫然的看着宣离,“说什么?”

  宣离手里的扇子蕴起了红光,琼霁盯着那扇子挑了下眉,“啧,好大的怒气,谁惹你了?”

  “你说呢?”宣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里的扇子一摇一摇的,红光随着动作晃来荡去,看的人心惊肉跳。

  眼前人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云上,仰头盯着一脸淡漠的宣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既然不让去你宫里,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宣离站着没动,那人倒也没强求,随手捏了块云彩,慢悠悠的说道:“做个交易吧,如何?”

  琼霁面上仍是那副故作烂漫的表情,见人不说话,顿了顿抛出自己的条件:“北境给我,我把东西还你,如何?”

  宣离笑了,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他蹲**微微凑近了些,“我说琼霁,你是被那摄魂珠摄了脑子吗?”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异常,两人的表情似是调换了一下,琼霁突然眯起眼靠了过来,宣离一怔,猛地被人抓住了前襟。

  “放开。”

  那人似是在嗅什么,手上力道大的出奇,就在宣离打算拿扇子砸的时候,琼霁放开了他。

  深邃的眉眼里藏着一抹危险的光,他眯着眼前极轻极轻吐出一句,如耳语一般,只说了一个字:“龙?”

  握着玄清扇的手蓦地攥紧,他盯着琼霁,半晌泰然的笑了笑,好似对方说的是喝多时的醉语,透着一些很难察觉的虚假宠溺:“琼霁,你该不会肖想北境肖想的入魔了吧?”他指着自己,“六万年的凤凰,何时变成龙了?”

  琼霁淡淡的看他,半晌好似认同了宣离的话,轻轻一笑从云上站起来,“我说的条件不妨考虑考虑,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再提,说句不客气的话,天界虽休养生息三万余年,真要打起来,没多少可用的人,难道全靠着你吗?”他看向宣离头上那两缕白发,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神仙也有老的一天,哪怕神通盖世,还是难敌万剑。”

  琼霁无奈的看着眼前仍旧不为所动的人摇了摇头:“告辞了,下次等桃子熟了可得带我上去摘桃子,还有,尽量快些做决定,不然我不保证北境会死多少人。”

  宣离摇晃着手里的扇子,语气里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长老好没诚意。”

  琼霁随意笑了一笑:“今时不比往日,帝君早做定夺吧,告辞了。”

  目送人离开许久,宣离才从那云上下来,折回了灵霄殿。

  殿内嘈杂一片,听着让人脑壳疼,天君斜坐在塌上,似也听烦了那些闲言碎语,手扶住额头,单方面屏蔽了和外界的联系。

  “众仙歇歇吧,这么说下去不累吗?”宣离慢条斯理的从云端下来,声音虽轻,殿里的人却瞬间安静了下来,宣离随手扔出手里的扇子,一扇子将銮座上快要睡着的人拍醒了。

  “帝君?”天君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见人面色不善,尴尬理了理衣衫坐直了。

  “琼霁开了条件。”宣离揉着额角在小仙童搬上来的椅子上坐下,“用东西二处,换北境。”

  “啊?这......”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北境一丢,可就门户大开了啊......”

  嘈杂议论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蚊子叫似的扰的宣离头痛欲裂。

  一束红光由天而下,巨大的扇面覆在人的头顶,几乎贴着头皮,千斤玄铁般的重量,哪怕是神仙,也要压个**不离十。

  “若有对策,可以大点儿声说。”

  终于没人说话了,安安静静全变成了缩头乌龟。

  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三万年前神魔一战,损失掉的除了万方神兵,还有那些叱咤三界的天庭脊梁,能说会战,有勇有谋,如今呢?

  他看向銮座上愁眉苦脸的天君,疲惫从心底升起,言语里罕见的透出些许力不从心:“天君可有对策?”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天君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帝君......”

  宣离站起来,将玄清扇从众人头顶撤下来,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琼霁说,如果觉得条件不行还可以谈,陛下自己定夺吧。”

  “尊上......”

  话音未落,那站在月棠椅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回了上梧宫,宣离难得任性一次,抬手一辉,便将晚夜星辰提早挂上了布景,一轮满月悬在前方,他坐在大殿门前的藤椅上,朝坤沅道:“去取壶酒来。”

  上好的百年桃花酿,天界最纯也最烈的酒,盛在玲珑的白玉壶里,琼浆玉液,月下独酌,历来的风雅之事,宣离一杯接一杯的喝,他脑子里空空的,唯有从前一直不曾窥察的疲惫感缓慢窜上来。

  眼中的牡丹变了色,树干也熙熙簇簇在视线里长成了万千密林,他终于有点醉了。

  壶中酒喝尽,他站起身,步履平缓的凭着感觉往前去,丝毫看不出已经喝醉了,直至眼前蓦地出现一片鲜艳的红色,他脑中清醒一闪,自己来了尘池了。

  他视线淡然的扫过平静的池面,歪了歪头,努力睁大了眼睛,眼里都是重影,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探过池水,唤了一声:“小白。”

  那声音低沉缱绻,好似无意识的喃喃,躺在池里刚刚睡下的拂羽像是受了什么召唤一般,猛然醒了过来。

  他抬头往上看去,见那人蹲在池边一动不动,他犹豫了几下,还是轻轻的浮上了水面,刚要不怀好气的开口,却瞥见池边的人以一个分外别扭的姿势睡着了,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手指搭在池水里,再往前一点就该掉下来了。

  喝酒了?

  拂羽盯着人看了片刻,确定人确实睡着了,才从水里爬上来,围着人绕了几圈,实在没办法下手,正要出去寻人,发现这四周不知何时起了结界。

  他眯起眼,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道歉?让自己也体验一下窒息的感受?

  算了,勉为其难帮他挪挪吧,虽然内心里很想让他掉下去体验一下尘池的水温,但君子不乘人之危,报仇也要光明正大的报。

  拂羽手尾并用的将人拖离了尘池,靠在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一水的月光穿过叶片缝隙投在人脸上,将宣离本就舒朗的眉眼映衬的越发温柔,两缕白发几近透明,拂羽伸出爪子,轻轻触过了那缕白丝。

  “老了吗?”他想,“看着还这么年轻啊!”

  后半夜的水温变得异常的凉,拂羽从水中醒来,不放心的探出水面去看宣离。

  躺在桃树下的人依然还是原来的姿势,生在桃树两侧的花草露水全沾在了宣离的袍子上,一身白袍氤氲了雾气,拂羽露了两个眼睛,犹豫间身体却先一步上了岸。

  宣离的脸白的几近透明,拂羽伸出手去,刚碰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好凉。”他喃喃了一句。

  不会着凉吧?神仙应该不会吧?可确实好冷啊,和下了雪一样。

  算了,拂羽靠着人坐下,长长的龙尾一圈一圈绕起来,将树和人一同裹在了龙身屏障中,他不会法术,仅剩这点龙尾可以用一用了,希望能保一点温吧!

  宣离是在破晓时分醒来的,过多的酒量冲的他即使睡了一觉仍是难受的厉害,后背微热的温度给了他缓冲,让他不至于一醒来就接受这冷的骇人的清晨。

  他挪动了一下打算起身,腰间一段陌生的禁锢猛地掉进眼底,一双白玉般的手交握着搂着他,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梦醒时分特有的喑哑:“你醒了。”

  宣离刹那清醒了,一簇红莲跃入眼底,尘池。

  他惊愕的回身看去,少年人睡的迷迷糊糊,一头银色长发流瀑般散在前胸后背,他茫然的盯着宣离,半晌在那漆黑的虹膜里清晰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那人猛地弹起来,手脚并用一头扎进了尘池。

  扎的太急忘了闭气,池水毫不留情冲进了嗓子眼。

  他扑腾了几下翻上来,只露了一颗头在外面,背对着宣离。

  心想:“啊啊啊,太丢脸了吧,偏偏这个时候化形。”

  嘴上却是咳的根本停不下来。

  少年人的身体还很单薄,肩膀细窄,线条却生的好看,宣离慢慢反应过来,那小家伙,好像没穿衣服。

  后背还留有余温,宣离从那一片露水中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颈,虽是在外面睡了一夜,身体倒没太多不适,估摸这小家伙没少费心思。他提着步子过去,刚至池边,浮在池中间的人却是连脑袋一同埋进了水里。

  宣离好笑的看着他,平稳端起的双臂间不知何时叠上一套整整齐齐的衣衫,青绿色的长衫,流光的纹路,天界最好的碧华仙锦。

  他敲了敲水面,心里似也沾了昨日的余温,忍不住想对他好些:“衣服放在这里,还是我帮你穿?”

  水面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泡泡,半晌才听的低低一声:“放着我自己来吧。”

  宣离将衣服妥帖的放在池边,正要走,忽又闻人说了一句:“多谢帝君。”

  昨日怨仇终于在这一刻冰雪消融了,宣离笑了笑,盯着界外白茫茫的世界,问:“下雪了,要出去看看吗?”

  “啊?下雪了?”水面弹出一个兴奋的小脑袋,拂羽眼睛亮亮的望向不远处的结界,果然下雪了。

  他一激动,差点直接从池子里钻出来。

  “......你,你先转过去。”

  宣离有心笑他,又觉得人可爱的紧,算了。

  他乖乖转过了身子,却是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出声,“穿好了吗?”

  身后还是没声音,宣离心想该不会穿个衣服都能穿出危险吧。

  他慌忙回头,身后穿了一半的人登时大叫起来:“啊啊啊啊,你转过来做什么。”

  宣离被这声音喊的昏了头,竟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穿你穿。”

  直到转回去,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宣离才反应过来,自己捂什么呢?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避嫌的?

  一直等到宣离快要睡着了,身后的人才磨磨蹭蹭将衣服穿好,碧华锦所裁衣物历来繁琐人尽皆知,但绝没有繁琐到如此地步,需整整一个时辰才能穿好。

  宣离转过身去,一眼望尽之处仿若装了一整个人间的春天,心旌蓦地震颤了一下。

  他第一次仔细看清了的拂羽的面容,少年英气,眉峰于波澜不惊处悬而上翘,幽绿色的眼瞳嵌在一方璞玉中,轮廓分明的四周欣长眼睫投下丝缕阴影,宣离觉得自己选的颜色好的不能更好,纯银的发丝铺在那一顷天青色的布料上,就如春草茂盛时节,一方银河白日忽显,将整个人间拢在无边梦幻中,美的有些不真实。

  拂羽顺着宣离的视线低下头,未穿靴子的脚趾蜷了蜷,小心翼翼的问:“不好看吗?”

  宣离想,他大约没有见过比眼前人更适合穿碧华锦的人了。

  踏出结界时雪已经停了,坤沅和其他仙侍正拿着扫帚扫雪,一条完完全全的小道横在落满白雪的花草上,竟有一种繁盛人间的气韵。

  这是拂羽第一次见雪,他站在原地不敢动,好像铺在石板上的是什么珍奇宝贝一般,宣离引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手指一晃,覆在地上的雪花自发的聚成一堆,然后缓慢的堆叠成一个球,拂羽手里还抓着一把冰凉的雪花,他捏巴了捏巴,将那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小球放在的宣离的大球上。

  “是这样吧?堆雪人?”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宣离,未曾束起的发丝沾了一丝雪花。

  宣离:“......”

  扫雪的仙侍早就发现了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宣离不发话他们也不敢问,只能自己瞎猜,其实也不用猜,毕竟尘池里就养了一个能化形的物种。

  坤沅本还纳闷,原来是自家帝君知道这小龙要化形,特意结了结界,细心避开了这场大雪,不过,长得真快啊,这才多少日,就已经化形了。

  不知何时,历来寂静的上梧宫难得传出几句欢声笑语,那声音年轻稚嫩,而后不久,雪便又下了起来。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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