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痒

  楚昭躺着的是越淮挥手化出的一间盖在启明山顶的小木屋。

  越淮历劫后,身体极虚,便暂定在启明山修行,而楚昭如今成了个娃娃参,头顶一片翠,脚下缺条腿。听越淮说原身已经被天雷劈得半生不熟,被他好心埋了。

  虽说用娃娃参护住了神魂,可毕竟是离了土的植物,楚昭能感受到这棵参正迅速地枯萎老化。

  楚昭每天不是躺在木板床上瘫着唉声叹气,就是守着越淮运气恢复,感受着生命的消散。

  坐在一旁打坐的越淮忽然睁开眼,淡淡地问道:“小鼠,你今生阳寿已尽,可有什么遗憾?”

  有!你上次遭了九天玄雷最后一次的时候,到底想起我来了没有?

  楚昭也就心里这么一想,娃娃参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此生能与神君相伴余生,是小人的荣幸......”

  “可是我有。”越淮的眸子淡漠,透着一层琉璃似的冰凉。

  楚昭一怔,马屁是拍不下去了,直起最后虚弱的身子,用参须拍拍他的肩,“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我这一生庸碌如蜉蝣蝼蚁,最后还不是逃不过一劫......”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生气彻底从娃娃参上散了。一缕魂魄飞出了身。

  越淮挥手化了一道青光将它轻柔地团团护住,捧在掌心,往地府走去。

  躺在护体青光中的楚昭,慵懒地蹭着这团神息,睡得酣甜。白阙遥遥感应到他到了地府,探知离淮神君也在,就守在仙界,未去送行。

  地府的忘川河边,常年阴魂不散,阴气极重。无数透明中带着一层灰白的魂魄漂浮着走过奈何桥,投以往生。

  越淮一手捧着那团萦着青光的魂魄,缓缓踱步,路过忘川边上的三生石时,眸光微动,走过去,斑驳嶙峋的三生石上,被无数痴缠的魂魄刻满了印记。若有人不愿断了前尘,便会在这三生石上刻下那人与自己的名字,翘盼有三生缘。而每个人,在这石头上,要么什么也看不见,要么能看到那个与自己刻下三生情缘的人名。

  越淮伸出修长的指节缓缓拂过,那上面隐隐透着两个旁人看不到的字,他似嘲讽地轻笑了下,何来三生,那个人早就陨于六界了。

  他一次次地投生人界,只不过是还抱有一丝期翼,那个人还在。

  鬼君前来相迎,他什么也没说,捧着掌心的那团青光,走上奈何桥,低头接了那碗汤。

  青光中的魂魄还紧闭着眼酣睡着。

  “神君,他......”孟婆出声提醒。

  “不必了,让他睡吧。”

  楚昭像是睡了许久似的,眼皮外透着光,费劲地睁开眼来,方看到了眼前的光景,方才忆起,自己在何处。

  他此世投生在皇家,乃当朝太子,文能治国,武能带兵,长得又是俊美迷人,似是一代明君,却又尽做昏君的勾当,后宫佳丽三千,若是朝政无事,便沉迷享受。好在先皇打下了盛世的底子,任他如何,这大魏国也不可能亡了。

  此刻老皇上健在,他还未登位,尚是东宫太子殿下。

  楚昭起身,招来奴婢给他换洗了一身,往殿外走去。贴身的小厮悄声上前道:“太子殿下,今日有消息传来,六皇子殿下昨夜快马加鞭从南边视察回来,一早就进了宫,现在大概在熹妃娘娘宫里用早膳。”

  楚昭漫不经心地挑眉,哦了一声,继续往宫外走去,“走,去阳春宫看看我这位多日未见的弟弟。”

  阳春宫里,熹妃娘娘正伸手夹着一只水晶莲蓉虾放在六皇子越淮的碗碟里,温婉地说着贴己话:“我儿,几月不见,怎又瘦了许多?来,多吃一些。”

  越淮温言道:“母妃多虑了,江南这次汛灾并不严重,我也不过是走过场,打点一二大事的决策,那些亲力亲为的事都交给下面的官员了。”

  “皇弟真是谦逊,这次抗灾有功,你还没回京城呢,那褒赞你的奏折就跟雪花似的纷至沓来,全送到了父皇的御书房内。”门外传来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一只金丝玄底蟒纹靴踏进来,正是当今太子越昀,也就是楚昭。

  越淮闻言,轻抬起星眸,起身行礼:“皇兄。”

  “免礼免礼,”楚昭上前虚扶一把,又面向熹妃笑道,“是本殿下不识趣,扰了母妃与您久别相聚。”

  熹妃是六皇子的生母,不过是宫中出身卑微的嫔妃,而楚昭的母妃是已经仙逝的皇后娘娘,当今宰相的亲妹妹。两人虽同为皇子,却一嫡一庶,尊卑有别。

  熹妃脸色闻言微恙,立即笑着起身迎上去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您能来看望久别未归的淮儿,是淮儿这个当弟弟的福气。”说完,他又转身看向越淮道:“淮儿,母妃有些乏了,好生伴着太子殿下,我回屋休息去。”

  越淮敛下眉道:“是,母妃休息吧。”

  熹妃娘娘走了,楚昭无所谓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笑盈盈地拿起身旁奴婢备上的楠木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莲蓉虾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吧唧嘴巴,连连赞好吃。

  越淮似看不惯他这副样子,蹙眉冷冷道:“皇兄,注意仪态。”

  楚昭摆下筷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又是这套,你年纪轻轻,怎么规矩这么多?不愧是傅宜先生骄傲的弟子。”

  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走,刚回来,一连见了父皇和熹妃娘娘,还没有好好休息吧?我在东宫备下了酒菜,为你洗尘。”

  越淮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他,却被他一把拽起,勾着肩膀就往阳春宫外拉。

  越淮颇有些不自在地跟上他的脚步,沉声道:“皇兄,怎在别人面前你端庄得体,一单独与我,便如此孩子心性,若是被父皇知道了,定会失望与你。”

  楚昭挑眉,“你又不是外人。”

  越淮身形一顿,默了会儿道:“皇兄就不怕这到手的储君之位旁落他人之手?”

  话音刚落,越淮肩上的手滑开,他微震,稳住心神,却听他道:“若是旁人,本殿下定会忌惮,可是若是你......”楚昭没说完,故意给他一个情深义重,我愿将一切都给你的表情,然后潇洒地转身,坐上了辇驾。

  六皇子越淮怔在原地许久,身侧的手缓缓捏紧,五指似要扣进掌心的肉里。然后步履沉稳地走上旁边的辇驾。

  两座辇驾并在一排,齐齐往东宫走去。

  到了宫门前,楚昭慵懒地伸出一只手,他的辇驾便先行过了宫门,身后的辇驾候着一会儿,再随着进去。

  六皇子身旁的小厮瞥一眼前面的辇驾,轻声问:“殿下,可要上前一并。”

  越淮稳稳地端坐着,淡淡地看着前面的身影,“不必。”

  小厮不甘心地点头:“诺。”

  楚昭在前面看似坐得神态自若,实则如芒背在刺,时刻觉得有一束幽绿的狼眼在觊觎着自己的位置。

  这一束目光自然是越淮的。楚昭清楚地记着,他是如何一世隐忍,恭送着他登上了皇位,又如何一步步将他从天子之位拽下来,成为一个废帝,任他欺凌蹂躏,像一只金丝雀一般困在牢笼里,永无天日。

  楚昭哆嗦了下,正好辇驾停下,他伸手抚在小厮手上缓缓下来。无意间瞥到后方冰冷如刃的目光,急忙别过去。看吧看吧,这小崽子嫉妒他拥有的一切。

  后面的越淮下车,一身水月长袍,缓缓走到他面前,“皇兄,近日是身体不适吗?怎连下车都要人搀扶?”

  楚昭:“......”下次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嘛!

  他挥袖往前走去,装作无事似的。偌大的东宫,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假山纵横,曲径幽深。移步换景,每一处都赏心悦目。

  他在湖心亭备下小菜薄酒,候在一旁的小厮上前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来,坐,这是本殿下命人从秦岭带来的好酒,有如雪中火,浓烈甘甜,来,我给你倒上一杯。”楚昭挽起宽大的衣袍,起身为他倒了一杯。

  越淮伸手挡住:“皇兄,不必了,我不胜酒力。”

  “那......本殿下自己喝便是。”楚昭可不敢劝酒,若是被他记仇了,他之前就是不懂事,喜欢灌酒他,哪知道后来这个隐忍多年新登位的暴君,特地整了个方圆数十丈的酒池出来,逼着他一介废帝浑身湿淋淋地泡在酒池里为他斟酒......楚昭想着想着冷不丁哆嗦了下,含在嘴边的烈酒一下呛进嗓子眼里。

  “咳咳!!咳咳咳!!!”楚昭被呛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眼泪瞬间侵上来,萦满了双眼,脸颊被烈酒烧得绯红。

  从对面越淮的视角看过去,俊美的太子殿下此刻双眼盈着泪,似哭未哭,两颊通红,虚弱地咳个不停。他微眯起猎鹰般阴鸷的眸子,淡定地坐在他对面,等他咳完,才缓缓举起景泰蓝瓷瓶里的茶水,悠悠地倒下一杯茶水,递过去,“皇兄,酒量不济,就别逞强。”

  这样的皇兄......看着心痒。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剧透,不是亲兄弟!

  死都不敢劝酒的楚昭没想到......

  越淮内心:连喝酒呛着都这么勾人的皇兄,想要。

  酒池party预定一下!

第37章 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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