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钟情

  萧恒十岁的时候, 程柳枝已经搬了过来。

  这位师兄既不修仙,也不习武, 每天舞文弄墨, 连小番薯和胖土豆都是他的画中物。

  一日, 程柳枝见着穿着青色长衫, 将绸缎长发高高束起的宋凝清,不由叫住了他。

  “宋师弟,有空来我屋里坐坐吗?”

  宋凝清挺有空,就去了。而宋凝清去哪,萧恒自然是要跟去的。

  然而没发生什么萧恒误以为的,程柳枝要抢师兄的事。

  程柳枝让宋凝清在他院子里, 最好坐在那颗盛开艳极的桃花树下, 看也好,练剑也罢, 只要待一个时辰就好。

  萧恒便走到程柳枝桌前,看他毛笔沾了墨水,飞快在宣纸上描绘起来。

  那浅粉艳红的桃花,青色长衫的秀雅青年, 与他绸缎般黑色的长发, 就在程柳枝笔下一点一点画出, 萧恒微微张着嘴,又转头去看乖乖坐在桃花树下看的师兄。

  “好看吗?”程柳枝问。

  萧恒点点头, 师兄自然是好看的。

  萧恒又摸摸自己的胸口, 觉得心口莫名升起热意, 便朝程柳枝看去。

  “你的画,看起来怪怪的。”

  程柳枝嘿嘿笑了,手指轻点这画上的秀雅青年。

  “你师兄啊,生着妖精最喜欢的样貌,性格又温柔可亲。而他又总是一副呆样,对他有意的人,就觉得自己加把劲就有机会了。”

  程柳枝又说,你师兄画在画上,就是值得珍藏的画中仙,站在人群里,就是他人心中的良辰美景。

  “你画这画做什么?”萧恒问。

  “给我的话本做插画啊,这次就写个呆头鹅生与狐媚妖精的故事吧。”

  程柳枝摇头晃脑,却见手下的得意画作被萧恒一把拿了,塞到袖中转身就跑。

  “哎呀,你这胖娃娃!你干嘛呢!”

  程柳枝急忙追上去,可萧恒敏捷得很,三两下便跑到宋凝清背后躲着。

  萧恒气呼呼说着:“我的师兄,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如今萧恒长成少年,他像是稍微明白了自己以前无理取闹的理由。

  我的师兄……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若他成了别人的画中仙,别人的良辰美景,那萧恒呢?萧恒去哪?

  萧恒知人言时,身边就只有父亲。父亲溺爱他,他那时觉得自己可以得到一切。父亲一朝去世,他心中凄惶,身边只有宋凝清。

  父亲让他来桃花落修行,足有自保之力。可若这“力”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又有何用?

  当日父亲灰飞烟灭前,在萧恒耳边轻言“不需为我报仇”。萧恒点头应是,翻身便想把那害了父亲的人找出来杀了。

  修仙人时常爱说放下。桃花落的人却说,应当。

  桃花落实在不像修仙门派,人人至真至诚。比萧恒小时在萧家见过的,那些张嘴就让父亲给予好处,不给便背地使坏的叔伯好得多。

  白老祖教他剑法,只要不用上邪道,随意他去做什么。宋凝清要他当好孩子,却从不阻拦他为父报仇,并说“师兄帮你”。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萧恒睁眼抬头,永远有那温温柔柔的师兄相伴。

  徒然听到宋凝清有可能与他人在一起,年幼的萧恒恼怒非常。这人明明要伴着他,他们之间怎能跳出个别人?

  这念头随着萧恒长大而越演越烈,他心中时而担忧时而愤怒,直至今日,那可男可女的鲛人,让萧恒心中的忧虑落到实处,让他瞬间亮了剑。

  萧恒之剑至今未曾取名,无名之剑纵有锋锐,而不具剑神。可在萧恒使来,只要他有一往无前,一斩即杀之念,便是凡铁亦能绝杀!

  阿妙见着眼前这剑与擂台上的不同,带着汹涌杀意,不由瞳孔一缩,正要纵身躲避,在他身前却有另一柄雪白长剑,与萧恒之剑相接!

  然这把剑不为退敌,只为安抚。宋凝清手持白虹,将萧恒之剑轻轻往后挑去,萧恒见着身前突然出现的宋凝清,手掌连忙用力握剑往回一收!

  锋锐剑气将萧恒身后的桃花树,劈成两半,大树轰然倒塌之声,引得桃花落众人围观。

  白秀也好奇地探头去看,却见那桃花池塘边,站着宋凝清与他的美人师弟,还有一个……穿着北青萝弟子服的男人?

  白秀揉揉眼,用力去望,那赤|裸的上身确确实实是个男人的样子。

  “这位师妹,你们北青萝也有男修吗?你看我怎么样?”

  桃花落的一位弟子问道,脸上荡漾着春笑。

  “我也是第一次见,不好说啊。”

  白秀自己也如风中落叶,飘飘簌簌,连忙顺着石阶走了下去。谁知刚下去,便见那紫衫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

  “阿秀。”

  白秀脚下一个踉跄,见着这熟悉的脸,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她的好姐妹女变男,而是……以后还能借阿妙的水粉胭脂吗?

  不好办啊……

  白秀深沉地想,便见那美人师弟似乎对着宋凝清生气了。

  宋凝清想正色与萧恒说,见萧恒气鼓鼓的脸,声气又软了下来。

  “有话好好说,既已下了擂台,就不该对人拔剑。”

  萧恒一把将宋凝清拉过来,指着在一旁嘿嘿笑的阿妙。

  “你听明白没有!这女……男的这样说你,你竟不生气?!”

  宋凝清想了想,便朝萧恒附耳道。

  “这阿妙……师兄,怕是有些疯魔,才尽说胡话。我请熟识的师兄弄些符水给他喝,怕是就好了。”

  听着宋凝清这话,萧恒知道他未把阿妙放在心上,可心中仍是憋着一股气。

  “你再这样!再这样迷迷糊糊……”

  “这样?”

  宋凝清歪头重复,一派天真纯然。

  “再这样你就要嫁到这妖精家去了!”萧恒怒吼。

  此话一出,站在人群里围观的程柳枝举起手中话本,悄声道。

  “萧师弟是看了我的话本。”

  听着萧恒的话,阿妙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不错,嫁到我家来吧。”

  宋凝清看着阿妙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心想这魔怔符水大约不够,可能还得挨雷劈。

  见着萧恒似乎要气成个球的模样,宋凝清便安抚道。

  “师兄哪也不去,陪着你呐。”

  随后宋凝清朝各位围观的同门,与北青萝的师姐妹们躬身。

  “一些小事,各位散了吧。”

  其他人能散,白秀是不能散的,她跑到阿妙身边,又因对方赤|裸的上身,而捂住眼睛。

  “怎么说变就变了呢,这瞧着多不好啊!”

  白秀从乾坤袋中扯出一件斗篷,虽仍是女式的,但到底遮掩起来,瞧着还能看了。

  阿妙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宋凝清与萧恒,萧恒将宋凝清隔开,连道别都不许他说。

  “阿妙……师兄,告辞。”

  宋凝清仍朝阿妙拱手道别,萧恒则冷哼了一声。

  阿妙则在萧恒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道。

  “知道为何你说什么,凝清都不当一回事吗?”

  萧恒转头看他,阿妙垂下纤长的睫毛。

  “因为你想扒住他,却只会当个孩子。”

  宋凝清已走到石阶之上,看萧恒还未回来,担忧他们又吵起来,便挥手叫萧恒过来。

  萧恒静静上前去,宋凝清如他年幼时,一样去牵他的手,萧恒掌心一滞,仍是顺着宋凝清往前走去。

  见那二人走远了,白秀才缓步上前,神色有些忧虑。

  “我虽知你未分化前,能选择性别。可你已过了三百岁,如今再变,是真要做男子了吗?”

  “嗯。”阿妙点头。

  “师父那如何分说?”

  “若要将我逐出门派,也是应该。”

  白秀想着怎么可能,摇摇头正要开口,便见石阶上缓步走来一个稚龄女童。

  穿着雪白绣着青色莲叶的春衫,朝她二人行礼。

  “师父请阿妙师姐去见她。”

  白秀则走到石阶上,摸摸女童的包包头。

  “奉雪,阿妙师姐还要换身衣裳,你回去回话的时候,回得慢些好吗?”

  “好的呀。”

  奉雪点点头,便真的一步一个脚印,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见着蝴蝶和仓鼠,还跑去追赶,想来不会太快。

  阿妙则披着斗篷与白秀同行,边走边道。

  “来之前我为凝清做了衣裳,想寻个机会送他。只是现下想来,那衣裳未免也做得太大太宽了些,凝清穿不上,与我如今正合适。”

  白秀微张檀口:“你竟是早有预感?”

  “……谁知道呢。”

  阿妙与白秀踩过一地浅粉落花,往前走去。

  萧恒与宋凝清往家里走时,萧恒一路无话。宋凝清习惯了,便指着路边的花草,与飞过的灵雀逗萧恒说话。

  有路过的师兄弟们笑话宋凝清,萧恒都这么大了,还当娃娃呢。

  宋凝清笑着不答话,萧恒则越发深沉,只顾低头看路。

  待回了家中,萧恒便放开宋凝清的手,自己进了卧房。

  “小恒?又生气了?阿妙……师兄,应当没有恶意。”

  “我知道。”

  萧恒在房中回答,随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师兄今日陪我辛苦了,”萧恒声音顿了顿,“请歇息去吧。”

  “……哦,哦。”

  瞧着萧恒没闹着要宋凝清哄他,耍赖地牵着他的手,还有些不习惯。

  宋凝清想了想,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打坐。

  待到夜里,宋凝清睁眼时,萧恒已把兔子送来的食盒在石桌上摆好。

  两人安静地吃了饭,萧恒手指拈着落在手里的一片落花,轻声叫宋凝清。

  “师兄。”

  “嗯?”

  宋凝清抬头,夜风忽起,摇散了一树桃花,宋凝清肩膀与发上,都沾了艳色的桃花。

  萧恒抬头替他将沾在发上的落花取了,攥在手心里。

  “我明年就十四岁了,”萧恒手中的落花被他捏出了花汁,“山下人家里,十四岁结亲的人亦不少。”

  “我知我平日确实不好。”

  “小恒?”

  宋凝清听着萧恒突然这么说,眉间微微皱起,不知他为何说这些话,让人平白有些难受。

  “因为师兄对我太好,我便想着,若我一直是个娃娃,师兄是不是会像以前一样哄着我,护着我,只看着我。”

  “可我到底贪心,这样仍是不足。”

  萧恒将手中已被捏烂的落花扔到地上,气息短促又紧张。

  “我今日生气,是那鲛人说了我想说的话。”

  “我大了……我想护着师兄。”

  萧恒透过宋凝清的肩膀,看向自己的卧房。

  “我知我还小,师兄已见过许多人。他们……也许比我好,可我,我……”

  萧恒深吸一口气。

  “我今日在卧房里翻出了一样东西,可我现在还没有资格给你。”

  萧恒抬起头,对着宋凝清一脸希冀,少年琉璃般透亮的眼睛里,像藏了万千星辰。

  “师兄,你能不能……等我长大?”

  院落外,程柳枝写完了今日的话本,心情舒爽地拿起一旁的月琴,随手弹拨,嘴里荒腔野板地唱着。

  “少年他知慕少艾,少年他知情相许。”

  “只是钟情,他之钟情……”

  “谁人听他,谁人有情,谁人与他共看秋水,接他一支并蒂连理花……”

第二十三章 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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