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婚宴在一个小岛上。

  方迦尧坐在椅子上摇晃, 迎面就是一片透亮碧蓝的海岸线,地上铺着一层闪光的白沙, 他赤着脚,就这么坐着, 任凭身子后头的椅子吱呀吱呀响。

  海风吹着他额头前的一点儿碎头发, 顺着他额头来回拨弄。

  他穿的还是透白一件儿宽大的T恤, 套上深色的裤子,一身休闲, 身上被风吹起来的衣包顶着身后的藤椅,巴不得从里面跑出来。

  方伽尧闭着眼动了动耳朵。

  他手里揣着手机, 上头来了一条短信。

  杜欲发来的。

  他没看。

  方伽尧手指一截儿一截儿往下滑,旁边有请来的乐队, 正在调试设备,方伽尧扭头还能看见一个白净的小孩儿在擦吉他,方伽尧合上手机眯着眼睛瞧,他转过身子,胳膊搭在椅背上,眨眨眼。

  小孩儿他认识。

  之前汤九里酒吧的驻唱歌手,看起来比原来长大了点儿,但是还是照旧的干净利索, 头发一水儿黑齐, 就算是隔着距离,也能看见属于青年人特有的朝气,这会儿他正低着头调音,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方伽尧的目光,他迎着风抬头。

  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排小牙冲他一笑。

  方伽尧歪在藤椅上也摆手回了。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方伽尧有份儿心思。

  把吴畏让出去,给谁都行,自己护不着,配不上,他第一眼瞧见小男孩儿的时候,莫名有种预感。

  如果吴畏先遇见的他,也许——

  “想什么?”吴畏把他视线隔开,走进了自带着股热,他动作自然,离得近了就单腿半跪在松软的沙滩上,也扒着椅子晃他,“看见熟人了?”

  “算是,”方伽尧把视线定在吴畏身上,伸手帮他整理袖子,一根手指头在一道一道衣褶儿上轻轻扫过去,捻了一会儿,“人多。”

  方伽尧清净惯了,所以自己找了个地方享清静。

  婚姻对他,并没有精神上的束缚,这是世俗的证明,他跟吴畏不怎么需要。

  这就跟黑呼吸一样自然,没有为什么,但它就是存在。

  这是原本就定好的。

  方伽尧犯了回懒,整个人跟猫一样蜷在凳子上,后背这么靠着,偷溜出一只胳膊,拉着吴畏的手。

  他用小手指撬起吴畏的掌心,顺着朝上拐了一道儿,捞着他小指的勾上去,“想睡觉。”

  “困了?”吴畏试探,顺便自己在藤椅上找了位置,他穿得照样不正式,他怕黑色夹克外头凉,就摘了外套,只留了里头穿得一件儿黑色衬衫,“就窝在这儿睡会儿。”

  方伽尧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胳膊伸到吴畏身后,撑在后头悬空晾着,眼睛还朝着身后的小男孩儿看,“小孩儿唱歌好听。”

  方伽尧说话的同时,小孩儿清冽的嗓子已经飘过来了。

  听过一遍,就忘不了的嗓子。

  衬着微潮细腻的海风,简直盐气爆满,鼻腔跟耳朵都是享受,让方伽尧更想窝在这块儿肩头睡一觉。

  梦里只有他跟吴畏。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吴畏在方伽尧衣包上用腿扎了个结,把人搂的瓷实,他没回头,默契接话,“好听。”

  这个时候方伽尧攥在手里的手机还在响,上面是一条摞一条的消息。

  短信微信交替着发,吴畏从方伽尧的手里把手机捏过来,也不看,“南子跟万科说飞机误了点,估计明早到。”

  方伽尧轻轻呼了一口气,点头。

  这次来的都是熟人,就连还在上学的弟弟也说了会去,吴家这边儿大大方方,方伽尧的朋友自然也都是明白着敞亮去的。

  包括陈好婷,以前几个玩儿的好的朋友基本现在都在来的路上,就连老沈都临时扯了撤了手里的工作,专门推了事儿赶过来。

  方伽尧其实很满意。

  他已经得到了以前不可能拥有的幸福。

  他的身上有两个极端,在父母爱恨之间,他煎熬几十年。

  母亲身体不好,生产留下的病根儿也这么糟着她熬了几十年,方伽尧最后还了自己的血肉回去,但留不住生母。

  他的罪,在二十的岁的时候,坐实了。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肮脏罪孽,后来才觉得自己就是欠了一身债出生,或者上辈子的孽没还干净。

  欠别人的,可能还不起。

  母亲是他第一个债主,他自知无力偿还,愧了半生。

  遇见吴畏,方伽尧就知道,他就是后半辈子的债主。

  挣扎无果,自己情愿还债。

  还着还着,就搭了后半辈子进去。

  方伽尧窝在吴畏怀里动了动,抬着脸往上看。

  一张他能打满分的脸,被耳后的疤拖累。

  方伽尧强撑着睁眼,这会儿被海风吹得睡意渐深。

  直到被吴畏拖着后脑勺儿往上拖了拖,才回了神,听见吴畏说,“他发消息了。”

  他是指杜欲。

  方伽尧低头看手机,哦了一声。

  “不看看?”吴畏把脸朝外扭,“我不干涉。”

  方伽尧捧着人脸掰回来,“一起。”

  短信还是只有刚才那一条。

  很简短。

  -四年之后,我不等你了。

  “这不挺豁达,”吴畏瞧着短信,伸手在红色垃圾箱的按键上点了,两条短信直接消失在屏幕上。

  “所以,扔了。”吴畏不知道杜欲那边转的什么性,也不想多费脑子,处理的干净利索。

  “嗯,”方伽尧迷瞪应了一声,手机扔在椅子上,腾出手就往吴畏耳朵后边儿探,等再摸到那块儿熟悉狭长的皮肤,睁了眼,想着以前儿那事,想起来问,“十六岁那年,为了谁打架?”

  吴畏微微把脸朝方伽尧胳膊上歪,脸颊贴在他小臂上,盯着方伽尧反问,“你觉得呢?”

  “吴畏,”方伽尧看着他的眼睛叫了他一声。

  “嗯?”吴畏鼻腔泛泛,连带声音里面混杂潮气。

  “怎么会是我,”方伽尧不是道是不是睡得有点儿迷糊,说话带着连音一样的自言自语,“你这么好,怎么会是我?”

  “天赐,”吴畏回他一声,伸出脚尖点在白沙地上,两个人就乘在椅子上摇晃。

  方伽尧耳朵动了动。

  “她得多爱你,才会给你起名天赐,”吴畏轻轻说着话,“我听陈好婷说的,你的小名。”

  方伽尧埋着头,隔壁胳膊收紧,不出声。

  这是他跟妈妈秘密。

  吴畏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和成安眠的调子,鼻音飘荡着催眠,晃在两个人中间。

  两边儿肆意的海风在人身上打旋儿,伴随藤椅吱呀吱呀的声音响了很久,吴畏才凑到方伽尧耳边说,“一定会是你,你也是我的天赐。”

  “因为有一种感情,”

  “叫一见钟情。”

  “我爱你,”吴畏说完这句话,中间很久没人回应。

  吴畏以为他睡着了,刚想在他额头上轻点一下,方伽尧却又猛然抬头,眼睛里乘着眼泪,抓着他肩膀的衬衫,微微往前凑,接住还没落下的一吻,笑得灿烂,

  “我也是,吴先生。”

  -全文完-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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