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回到剧组的余橙精神振奋, 百晓生又开始到处传播“抗精神病药物的副作用”, 不过反应迟钝已经不在剧组众人的八卦范围内, 他们的关注焦点都成了“余橙老吃那种药,jj会不会小啊”,“上次道哥帮忙贴胶布的时候到底看没看见”, 道哥表示很委屈,余橙都是让他拿来东西自己贴的,最多就瞅着了一个纹身。紧接着话题又拐去了余橙和薄洺的纹身上。

  B组烽火台的戏份拍完后, 整个大部队都迁徙到了东天山脚下的七克台镇。上次下的雪已经褪尽了,枯黄的草地上尽显萧条,最适合此间的拍摄。

  百晓生在催促化妆师动作快点的时候,在余橙的棚里停留了一会儿, 给他传达一个极其恐怖的消息:“橙哥, 我听说猫姨之前拍在王帐发飙打人的戏,都是真打,不仅把群众演员打得直哭,而且还把饰演汗王的江流老师额头打出血了。江老师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愣是气得一下午没有过来,是汪导好说歹说劝回来的。最绝的是, 猫姨只是冷漠地问候了一下江老师, 连个对不起都没说。”

  余橙愣了愣,翻看自己的剧本, “我今天这场正好是刚从雪山里逃回来,被她抽起羊圈的木条子狠狠抽打, 然后她看到我身上露出来的新伤旧伤,动了恻隐之心,把我抱在怀里。不过娘打儿,不能这么狠吧?”

  “狠不狠上阵就知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现在那个群众演员都不敢再来了,给三百一天都不来。妈的,这么冷,我还得再找人……”百晓生继续催促两句,化妆师终于搞定。

  余橙到了场地,看到何晶正在唯一的躺椅上面坐着,身旁还有电烤炉,果然是影后待遇。余橙过去想和她对一对待会儿的戏,结果何晶理都没理他。

  猫姨这个高冷的程度还真是非同凡响。余橙只好自己看了几遍词。然后看到何晶站了起来,像是丧了魂一样地在羊圈周围走来走去。

  场务叫:“猫姨入戏了入戏了,跟汪导说一下吧。”

  余橙见过很多开拍后出不了戏的,但是开拍前就入戏这么深的,他经验少,是真的没见过。

  只见何晶已经开始扒羊圈的木条,两颗深灰的眼珠在沧桑面容下露出绝望乖戾的表情,因为羊的数量和她身上会收获的皮鞭数息息相关,在此前,狼群报复撕咬死了王帐近百只羊,她早上是被汗王的大儿子夷男拉出去当众绑在木头上鞭打的。如此的重罚她已经承受过一次,就在薛白逃走后。她在想着,如果把所有的羊全都放走,足不足够换一个死法。因为如果她想自尽却被发现,等待她的是比死更痛苦百倍的刑罚。

  她在羊圈边逡巡一阵,带着绝望冰冷的表情走到执行导演旁边,颤声嘶哑地问摄影师,“多少头?”

  摄影师:“五十个头。”

  她继续如同丧尸般回到摄影机前,手和表情配合着,给摄影一个最好反应她状态的侧面。

  汪导喜欢捕捉演员的真实状态,立刻就让摄影机开了,五十个头的屏幕追着何晶上半身的状态。

  余橙看得有点懵,问场务,“刚才汪导说的五十个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中景,拍到她半身包括手。影帝影后们都知道这个,拍多少头他们状态会跟着摄影机变的,保证摄影机能抓到他们什么重点,专业又省心。”

  余橙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只知道近景中景远景。”

  “这个需要经验。”执行导演看到余橙在盯着摄影机看,拍他肩膀,“待会儿你入镜是三十个头,你数数,你在摄影机里是多大。算你是个八头身。”

  余橙比划了比划,有了点门路。场务在旁边嘿嘿一笑:“还是薄总身材好,标准的九头身。”人人夸自己老婆身材好,余橙竟然有点嫉妒。

  “咔!”执行导演叮嘱余橙,“下一个镜头你该上了,快去位置上。”

  余橙跑过去,吸了一口冷风,听场记一拍板就入画了。

  这会儿已经是日落之后,夜幕压下,天还泛着些微的白。他的母亲在羊圈中挑着羊粪,手里拄着一根木条,十分疲惫却又不敢停留,因为王帐里的仆人要粪来生火,去完了难免又要被拳打脚踢。

  才刚弓着身子趴出羊圈,眼前出现一个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身影。

  她的儿子。她盯着她儿子,如死人盯着活人。

  余橙哽咽,没唤出来。

  她好像没看见一样,越过她往前走了一步。余橙普通跪下,向前跪行两步,抱住她的腿。

  这个镜头也用的是两个机位,一个镜头给的是何晶的背影,另一个追着余橙的表情。

  何晶顿了顿,寂静的两秒后,突然转身,面容抽搐,双眼通红,紧咬下唇,手中的木条狠狠打下。

  我去……余橙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重重一击,抬头看了一眼,猫姨这是起了杀心啊!他几乎是本能地害怕躲避,口中念着台词,“娘,娘……”

  余橙咬破血袋,但是他觉得喉咙里真的挺腥的,背上真的是被猛抽啊……他按照走位满地爬,心想猫姨真是痴魔了,非得把他打死不成。余光扫到她的表情的时候,自己的鼻头瞬间酸楚,泪盈而强忍。

  “咔!”汪导喊了停,“这遍不错,但是走位有点偏了,何老师的木条打折了,道具再给换一条。还有余橙,你感情弱了。这是你妈,想想你再见到你妈的场景。再来一遍。”

  余橙的腰背火辣辣的疼,脑袋也有点懵,好不容易站起来,场务过来看了他后背那密密麻麻的红肿说,“我c……”操字没出来,因为何晶就在后面。

  何晶走过来,目光里的痛恨夹杂着怜惜,“我是不是打疼你了?”

  余橙连忙说,“不疼,不疼。”

  何晶点点头,踱步离去,站在羊圈那里,抹了下眼泪,手指紧抓着羊圈栅栏边,又把剩下的泪忍回去。

  余橙看着她,有这么一刻觉得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因为薛白的逃跑而让她受尽折磨,她看到自己的那刻定然恨死了自己,可刚才那个眼神,越打他她自己就越疼,光看她的脸都能看出她疼,这得是什么样的情感。

  第二条,何晶比第一次打得更猛,情绪更深,余橙却已经是真的薛白了,他唤娘,每一声的感情都与前次不同,他是在对戏,不是在演戏,他一直盯着或者闪躲着母亲的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更真实地面对母子之间的感情。

  “再来一条。余橙你的感情呢?”

  “再来一条。”

  最后一条,余橙的额头也出血了,但他也已经和薛白这个人分不清,和他娘分不清了。

  何晶看到扑倒在地上的儿子,他已经闭上眼睛准备由母亲打死,以慰母恩了,但是母亲却因为看到了他的伤,满腔恨意消解,俯下身抱住他,无声地哭泣。

  母亲的泪滴在他额头上,余橙仰头看他,红色的眼珠子盯着她的嘴巴,发现了端倪,他伸手要去捏她的嘴,她娘用尽全力将他的手格开。他再去捏,她再挣扎,最后被捏开的嘴巴里,只剩下半根舌头——实际上是舌头前面一段涂黑了。

  余橙感觉自己的汗毛不由自主地战栗,他突然嚎了一声,短得还没有一秒钟,声音就被泪梗在喉咙里了。不过这还是吓了在场的工作人员一跳。过了两秒后,他又叫了一声,再次短暂地被泪梗住,然后他抓着何晶的肩头狠狠地摇晃。

  有人翻了下剧本,确定上面没有这两声鬼哭狼嚎,是余橙自己的发挥。汪导没有喊咔,大家紧张地看着何晶,因为刚才余橙推地那几下明显用了男人的狠劲,何晶肩头怕是被他都要抓伤了。

  但是何晶没有出戏,她担忧地拽着余橙的衣领,眼神浸着泪,拼命摇头,摇头的时候泪甩出来,她害怕地攥紧了儿子衣领,示意他不要声张。

  “咔。”汪导说完后,在马扎子上垂着头,半天没起来。场务听着他抽了几下鼻子。

  余橙则是直接靠在了何晶的肩头,开始哭,抽泣着,想发声却发不出来。

  何晶的手臂紧紧拥抱着他。

  这三个人哭了很久,片场没有一个人挪动,都定定地在原地看着,等着,平息着自己胸中的难受。

  直到汪导跟执导说,“我先去那边抽根烟,你问问余橙去不去。”

  执导看了下那边,“我陪您去吧,余橙那边母子俩难舍难分。”

  摄影强烈要求加入,并且掏出自己珍藏的中南海,“来吧来吧,一人一根。”

  这三个人肩并肩从荒草地走到水泥地面,道哥给他们特地端出一个铜尿盆。三个人围着铜尿盆蹲在村边的水泥路上,一边抽烟一边哭。摄影哭着说:“我他妈真没看过这么好的哭戏。”

  执导说,“缓缓,缓缓。”

  汪导默默没说话,把一口吸完的一条烟捏在尿盆里,“还有更好的。下一条。”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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