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长番外

  萧凭没有全程留在S市, 这几年,他去几座大影视城都转了一圈, 认识了不少牵线龙套的中间人。

  即使偶尔得到的角色能比龙套好些, 多数导演也是拒绝他饰演露脸角色的, 过去那种时时能接到男主角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这对他而言的确是不小的持续性打击,为此他心情低迷了一小段时间。

  有个叫齐鸿宇的中间人挺惋惜他, 常常约他一起涮串, 边涮边讲:“兄弟,说句掏心窝的话,你回去求那些欣赏过你的导演,比什么都来得有效。抱着大腿求他们, 实在不行让他们给你一些小导演的电话, 不要怕丢脸, 人生在世,丢脸是难免的。”

  这话萧凭明白他是为自己好。

  然而萧凭自负习惯了,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出来,也不想做的。

  不管怎样, 近年来他第一个有台词的角色就是从齐鸿宇手上拿到的,只是拍摄的过程称不上很愉快。

  这是一个电视剧剧组, 剧组里的演员,包括主演, 萧凭统统不认得,仅仅听说有几人今年挺红。

  他不认得对方,对方却有人认得他。

  男主演丁翱翔似乎是今年的电视剧最佳新人, 某晚两人在洗手间狭路相逢,萧凭刚刚洗完手,就听到丁翱翔喊了他一声,语带挑衅地问他:“真是你啊?我以前还看过你的电影,没想到你真的在跑龙套了。”

  萧凭没理会,自顾自点了支烟,准备走人。

  按照雷浮潮的思维来说,踩落水狗一脚是人之常情,要回敬,也没必要现在干巴巴地回敬,远远不如等到重回巅峰时俯身冲着对方放声一笑。

  按照他自己的思维,没必要现在得罪人。

  “对。”他叼着烟尽力冷静地回答,“是我,谢谢你的票房贡献。”

  丁翱翔的战斗力完全不行,被他简单一句话就噎住了,一时哑口无言。他径直绕过丁翱翔离开了洗手间,然而夹烟的手指不断微微发抖,心知随后几天的日子不会太痛快了。

  从前在其它剧组,他也不是没有感受到过周围人的惊诧和奚落,但正面直言、试图惹火他的,丁翱翔还是第一个。

  那么丁翱翔肯定不可能只惹他一次。

  龙套的戏份一般很少,往往最多几个小时就能拍摄完毕,反正不露脸,接纳了他做龙套的剧组肯定便要反复使用他,他也乐得省去辗转奔波。结果这样一来,他和丁翱翔的同组时间就延了又延,没两天,剧组里的所有演员看他的眼神都古古怪怪了。

  萧凭惟有不在意的份,即使在意,他目前也无计可施。

  月末他又搞定了一幕蒙面杀手的扑街戏,渐渐倒也弄清楚丁翱翔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了。古装戏龙套角色不少,虽然他是个反复使用的高级龙套演员,但脸一蒙上遮住,脾气不好耐心差的导演还是常常对不上号,记不起面罩背后的人是谁,只会朝着丁翱翔质问:“你算什么最佳新人?你怎么还没有一个龙套的演技好?”

  新人的确需要成长的时间,要是丁翱翔态度正常一些,不迁怒,萧凭说不定还会帮他支支招,如今便视若不见了。

  只是丁翱翔十分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譬如这次蒙面杀手的对手戏,丁翱翔刻意下手很重,不敢闹出什么大事,也起码发狠踢伤了他的上腹。

  刚刚萧凭掀起衣服扫了一眼,那一带已经飞速淤青一片了。

  萧凭没爱搭理他,出镜头后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来玩手机。今晚雷浮潮有一场直播的访谈节目,他在等。他很久没有看见过雷浮潮了,电影不算,电影里不是雷浮潮最近的样子。

  岂料距离开播只有五分钟的时候,丁翱翔又撞上了他。

  听到冷笑声,萧凭才抬头看了看,发觉到丁翱翔的存在。

  “影帝,”丁翱翔得意洋洋地喊他,“我刚刚帮你向导演要了一个尸体角色,还是我们俩的对手戏,感不感动?”

  实话实说,原本萧凭现阶段的确是谁都不想得罪的。

  但丁翱翔显然丝毫没有走远一点的意思,他手头没有耳机,环境再吵一点,待会恐怕就听不清节目的声音了。

  萧凭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回答丁翱翔:“如你所愿,我今晚就离开这个剧组。”

  丁翱翔隐约扯了一下嘴角,似乎笑了,也似乎没笑,萧凭不太关心,只是慎重地揣好手机,接着一把揪过丁翱翔的领子,狠狠给了他两拳,把他猛掼到地上,冲肚子补了一脚。

  “滚,别来烦我,下一次踹鼻梁。”萧凭阴森森地弯下腰说,“敢说出去,天涯海角我都能破罐破摔、找到一百种方式收拾你,你是名人,行程太容易到手了。”

  丁翱翔肯定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出,一下子傻住了,连爬起身还手也忘记了。事实上,连萧凭自己也没想到。

  放在七八年前,程竹对他一度横眉竖眼明谩骂暗挤兑,他不敢吭声;四五年前,凡是遇到什么重大事态,一律是柳翩和雷浮潮挡在他前头处理。他从小到大,固然也打过架,可能就没发过这么严重的脾气,摔过这种狠话。

  仔细想想,没准是因为几乎一向有人护着吧。

  萧凭站在原地弹了弹烟灰,苦笑半声,把后半声咽进了燃烧烟丝的火苗里。

  他清楚自己不会当真把丁翱翔怎么样,可丁翱翔不清楚,丁翱翔被他动作的果断程度吓了一大跳,分分钟哑口认怂了,差点又要抱住他的腿衷心道歉,他连忙加快脚步掏出手机先走了。

  不过这个剧组是待不下去了。

  ·

  访谈节目中雷浮潮的脸色有点差,少说瘦了十几斤,嗓音沙哑若有划痕,看得萧凭眉头直皱。自然而然地,一开场,主持人也简单询问了一句,雷浮潮平静地回应:“忙。”主持人便恍然大悟了,顺势把话题引到了传娱与传娱近两年的上升实力方面。

  总的而言,这场访谈萧凭看得还是特别特别开心的,因为他瞧得出来,雷浮潮对传娱目前的成绩很自豪,说起这些来会笑,姿势很放松,言谈中也提到了不少音乐界的大腕,语气比较熟稔,雷浮潮一定发展得不错。

  光是想一想雷浮潮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处处受到认可的样子,萧凭眼睛里的小星星就险些要砸到屏幕上了。萧凭觉得雷浮潮就应该事事顺利。

  扫兴的事情只有两件。

  一件是访谈中途,雷浮潮稍微更换过一次姿势后,用力压了一压眉关,明显是哪里有点不舒服。萧凭怀疑他是胃病犯了,不过他没拿手去捂任何地方,很快把注意力投回了主持人的问题上。

  二是节目中有一个观众提问的环节,场下观众席有五份名额,场外观众也可以通过发送短信寄出问题,让嘉宾随机抽取、答复问题。

  扫兴在于,第一个问题就与他有关,问的是:“想问这个问题很久啦,你和萧凭是分开发展了吗?为什么毫无交集了?”

  听到这个环节的规则时,萧凭心里就“咯噔”一声,料到必然会有这种问题了。雷浮潮肯定也料得到,但他们谁也没料到,单单是前四个问题中,带有“萧凭”两字的问题就占了两个。

  毕竟昔日他们形影不离,看来好奇这件事的人着实不少。

  起初雷浮潮的反应还算得体,一律太极过去,回以:“各有各的想法。”、“相信他的未来一定会更好。”、“你猜猜看我们还联不联络?”后来渐渐显现出力不从心了,表情越来越黯然。他一皱眉头,萧凭心头也跟着疼,一咬牙匆匆调出节目组的电话,打了过去。

  奇怪极了,这是今晚萧凭干的第二件以往决计干不出来的事情了。原来其实不难。

  如萧凭所料,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现场导演简直乐疯了,毫不犹豫地直接把这段来电插进了“随机抽取”里,功放给了全场观众和雷浮潮本人。

  “我是萧凭,别问了。”萧凭吹着冷风,盯着屏幕冲手机缓缓开口道,“到此为止,为什么你们只想要答案,一点也不考虑他的心情?”

  尽管是这么尴尬的一通来电,但现场导演反应卓越,还是迅速准备好了一套能让事情变得毫不尴尬、既精彩放电又皆大欢喜的台本,给主持人递好了信号。不过萧凭没理会这些,抢在主持人一脸好奇地拿起麦克风想要启口、引导着他假装他们俩尚未闹翻前,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这样一来节目组会万分尴尬,粉丝会有些尴尬,可针对雷浮潮来说,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能暂时摆脱掉这个被问了又问的烂问题了。事后除了CP粉,其他人谈论起这件事时,也至多只会吐槽他萧凭一个人不知轻重,没有情商,让所有人下不来台。

  这无所谓。

  可惜的是,在节目前半段,雷浮潮笑得还算高兴,听见他的声音时两只手忽然握着话筒背到了身后,脸色晦涩莫辨,后半段就只有客套礼貌的神情了。萧凭小心来小心去,小心地不出现在他面前,本意就是不想惹他不高兴。

  糟透了。

  萧凭的心情渐渐也低落了下来。

  先前无论是丁翱翔的行径、跌落高坛只好日夜扮演小角色的辛苦与委屈、还是周遭各式各样的白眼,哪怕是雷浮潮对他刻意避而不谈的态度,都没让他觉得有这么难过。

  他难过的原因是,事到如今,他依然在破坏雷浮潮的生活。

  他不清楚每到这种时候,雷浮潮会不会甚至后悔八年前曾经认识过他。

  节目还剩一段,但萧凭已经不想看下去了。一个小时前他还对它满怀期待,眼下心底一片空茫,仿佛什么东西被人偷走了似的。

  明明那东西早就不属于他了。

  他垂下手,关掉了手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

  ·

  访谈还在继续。

  发生刚刚那一出后,气氛变得不大理想。眼看节目即将结束,真正该聊的早已聊完了,主持人干脆把余下的问题都调整得温和接地气,不谈别的,只谈琐事了。

  譬如她问到:“听说你接过的惟一一个广告是食物广告,为什么呀?为它破例,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吃它吗?”

  “对,”雷浮潮坦坦白白地承认了,“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品牌的港式奶茶,有一年喝到我妈妈专门打电话来问我:‘潮潮啊,你为什么一下子胖了这么多?暴饮暴食要不得!妈妈再也不批评你瘦了!’实际上我只是狂喝了几箱奶茶而已。”

  阮玉当然不是这么说的,他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女主持人配合他哈哈大笑,场下的观众也随之笑了,这就行了。

  又譬如主持人也问:“有歌手向我爆料你唱歌其实也很好听,他甚至想过邀请你做演唱会的嘉宾。听不到太遗憾了,请问你在录音室以外的地方公开唱过歌吗?”

  “有啊。”雷浮潮顺着她的问题回忆了一小会,说,“三四年前在另一个访谈节目上,你有位同行险恶地撺掇我清唱过一小段。”

  “哦?什么歌?”主持人追问,“是自己的歌吗?那我也险恶一下下吧,今天也给我们唱一段好不好?”

  雷浮潮当然听得懂,台本已经乱了,这是想借着这首歌结束节目的意思。

  顿了顿,他说:“不是自己的歌,当年没怎么写歌,唱的是《我只在乎你》。”

  ……

  回到后台,雷浮潮没再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叫上陪同而来的助手,收拾收拾很快离开了。

  萧凭来电发言是意外事件,那些问题却或多或少是节目组故意安排好的,想赚赚他身上的噱头。虽说炒噱头在娱乐圈在所难免,但拿萧凭炒噱头绝对不行,一开始他就主动提出这一点并拒绝过。

  胡孝大概也听说整件事了,给他来了一通电话说要请他吃饭,他没答应。

  出了演播厅,下楼把车开出几百米远,就有一条临河大道,他下车顶着夜风沿河步行了一会,心情才勉强冷静了一点,助理随在他身后慢慢开着车。

  今晚风很大,因为白天下过雨,空气潮湿寒凉,河面上微微起皱,河畔灯光靡丽,杀月驱星。两三年前,有一天他和萧凭也曾经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时节同样是秋天,水波摇动,水草隐约,踏着灯光与黄昏的光线,他分外想去牵萧凭的手。

  他们不是全然没牵过手,朋友之间,握手、牵手、拥抱都属正常,但动心以后,他立刻意识到,同一个举动在不同的心境下会勾起不同的思绪。

  是演戏时依照剧本他们需要十指相碰、是日常生活中谁没有站稳谁伸手匆匆地一拉、还是此时此刻他心跳急切,想要完全把那只手拉进自己的世界里,这些统统不一样。

  他一边迈步走路,一边独自犹豫了很久,肩并着肩,萧凭浑然不觉。他心知这意味着即使他真的突然拉住了萧凭的手,萧凭也会毫不卡壳地认为这只是好朋友之间的寻常亲密动作——往常他也是那样认为的——可他有点紧张,有点不安,有点理智不成。

  一直到这条路眼看快要走到尽头,他们即将走到下一条路上,他还在犹豫。

  但是出乎意料地,萧凭一把牵住了他的手。

  “雷哥!”萧凭兴奋地给他指,“你找了很久的草莓糖葫芦!”

  他顿时吓了一大跳,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关心草莓糖葫芦。当时天气偏冷,他却因为忐忑悸动,手心里渗出了不少汗水。他怕萧凭发现猫腻。

  不知幸或不幸,萧凭没有发现猫腻,尽管疑惑地朝他的左手看了一眼,终究只是问:“胃疼了?怎么出汗了?”

  雷浮潮忘记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了。

  只记得那随后,萧凭顺理成章地拉着他去买糖葫芦,声称疑心他一定又快生病了,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他的手心,后来干脆玩起来了,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写字,写的不是什么“甜吗?”就是“好大的草莓!”,意义不大,总之就是不肯好好地放过他的手和他的心,闹得他发痒不断,口干舌燥。

  再后来萧凭手心里也出汗了,很薄的一层,雷浮潮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萧凭一直像只小麻雀一样蹦来蹦去,走得累了。

  河上波光依旧,映灯泛金,片片金色浮浮荡荡,雷浮潮收回目光,也收起回忆,不再怀念往事了。

  今天在演播厅,萧凭嗓音响起来的一瞬间,他差点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诚然,此前他已经抗拒这个名字,也抗拒那些问题很久了,但当听清楚萧凭在说什么以后,他一秒钟放弃了全部不重要的情绪。

  甚至他想了想,几年过去了,萧凭还是这么不会做人,在外面多半没少吃苦头吧?

  可是先离开的是萧凭,如果萧凭宁愿抱着余情远远瞥视他的生活、也不想回来,他不可能去求去逼迫。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十二月之前,或者跨年夜彻底结束之前,只要萧凭回来一次,他睁开眼睛能看到萧凭一次,他就什么脸面、什么来来走走都不管了,立刻放下堤防抱住萧凭,问问萧凭一个人浮沉的感觉累不累、为什么还在看他的直播节目、这些年有没有生过病受过伤……别的悉数不提了。

  一次就行。

  他在期待。

第88章 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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