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5

  程默是被应旸一路公主抱回家的。

  下车前,应旸还特有远见的先从他兜里摸出家门钥匙才熄火。

  离奇的是,程默被抱起的时候没醒,让夜风吹着也没醒,此时刚被放到沙发上就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瞅着应旸。

  “懒猪睡醒了?”应旸刮刮他鼻子。

  程默揉了揉眼睛,一把兜住爬到身上的蛋蛋,十分自如地祸水东引:“说你呢蛋蛋。”

  应旸指指程默:“懒猪,”又指指蛋蛋,“懒蛋。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那你是什么。”

  程默显然没有完全清醒,脑子还是木木的,问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正好让应旸抓住话柄:“承认我是你的家人了?”

  “嗯?”过了一阵,程默终于反应过来,但他却没有纠正,只避重就轻地说,“再怎么说你也是蛋蛋的爹嘛,多少有些沾亲带故。是吧,蛋蛋。”

  “你啊……总这么口是心非,自个儿不嫌硌得慌么。”

  “你才硌得慌!”程默立马反驳。

  应旸摁住他亲了一口:“有么?”

  其实不。程默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你儿子硌!你儿子硌行了吧?!”

  “你嫌弃我儿子?!”应旸挑眉,面露不满,“蛋蛋还那么小,你就嫌弃它。”

  程默现在都怀疑当初他给蛋蛋起名的时候就存了挤对人的心思,恼得他重重撸了橘猫蛋蛋两把:“它都吃成一颗胖球儿勒,多难养……”

  蛋蛋毛厚得很,被他这样撸着非但不疼还很享受,登时咕噜咕噜地打起呼来。

  应旸神色古怪地觑了过去,好奇:“哎,我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巨。”

  程默急得把蛋蛋举起来挡在前边儿:“我说的是这个!长毛的!”

  “喵呜——”是的呀,我的毛毛可长可松软啦。

  不想,应旸神情却更古怪了:“你没长毛啊?”

  “……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程默把蛋蛋放到沙发上,趴着给它顺毛,同时把应旸远远发配出去,“快去洗澡。”

  应旸见他招架不住了,总算高抬贵手:“这就去。”

  程默只能把悲愤发泄到蛋蛋身上,轻轻揪了揪它屁股上的毛,闹得它娇声叫着转过身来,四爪平摊,被他揉了又揉。

  好不容易揉高兴了,程默又摸摸它的胡须,戳戳它的脸蛋,把额前的茸毛搓得蓬蓬松松,嬉耍得不亦乐乎。

  为了挣一口吃的,蛋蛋只能含泪忍下,包子似的小脸鼓鼓囊囊,强忍住抬爪洗脸的冲动,只求程默快些。

  谁让程默今晚还没给它加粮呢。

  希望看在它还算乖巧的份上能给它多漏两勺脆脆。

  “喵呜——”

  洗完澡,程默窝在书房一边泡脚一边整理期末试题。

  心理健康属于自考科目,由学校的老师自己出题。早上他已经和新老师商量着把大致的题型定了下来,现在只要在大纲范围内编写出相应的题目即可。

  他一般很少用私人时间来处理学校的事,除非事情实在太多太杂,白天根本归整不完。但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少,心理课是副科,上午从来没有排课,最忙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天连上两节,他有十足充裕的时间来完成工作。

  眼下只是因为不想太早上床,被应旸逮着这样那样而已。

  怪他开始时就没严词拒绝,现在搅和得深了再挣扎又显得矫情。

  在外面磨叽了半天,程默脚也泡了,牛奶也喝了,蛋蛋填饱了肚皮开始记恨他不带他玩了,最终只能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般挪回老巢。

  见他进来,应旸放下手机靠回自己那边:“忙完了?”

  “唔。”程默美美地睡进暖好的被窝里。

  “什么时候放假。”应旸垂手撩拨他的头发。

  “7月13,下下周。”即将到来的暑假让程默满怀愉悦,由此也就不介意应旸的毛手毛脚了。

  “那快了,到时候咱们去玩呗。”

  “嗯?”不想让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程默转过身去趴好,拿后背冲着他,“去哪儿。”

  “之前不是说好了要去毕业旅行?都没去成。”应旸神色淡淡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听不出该有的起伏,“现在刚好可以补上。”

  “……再说吧,”程默把头埋进枕芯,声音闷闷地传来,“还有半个月呢。”

  “差不多该开始计划了,你要是忙的话一切就由我来安排。”应旸体贴地提议。

  可惜落在程默眼里就是步步紧逼,程默短短犹豫几秒才答应下来:“好。”

  归根究底,这始终是他答应过的事,是他欠应旸的。如今应旸上门追讨,他该老老实实地偿还才是,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除非应旸自己表示不要。

  说好了要去旅游,应旸这晚没再折腾程默,反倒体贴地拍哄着他入眠。

  程默被他伺候得舒服,不多时就七荤八素地往他怀里一钻,蜷着手脚沉沉睡去。

  梦里永远是夏天。

  蝉鸣和热风共同幻化成梦境中的小小细节,学校里的所有影像和人声统统消失不见,只余下他和应旸在放学后的教室内独处。

  教室里弥漫着书墨的沉香,他正踩着椅子往黑板上誊写博尔赫斯的《永生》,应旸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课桌上跟着读:“没有比思考更复杂的享受了,因此我们乐此不倦……”读完,应旸不赞同地摇摇头,“什么屁话,明明吃喝玩乐才是享受。”

  他登时拧过身去瞪着应旸,不满道:“你不要在这儿盯着我。”

  “你抄你的,管我做什么。”

  “可、可你吵到我了,我写不出来。”

  “那就不写,下来问你道题。”

  听说应旸有题不会,他很快就放下粉笔,拍拍手走过去:“哪个。”

  应旸从桌上跳了下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华国地图,抖开铺在桌子上:“高考完去旅游啊,你看看想去哪里。”

  “……这是题目么?!”

  “嗯哼,地理题。”

  尽管明知道应旸又在耍赖,可他偏偏没有应对的办法。

  其实就连旅游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高考完以后他只想打工攒钱,但应旸出了名的不好对付,假如拒绝他的话他能锲而不舍地把人磨死。

  于是他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随便,就在附近走走吧。”

  “附近啊,那我知道有个地方还不错。”

  “哪儿?”

  应旸牵起他的手往胸前一放:“我心里。”

  ……

  梦里的一切,亦真亦幻,程默偶尔会放任自己在其间沉溺,哪怕明知醒来以后将面临怅然若失的心境,他也不愿错失这些难能再遇的情景。

  现在程默已经习惯了每天晚起半个小时,心安理得地享受完应旸准备的早餐才出门。

  应旸说得对,他现在吃自己的,住自己的,偶尔帮他分担一下家务也是正常。再者,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实在没必要计较太多。

  只是这天又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吃完早餐,应旸把碗筷往洗手池里一放,自然地拿起车钥匙预备和他一起出门。

  “你要去哪儿?”程默不解地看着他。

  跑步?那没必要拿他车钥匙啊。

  “送你上学。”

  “啊?”

  程默不得已地让应旸开车送他到学校,平常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被他生生缩短成十分钟出头,赶在校门口还没被豪车挤满的时候成功抢占到一席之地。

  下车以后,程默眼睁睁看着应旸丢下一句“晚点来接你”就开着他的小白扬长而去,一点挽留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怎么就这么独断专行呢?

  早知道昨晚就不让他开了。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上午第三节 课下课以后,程默已经把期末考试的题目大致编完了,通过校内通讯系统把文件发给新老师过目,假如没什么大问题就能提交上去排版印刷。

  趁着走廊上还没有学生窜出来,程默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赖在椅子上闭目凝神。都说“越长大越平庸”,这句老话不是没有道理。

  他现在越来越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每天只想着得过且过,凡事再不会为难自己,力图做到最好,而只要达到差强人意的程度即可。

  自从他发现高考考砸了人生似乎也没有多大变化以后,他就开始有了松懈的念头。反正他照样上了想上的大学,选到了自己理想中的专业,当不当第一其实没什么所谓。

  虽然大学时期他还是霸占着成绩单的榜首位置,但那也是奔着数额不菲的奖学金去的。

  他想着只要不起眼,就不会被注意,也就能省去许多无谓的麻烦。

  成长至今,除了应旸和林静泽,再没有人能走近他的内心世界,实实在在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也越来越精简。

  他活得很孤独。

  像近几天这样和应旸吵嘴拌架的日子很久都没有了。

  其实在分开的这七年间不是没有人对他表示过好感,对象有男有女,尽管不像应旸遇到的那么多,但还是出现了那么几个。

  可他不仅没给自己机会,也装傻充愣地切断了别人的念想。

  他想走出来,却不舍得走出来,也没有能力走出来。

  程默脚尖点地,前后推动着座下的滑轮,仿佛瞬间回到了家里院子的摇椅上。幸好他还有蛋蛋,即使每当看着它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萌生出他带着前夫的孩子艰难开辟新生活的离奇想法,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有猫万事足,假如不是蛋蛋陪着,他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完美体现了“自讨苦吃”四个大字,但这是他在平庸生活里的最后一点坚持。他希望这个过程可以尽可能地长,这样万一哪天他坚持不下去了,也好有个交代。

  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要喜欢上那个人。

  他希望得到原谅。

  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程默的自我对话。

  睁眼一看,龔仝正懒洋洋地歪在门上,踩着上课铃声过来报到。

  “老师,我又有问题。”

  “你这节什么课?”程默问。

  “体育。”龔仝有恃无恐。

  程默脸色缓和了些,下巴冲沙发点了点:“坐。”

  不等程默说完龔仝就把门一关,大爷似的摊在沙发上,就差没给他递个枕头了。

  “说吧,什么事。”龔仝的性格多少有些自来熟,和他端架子的话效果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直接和他把话挑明。

  “我就想问问……老师你是怎么认识昨天那帅哥的。”

  能从龔仝嘴里听到正儿八经的一声尊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程默压根儿没觉得受宠若惊,反而嫌他实在是闲极无聊了,这种问题都问得出口。

  “你还是乖乖地去上体育课吧。”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这样就不会成天胡思乱想了。

  “老师!我现在感觉很茫然啊,你有责任要为我指点迷津的。”

  龔仝的说辞一套一套的,程默一时寻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说:“但你关注的重点不对,你的疑惑得从自身出发,否则我很难帮助到你。”

  “总可以参考一下嘛。”

  程默摇摇头:“我认为没有参考的价值。”

  “靠,不说算。”龔仝何尝试过这样低姿态地求人,偏偏程默一点都不赏脸,他的少爷脾气登时犯了,臭着脸起身往外走,“放学我就去Gay吧看看,总有能参考的。”

  这话一出,程默自然不会让他溜走,赶在他开门以前语气平静地说:“我们是同学。”

  龔仝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程默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毫不慌乱:“假如你喜欢的也是同学,那么我们确实可以好好聊聊。”

  过了一会儿,龔仝默默坐回沙发上,偏着头嘴硬道:“不是同学。”

  程默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雪碧放到他面前,眼神十分坚定:“你只能向我提问三次,再多就没有了,想好了再说。”

  龔仝无疑让他难住了,雪碧都顾不得开,闷头想了半天才成功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谁追谁啊。”

  这下轮到程默陷入沉思。和龔仝揣测的不同,实际上他想的是究竟该如何和他面不改色地瞎扯。他的回答既要顺应龔仝眼下的心理,化解他的迷茫,又不能显得太假。

  于是龔仝喝着雪碧等了半晌才终于等来一句:“没有谁追谁,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听着敷衍,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挺有道理。

  龔仝果然没再发作,紧接着思索下一个问题:“那……你们本来就都是同性恋吗。”

  “也许吧,除了彼此,我们再没有喜欢过别人。”程默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因为想让龔仝在对待感情的时候能够更加专一和审慎。

  而龔仝一瞬间隐含艳羡的目光让他明白他的目的算是基本达成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说完,龔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靠,根本不够问啊!”

  程默笑了笑:“没多久。”

  龔仝一副“你丫在逗我”的表情:“不可能!”

  “骗你做什么。”程默知道自己的回答和龔仝的想象有着不小的出入,“早就和你说了没有参考的价值,你偏不信。”

  “你们是大学同学?”否则怎么会才在一起。

  “高中。”尽管龔仝已经没有提问的机会,程默依然好心地回答了他,“过程比较曲折,你想象不到的。”

  “看不出来啊……”龔仝忽然感叹了一句。

  在龔仝的认知中,程默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过得顺风顺水,根本不会让家里人操心。

  可谁知他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个离经叛道的同性恋。

  假如说先前他还对此有所怀疑,但昨天恰好无意中亲眼验证了一回,由不得他不信。

  龔仝感慨完后就没再说话,程默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渐渐猜出了他的纠结所在,于是缓缓道:“其实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都是两个灵魂相互吸引,你别想得太复杂,也不要认为自己有多特殊。倘若遇到过不去的坎,两个人一起商量着分担永远比自己咬牙扛下来得轻松。只是有一点需要强调——千万不要试图掰弯直男。”

  “这我知道,还有不要骗婚嘛。”龔仝应完又说,“不过,能让人轻易掰弯的就说明他本身也直得不彻底。”

  龔仝觉悟还挺高。

  看来他只是单纯有些疑惑罢了,基本的三观还是保持在及格线上,用不着程默操心。

  “嗯。”程默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即将开口的瞬间,他恍然在龔仝眼中窥见了一往无前的信念,这样笃定的眼神让他发觉龔仝在两难的抉择面前或许远比自己勇敢,“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纷乱的头绪基本得到了疏解,龔仝把雪碧喝完,罐子一捏,精准地投进垃圾桶里,潇洒起身:“走了,上课去。”

  “加油。”开门时,身后传来程默几不可闻的祝福。

  龔仝脚步一顿,有些赧然,却故作大方地回:“谢谢老师!”

第35章 Chapter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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