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儿时
宇文景第一次见到姜凝,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
俞州离京城有一月之途,但冬日的气候似乎也是相似的,都是一样的冰寒,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六七岁的孩子早已经记事,然而依旧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父会想要害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背井离乡,跟着一个自称是自家仆人可是自己却没见过的人逃亡。
他站在冰天雪地里,除了寒冷,什么都感受不到,什么都想不明白。
站在屋檐下的姜凝大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哥哥连雪也不躲,非要站在庭院之中,她这才出来了一小会,就冻得不行了,那个哥哥不怕冷吗。
姜遥今日赴宴去了,家中主子只有姜凝一人,客院里住着的是姜遥叮嘱过要小心伺候的客人,丫鬟们自是得上心,可是客人似乎对于外人防备得很,如今冰天雪地客人非要出去找罪受,着实是吓坏了服侍的丫鬟,眼见着劝不住这个小客人,姜遥又不在,丫鬟们无法,只好求另一个小主子来劝了。
姜凝盯着宇文景的背影看了好一会,不顾丫鬟阻拦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视线所在——就是一片空白的雪地而已,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好看的,偏头问他:“哥哥你在看什么?”她过来的时候,丫鬟们说了,客人比她年岁大些,叫哥哥应该是没错的应该。
谁知那声“哥哥”似乎是触痛了身边之人,他也偏过头来,红着眼语气不善:“谁是你哥哥!”
待发现身边之人并不是萧易,而是一个陌生的、身披大红色斗篷戴着兜帽小女孩,他抿了抿嘴,却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姜凝似乎也没把他的怨气放在心上:“丫鬟说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不愿意我这样叫你,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姓吧。”这客人神神秘秘的,连丫鬟也不知道来历。
“我姓萧,单名——”宇文景顿了顿,嘴唇动了动:“我叫宇文景。”
“萧宇文景,这是什么怪名字,我从未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姜凝眉头微蹙,随即展开:“既然你不愿意我叫你哥哥,那我以后喊你文景好了。”
宇文景刚想纠正她,然而看了她一眼,想想自己刚才凶了她,再直白的指出她的错误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文景外边好冷啊,”姜凝的手拢在袖子里,倒也不怕生,也没被他冷脸吓到,还记着丫鬟之前的嘱托:“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宇文景刚想拒绝,看见她脸都冻得发白了,但是她一直站在那里,仿佛一副他不答应她就一直在身边等他的样子。
他来姜家别院的时候,姜凝正病着,因此姜遥也没让他们相见,虽然没见过,可是看丫鬟们的神色,寻思这应该就是姜遥的女儿——如今毕竟是借居此地,如果连累姜遥的女儿冻坏了似乎不太好,便点了点头。
姜凝自觉幸不辱命,过来开心地拉他的手往回走,一碰到他的手就惊呼:“文景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她怀中抱着手炉,之前手也一直藏着不露出来,因此指间温暖,宇文景的手太冷,乍然遇到那温暖,指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又似乎有些不舍——正犹疑之间,姜凝已经包握住了他那只手,另外一只手将怀中手炉塞到他另一只手中:“我们快些回去吧。”
屋内已经备好了炭火,丫鬟们等到他们一回来一部分人替姜凝脱掉身上的斗篷,另外的人小心又小声劝宇文景去将身上的衣物换过。
他又抿着嘴不说话,丫鬟们不敢强迫他,只好又求助姜凝。
“文景你跟她们去吧,”姜凝接过丫鬟新送上的手炉,想了想道:“我等你回来。”
宇文景有些讶异:“你不走?”
姜凝点了点头——她一向没什么玩伴,难得遇到一个不是丫鬟小厮的同龄人,难免有些好奇,想要多亲近亲近。
宇文景这才点头进入内间。
丫鬟们本来想让他泡一会热水祛寒,然而许是记挂着外边的姜凝,他只是换了一身衣物便出来了。
姜凝见他似乎不喜身边的人服侍,想了想让丫鬟们退下:“我们说会话,你们不必守着。”
丫鬟们本想拒绝,然而看了看宇文景的脸色,又寻思他俩都是小孩倒也无妨,想着宇文景似乎还算给姜凝面子,想来不会对姜凝使脸色,让姜凝劝劝他兴许她们能好过一些,便点了点头:“奴婢们在外边候着。”
丫鬟们一走,宇文景身子果然便放松了些,姜凝倒也没多想,握住他的手:“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她在屋里待了一会,面上已经恢复了红润,抓着他的手抚向自己的脸,姜凝的手摸了摸手炉,然后探向宇文景的面颊,虽然面上和手上都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寒意,却还是对着他笑:“这样会不会好些?平日里母亲也是这么帮我的。”
宇文景的脸在她手下一点点温暖起来,不自在但是又没有躲开:“你是姜姨的女儿?”
“我叫姜凝,”姜凝点头,额头也贴向他的:“你跟母亲一样,唤我阿凝就好。”
“阿凝,”宇文景收回手,回握住她手腕,身上凛冽的气息如遇着暖阳的冰雪一般消融:“阿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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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文景,你往前跑吧,”姜凝手中举着风筝:“我在后边跟着——我们一定能放起来的。”
然而他俩的风筝到底是没放起来,最后还是靠丫鬟帮忙,才飞起来的。
虽然没成功,姜凝也不沮丧,与宇文景并肩坐着,抬头看头上的风筝:“文景你说风筝为什么能在天上呢?”
这个问题宇文景也不甚明了,暗暗道明日一定要偷偷找夫子问清楚了再给姜凝解释——至于明日与姜凝一起见到夫子时询问这事,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抛弃了。
他在俞州萧家别院已经住了几个月,除了睡觉以外,他俩几乎形影不离,姜凝难得有个玩伴,自然粘着他,两人吃饭、玩耍、读书、习字、骑射……所有的事情都是一起的,都还只是孩子,宇文景又是好姐妹的儿子,姜遥并不干涉他们。
宇文景几乎已经将京城将萧家抛却在脑后了,如今最大的烦恼,就是一开始时没能纠正姜凝对于他名字的误会——如今再想指正,已经是来不及了的样子。
姜凝抬头看着风筝:“你说它们是不是能一直在天上飞着?”
宇文景不是很确定:“大概可以吧。”回头还是得好好问问夫子。
“我明白了,风筝之所以能飞,大概是有线扯着,”姜凝若有所思:“你说人与人之间,会不会也有根线牵着 就算离得很远,也还是连着的?”
文景依旧还是不太确定:“大概是的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放风筝的丫鬟便剪断了线,那风筝失了凭恃,向远处坠落而去。
姜凝顿时哭红了眼。
丫鬟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剪断线是放晦气,这样一来,姑娘便能一整年无病无灾了。”
姜凝还是哭,泪眼婆娑,声音轻轻的:“这样的话……岂不是说人与人之间……终究也是会断的。”
“不会的,”宇文景安慰她:“人跟风筝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会断的……就像……就像你跟姜姨,你们是母女,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姜凝抬眼看他:“那你呢?”
“我?”宇文景愣了愣:“我跟你也是不会断的。”
姜凝稍稍安心:“你跟母亲一样……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嗯,”宇文景点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随口承诺着,差点忘了——俞州对于他而言,并非久留之地。
而且分别的那一天,很快便到了。
宇文景面对姜凝哭红肿的眼,自知食言,小声跟她解释自己不得不走的原因,姜凝一句都听不见,只是看着他:“骗子!”
宇文景心中不舍,还是劝慰道:“阿凝你放心吧……就算我不在俞州了,也还是会记着你的……像风筝的线一样,就算离得很远,可是还是连着的——”
“你骗人,”姜凝一点都不信:“风筝的线也是会断的。”
宇文景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了,还好姜遥过来解围:“阿景你走吧,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宇文景十分不放心的跟着来接他的人上了马,在马上朝着姜凝喊道:“阿凝我不会忘了你的,我会给你书信的——”
姜凝却不理他,转身往里跑了。
姜遥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哭,姜遥心疼地抱住她:“阿凝——”
想要劝解,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什么叫“分别”——与每年回京城再回来时跟姜家那些亲人道别不一样的事情——与姜家那些人可以明年再见,跟宇文景“再见”似乎很难。
她暂时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陪着姜凝了吧……姜凝终究是会好起来的。
姜凝哭了很久,天色已晚,姜遥只好劝道:“阿凝没事的,别哭了……天色不早了,好好歇息吧……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凝抱着姜遥的手臂不肯撒手:“母亲,我今晚想要跟你一起睡。”
姜凝四岁之前,母女两人都是宿在一处的,等姜凝年岁略长,姜遥便让她一个人睡了——有丫鬟嬷嬷在一旁看着守夜,倒也不必过于担忧。
这一年里,姜凝倒是说过好多次要跟姜遥一起睡,不过姜遥没有应允。
今日姜凝太过于伤心,姜遥也于心不忍,便点了点头。
姜凝没什么胃口,晚膳无论姜遥怎么劝,都不肯用一口,姜遥担心她,早早便陪着她回自己厢房睡下了。
姜凝一直哭,眼泪停不了一般,姜遥怎么劝都止不住,后半夜的时候,姜凝许是哭得累了,声音里带着哭腔与倦意:“到最后,还是只有母亲陪着我。”
“母亲,”她抱着姜遥的胳膊,声音呜咽着,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儿:“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不要我……对吗?”
姜遥点头,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嗯,阿凝你放心吧……母亲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凝的……不会不要阿凝的。”
“我信母亲,母亲不会像文景一样骗我,”姜凝终于安心了一般,声音仿佛梦呓:“我不要他了……再也不要他了……我只要母亲便够了……”
姜遥只当她是小孩子的气话,见她睡过去了,便也没再多说。
她现在情绪太过激动——等明天她平静一些了,再劝她好了。
第二日,姜凝醒来看到姜遥抱着自己,眼睛扑闪了一下,抱紧姜遥的胳膊:“母亲!”
“醒了?”姜遥打量了她一会,除了眼周还红肿着,面色倒是好了许多。
两人一道起来让丫鬟服侍洗漱,姜遥斟酌着怎么开口跟她解释宇文景的情况,解释他不得不走的原因——姜凝似乎忘记了昨日之事一般,满心满脑只记得一件事:“母亲昨夜是你陪我睡的?”
姜遥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姜凝似乎很开心,抱着姜遥:“母亲你好久没陪我一起睡了。”
姜凝抬头看着她,眼睛里仿佛有星辰一般:“我今晚还能跟母亲一起睡吗?”
姜遥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姜凝瞬间便面带喜色,头埋在姜遥腰间将姜遥抱得紧紧的,过一会才道:“母亲你今日也陪我一道去夫子那里吗?”
她原以为姜凝伤心太过,本想让她歇几日,不过看她如此,便点了点头——这几日只怕她会需要人陪着。
姜遥陪了姜凝几日,发现她似乎已经走出了那日送别的伤心,原本准备劝慰的话一直找不到机会说,便也作罢了。
她绝口不提宇文景,也许是心中有气,但是每日生活如常,想来也是放下了。
姜遥觉得怪异是在几个月后,宇文景安顿好之后,给俞州来了信,其中有其中有一封是单独给姜凝的。
姜遥也不拆开看,只把信给姜凝,姜凝盯着那信小脸皱着:“这是谁啊?”
姜遥反而诧异:“先前住在我们家的哥哥啊。”
“我们家除了母亲与我,没来过什么外人,”姜凝偏头想了一下:“我又不认得他,他为何要给我写信。”
姜遥只当她还在生气,之前倒是没想过姜凝的气性这么长的,不由莞尔:“你看看他写什么吧。”
姜凝皱着眉拆开信,读了一会眉头越皱越紧,姜遥以为宇文景在信中说了什么让姜凝生气了,小心道:“母亲能看看吗?”
姜凝将信递给姜遥,姜遥扫了一眼,宇文景也没说什么气姜凝的话啊——他不过是将他们相识以来的一些事事情写给姜凝,末了告诉姜凝自己不会忘记会一直记得的,还要姜凝不要再生他的气,他们总有机会再见的。
“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姜凝眉头依旧皱着:“我都没见过他,他无端端的干嘛要跟我说这些!”
“你没见过他?”姜遥愣住,还是觉得姜凝在说气话:“他说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他说的事情我当然是记得的,”姜凝抬头看她,面色带着气愤:“可是他说的那些事,明明是母亲陪我一起做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我都没见过他!”
姜遥叹了口气,知道她是生气,不过还是劝了一句:“要不你给他回个信吧,以免他惦记着——”
“我既然不认识他为何要给他回信?”姜凝不以为意:“也许是送错了吧,不理他就是了。”
姜遥只能作罢,以为过些时日姜凝消气了就好,结果姜凝似乎真忘记了那个人一般,姜遥看着手中几封信,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年底回京将这疑惑跟施容提了一下,还是觉得姜凝是在生气,不过一直这么冷着宇文景似乎也不太好,姜遥无法,回俞州之后,只得自己斟酌了一下言辞,告诉宇文景姜凝已经不生气了,之所以不回信,是担心两边往来太多别人会察觉到异样会对宇文景不利——总之让宇文景也不要再给姜凝来信了,若是挂念彼此记在心里便是不必让人有迹可循。
她想着小孩子就算生气也不会太久,若是姜凝哪天消气了,让他俩再联系——后来姜凝一次都没提起过宇文景,姜遥自己便也忘记了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就是文景名字的由来。
我当初计划好在111完结的,然而。。。
还有下一章,毕竟姜凝说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