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段珩被一折子砸懵了,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又一个杯盏砸了下来,直接磕在他的额头上,滚烫的茶水溅了满身,瞬间红了一大片,段珩一个哆嗦,血从磕破的额角淌了下来。

  “陛下?”段珩迅速俯倒在地上,浸血的额头贴着手背,一些细碎的小瓷片刺了进去,他没心思注意,连声道,“陛下,臣冤枉,臣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冤枉?”皇帝掩着嘴咳嗽了几声,缓缓说道,“陈培云,苏正,李绍荣,周昌裴……”

  每吐出一个名字,段珩的脸就惨淡一分,他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冷静,然而等皇帝说完,他的一张脸已经半点血色也无。

  这些官员,都和顾行渊有关,都是他帮顾行渊暗中联结的。

  干干净净,一个不漏,全都被挖了出来。

  谁干的?

  谁能做到这种事?

  仿佛打蛇七寸,那样精准,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那阿渊呢?

  阿渊怎么样了?

  段珩一颗心像是在火里被灼烤着,叫他几乎听不清皇帝在说些什么,直到又是一块镇纸狠狠砸在他的头上,段珩险些眼前一黑,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

  皇帝冷冰冰地问道:“段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段珩眼睛发花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哑声道:“陛下……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臣与那几位大人并无什么私交,陛下,不要受人蒙骗。”

  “受人蒙骗?”皇帝冷笑,“段珩,你与南岭奉天殿勾结,以西南蛊毒之术,暗害亲妹,玷污公主,构陷未婚妻,意图毒杀穆辰,甚至给当朝长公主下绝子药,段珩,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你有冤情?”

  段珩的脑子仿佛已经停止了思考。

  奉天殿?

  蛊毒?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甚至从未去过西南,别说那连南陵人都未必知道在哪里的奉天殿,他连大荣的西南军队中都未曾安插过什么势力!

  他的确想要为顾行渊挣得一二兵权,但西南军队都是穆家心腹,怎么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和穆皇后,所以他一开始就只能把主意往北疆,往时徵的朔北军身上打。

  现在皇帝告诉他,他和奉天殿勾结?

  他就是要勾结外敌也是勾结北疆阿奴国,好歹这些人他还在战场上打过几次照面。

  太荒唐了。

  段珩心里就只剩了这么一个想法,但是之前皇帝报出来的名单又让他胆战心惊。

  他一片混沌的大脑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影子。

  顾行渊手底下养着的那些神鬼莫测的,死士。

  以及那死士曾经给他带来的药材,一味毒药,一味松涎。

  那毒药他并不认识,但是松涎,他还是知道一点,毕竟他为了装模作样,也帮着时云找过好多年。

  医术有言,松涎,长于西南毒瘴密林深处。

  到现在突然想起这些曾经仿佛是刻意忽视的东西,段珩几乎要颤抖起来,高座上皇帝的目光带着可怕的压迫力,这个一向和软的帝王像是要用目光刮下他的一层皮肉。

  “段珩,你还有什么冤屈,你说啊。”

  段珩张了张嘴:“臣……”

  刚说一个字,大太监弓着腰小步走进来,附在皇帝耳边说道:“六殿下来了,正要跟陛下汇报上次陛下交与他的那装差事,陛下您看,是让他现在外边等着,还是先打发了他回去,明日再来?”

  他们这里的事情瞒得严实,并没有传出去,哪怕皇后也只是知道怀馨与段珩有了苟且,不知其中蛊毒之事,皇帝皱了皱眉,觉得顾行渊来得未免有些巧合。

  皇帝转了一圈扳指,思索片刻,说道:“让他进来。”

  太监点头称喏,退了出去,没一会儿,领了顾行渊进来,顾行渊开门的时候似乎被屋内的场景吓住了,带着犹豫的表情踌躇了一瞬,才面色如常地进来,微笑着按礼节行礼,温声道:“父皇,儿臣前来述职。”

  怀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顾行渊在她眼里就是她养的一条狗,如果不是仰仗着她给父皇说好话,他到现在还是一个汲汲无名的垃圾,哪里能办上父皇交代的差事?

  顾行渊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这么想着,原本有些底气不足的怀馨松了口气。

  与怀馨相反,段珩一颗心几乎被硬生生撕开了。

  他甚至顾不上皇帝还在这里,豁的抬起头就要看向顾行渊,又在将要见到他的前一刻硬生生止住了,只听得他为之付出了半生心血的爱人温和地说:“父皇若是现在不方便,儿臣可以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只是父皇可否告诉儿臣,怀馨这是犯了什么错?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段珩。

  皇帝哼了一声:“若不是这次事发,朕还真不知道,你的好皇妹,朕的好女儿,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血!”

  怀馨刚刚带上了几分血色的脸瞬间刷白,皇帝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摆摆手说:“罢了,与你无关,你述你的职,旁的你不要管。”

  顾行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就着要不要给怀馨求情这一问题思考了一瞬,但他很快收起了踌躇,一板一眼地讲起了他办的事情。

  事情做得很好,他的表现也滴水不漏,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弄得有点草木皆兵的皇帝稍稍安下心来,说:“朕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顾行渊温柔地微笑道:“是,儿臣告退,父皇还请保重龙体,别气坏了身子,否则这万里江山都不知道应该仰仗谁了。”

  他从进来开始,就是一副彻底的置身事外的样子,一直到告退转身,嘴角的笑容才微微一抿,带出了几分戾气。他经过段珩身侧,段珩的额头贴着手背,只有余光看到了一截白色的衣摆,袍角随着走动的动作轻轻掀动,不疾不徐。

  仿佛漫步在初春的花园中,亦或是成宁山上,他牵着他的手,安然踏在石阶上。

  那步子似乎在他身侧顿了顿,又似乎没有,而段珩就在这似有似无的一瞬间,顺起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是弃子。

  这个认识一下子逼出了他的眼泪,这一刻他甚至庆幸皇帝刚才砸过来的那杯热茶,好叫源源不断的泪水有了个遮掩。

  殿门被重新关上,皇帝经过这一打岔,情绪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下来,大太监极有眼色地端上一杯茶,皇帝抿了一口,僵硬的面容放松了一些。

  他有点疲惫地掀起眼皮,说道:“段珩,朕所说的那些,你有什么不服,有什么冤屈,朕给你说话的机会。”

  段珩的嘴唇狠狠一抖,他无力地,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轻声说:“陛下所说的,臣什么都不明白,臣冤枉。”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能太快认罪,那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行渊既然已经放弃了他,肯定会妥帖地,为他准备好他无法辩驳的证据,再等一等,得等到皇帝把那些证据拿出了来,让他无话可说,无能为力,只能认罪。

  段珩几乎是木然地想着,血流进了眼睛里,眼前一片迷蒙又烈艳的红。

  时云微微转过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段珩的脊背上。

  她是知道的,她知道,段珩跟奉天殿毫无瓜葛,他甚至不知道顾行渊和奉天殿的勾结。

  虽然穆辰没能直接把顾行渊的恶行暴露出来,那些千丝百转的,最脏的最恶的线不知道被使了什么手段,全部套在了段珩身上,却是让顾行渊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这样的结果,她不应该满意。

  但是她又实在忍不住地,想要笑。

  可笑吗段珩?这就是你为之抛头洒血甚至不惜伤害他人的,爱人。

  皇帝对段珩的油盐不入很是恼火,他冷笑着,列出一项又一项证据,每说一项,段珩的肩骨就微微颤抖一下,最后,他沙哑着,像是要从喉咙里逼出一口心血来。

  “陛下……既然已经查到了这种地步,臣……无话可说。”

  他无话可说。

  如果这是阿渊所期望的,他就会去做。

  皇帝冰冷地问道:“朕也不觉得你能说出一朵花来,朕只想问你,朕有何处薄待了你?怀馨、姝阳、熙芸、穆辰他们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为何要做这些事?”

  段珩慢慢闭上了眼睛。

  “与……奉天殿勾结,是因为它诱惑我,它说可以助我,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给长公主下毒,是因为……我怕长公主若是生出男孩,熙芸郡主会遭到轻待,我作为她的夫君,能从荣昌郡王那里得到的东西就少了。”

  “与公主苟且,给穆辰下毒,是因为,我……”段珩艰难地喘息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我,对公主殿下,心怀不轨,但我知道,公主殿下只爱慕穆辰,从来未曾将我放在眼里……奉天殿说会帮我,但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帮助。”

  “嫁祸郡主,是无奈,是病急乱投医的胡乱攀咬。”

  皇帝并不大相信这些细想之下自相矛盾的话,盯着他:“还有呢?”

  段珩混沌地轻声回答:“没有了,臣知道自己可笑,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陛下。”他想了想,又轻声笑了一下,极端惨淡地说:“对了,还有……陛下,我,臣,臣帮公主殿下,杀过很多人。”

  怀馨眼看着就要保不下去了,那就弃了吧,省得顾行歌东窗事发咬上阿渊,由他来抗下那些血,阿渊才好继续洁白无瑕地做他的六皇子,事事守礼,处处圆滑。

  “陛下之前说公主殿下手里染着脏血,其实不然,公主殿下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臣杀死的。”

  怀馨方才听了段珩的话,仿佛恨不得当场杀了他,此时却愣了一下,她皱起眉,不明所以地盯着段珩。

  段珩缓缓道:“是臣,臣见不得有人惹公主不快,所以自作主张,还请陛下,千万不要责怪公主。”

  这样,就没有遗漏了吧……

  镣铐锁在手腕脚踝,沉重而冰冷,段珩突然有一瞬间,感觉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后悔。

  可是那一丝后悔,又倏地幻化成了顾行渊湿漉漉的,小小的背影。

  那么冷的冬天啊,顾行渊死死捏着一只风筝,头发上几乎挂了冰棱,但是他的脊背却是笔直的,一丝佝偻都没有。

  段珩到现在都未曾忘记,那风筝是一只鸟,烈烈的大红色,好像能把人的心燃烧成一团飞翔的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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