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穆辰在你面前死去了多少次?”

  大巫站了起来。

  时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整个奉天殿都涌上了一丝漆黑的恶意和愤怒,侍者们,还有那些毒蛊毒虫全都躁动了一瞬,又快速平息。

  “很多次。”大巫的语调异常低柔,像是在对情人呢喃,“很多很多次,多到我都数不清了,多到可以逼疯任何一个人。”

  大巫的目光缓缓落在时云的脸上。

  “所以啊……”她冰冷地说,“我说你是个无耻的小偷,我说错了吗?你偷了我的记忆,偷了我对穆辰的爱慕,害得我这么难过,还摆出一副正派的嘴脸来指责我。”

  时云闭了闭眼睛。

  她觉得在这种战火连天的时候还纠结在这些情爱的事情上实在是无聊透顶,但是眼前这位却好像满脑子真的只有这么一件事情,她不在乎天下变成什么样子,她拥有着可以轻易改变这片山河的力量,但却只故步自封。

  在时云看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爱慕了。

  只是执念罢了。

  “你说我拿走了你的一部分记忆,我承认,虽然那并不是我主动想要的,但如果我能够通过这些记忆改变些什么,救下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我甚至愿意感谢你。”时云说,“但是你要是说我偷走了你对穆辰的爱慕,那就太可笑了。”

  很奇怪,她的心里居然真的是平静的,那些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的黑暗和恶意安安静静,好像在烈烈的阳光下被晒得化了。

  她看着大巫,只觉得可悲。

  大巫冷眼看她。

  “我对穆辰的感情,不是突如其来莫名出现的,是因为他救赎了我心里那些黑暗的东西。”时云,“我现在,想跟他相守一世。”

  大巫晃了一下,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你敢!”

  时云勾起嘴角,在进入这里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如果从前,我可能不敢,穆辰太干净了,烈烈暖阳,灼灼炎日,但我却有着那么一段漆黑的过往,我以为自己曾助纣为虐,曾为虎作伥,曾经对他的双亲见死不救,害他孤身一人葬送西南,我的一双手沾满了毒和血,我向往着他,但也会不敢触碰他。”

  “但现在我却知道了,那些事情,我都还没有做。”时云歪了歪头,“做下了那些事情的,是你。”

  大巫像是被这一句话突然刺激了,她狠狠扑上来一把掐住了时云的脖子,但她着实没有任何力量,连一个指印都没有掐出,反而被时云一把掀掉了帽围。

  那张陌生的,属于一个西南女子的枯瘦的脸露了出来,满脸纵横的裂口和胡乱缝合的红线,但偏偏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熟悉。

  大巫漆黑的瞳仁狠狠一缩,她惊惶地挡住脸往后面退去,时云慢慢说道:“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你的干涉,那些记忆大概就是我板上钉钉的未来,我会做那些傻事,会害死那么多人,也会害死穆辰……但至少现在,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做了那些的,是你。”

  “你不停地斥责着我愚蠢,但愚蠢的那个,或者说曾经愚蠢的那个,分明是你才对,我悬崖勒马,再不会做下那些蠢事。”

  时云笑了笑:“你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什么弄不清楚,还意图用这种事来让我伤心?我现在正经历的一切,罪在奉天殿,不在我,我还没有经历的一切,其实完全与我无关,我怎么不无辜?我为什么要羞愧到不敢站在你的面前?我仅仅只是活着罢了,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地君亲的事情……这样简单的东西,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被你的三言两语混淆了?”

  “是因为……”时云走向大巫,看着她快速地把自己包裹回一身漆黑,低低地说道,“你委委屈屈地用着这个残破的,备用的半成品,身体坏了,脑子也跟着一起坏了吗?”

  几把刀,刀刀精准。

  大巫呼吸急促起来,她冷笑:“你想激怒我?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能在我眼睛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我什么都知道,一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遍,你以为你能逃?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杀啊。”时云将双手端端正正地交叠在膝盖上,笑盈盈道。

  她最恐惧的,从来都只是未知。

  至于其他,伤心的,痛苦的,她都能抗,因为她知道这世界上有哪些人,一直深爱着她。

  她带着点怜悯和悲哀地看着大巫,轻声说:“你要是真的能杀我,我早就死了。我现在就在这里,我手无缚鸡之力,你杀啊。”

  大巫一下子不动了,她不声不响地望着时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你知道我是谁。”

  时云没应声。

  大巫暴躁地拽着自己黑色的袍子,急促地说:“你知道我是谁了,你为什么不叫我?你明明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你叫啊!你叫了,也许我就放过你了!”

  随着大巫的声音,时云感觉到地面上开始慢慢往上升腾起毒雾,窸窸窣窣的声音若隐若现,像是虫在啃食着什么。

  她察觉到,这是大巫的情绪濒临崩溃了。

  时云笑着吐出两个字:“大巫。”

  大巫狠狠吸了几口气,好一会儿才阴狠地笑起来,她抖着手指着时云的脸说:“我差点忘了,我差点忘了……我看你那副不争不抢柔柔弱弱的样子看了太久太久都要看吐了,我差点忘了你本来是这么个人,牙尖嘴利,不知好歹!”

  时云本就是个掏人心窝踩人痛脚的好手。

  大巫没能意识到,或者说,她的确已经习惯了远远看着时云为了段珩而刻意端庄刻意温柔的模样,她总觉得时云该是那个样子的,那个她最厌恶最痛恨的样子,是经不起摧折的一朵柔软的花。

  大巫后退几步,她的手腕可怕,精神却极其脆弱,她见不得时云好,见不得她气定神闲,她想要眼前的这个人和她一起歇斯底里,或者变得比她更加痛苦疯狂,才好让她觉得自己才是正常的那一个。

  但时云还在对她笑。

  时云轻轻轻轻把绿叶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刚才问,为什么你吹不出声音。”

  “这片叶子没有任何问题,一片叶子,长在哪里都一样。”时云看着她,“是你坏掉了。”

  是她坏掉了。

  从根子里开始腐烂了。

  为什么时云明明认出了她,却不肯叫她的名字。

  大巫几乎落荒而逃。

  **

  之后几天,大巫都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也并没有限制他们在奉天殿内行动的自由,然而侍者的眼睛无处不在,不让他们离开。

  穆钧老将军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蛊,全然不知道这里是奉天殿,只将这里当做穆府,他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三个多月前他回京述职的时候。

  他们在侍者的眼皮子底下几乎放肆地摸清了奉天殿的构造。

  十天后,奉天殿的侍者开始死亡,奉天殿外的那片密林开始枯萎,连那些终日不散的雾气都渐渐稀薄了,但大巫依旧没有出现。

  时云在进入奉天殿时暗中滴下的药开始发挥作用了,时云知道,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快要到了。

  而大巫任由他们做这些,不闻不问,仿佛胸有成竹,有像是自暴自弃。

  她破坏奉天殿阵法的毒/药来自于那些莫名出现的记忆,也就是说,来自大巫,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时云也不敢认为,她是因为那天的那些话彻底崩溃从此不管不顾了。

  她不相信她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她花了那么大心思把他们逼到奉天殿,但似乎,却并没有非要阻止他们逃出去。

  但他们没有时间想太多。

  十五天后,奉天殿的侍者死去了大半,时云终于找到了能解除穆老将军身上蛊毒的办法,他们在一个午后,日光最盛,雾气最淡的时候,带着穆钧老将军,经过禁地逃离了奉天殿。

  然而在禁地里,她没有看见念微,却在逃出洞口的时候,回头看见大巫拨开了厚重的树藤,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还是那副样子,漆黑的袍子从头裹到脚,除了那一截惨白的指尖,不露出半寸肌肤。

  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么站着,目送他们远去。

  穆辰捏了捏剑,最终没有返回去杀她。

  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否则奉天殿的毒阵一旦恢复,他们两个或许能活下来,但穆老将军却必死无疑。

  他们冲出了萦绕着奉天殿的深林和薄雾,见到了峡谷外烈烈的阳光,好像能把这些天来缠绕在他们周身的阴邪之气全都炙烤得一干二净。

  然而,一直到他们与前来接应的扎尔接头,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大巫全然不在乎他们的离开。

  因为她笃定,外面,他们一定会回来。

  扎尔面色凝重,告诉他们,这十五天,外边已经天翻地覆。

  大荣三座城池失守,穆琰被迫退守函关,前线的军队几次换了将领,几乎一败涂地。

  大荣北境阿奴国突袭,连下两城,荣昌郡王时徵紧急带兵前往。

  而她和穆辰的画像,贴满了西南,全境通缉。

  更可怕的是,扎尔隐隐透露出的,大荣的当权者,似乎已经变了。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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