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旧时之柳(二)

  次日,时夫人独自来了柳家,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了柳萦的手,温柔和缓地定下了她和时徵的亲事,将一块玉佩交到了柳萦手里。

  “这是阿徵特别嘱咐的,是他从小带着的东西。”时夫人温柔地说,“是个齐整孩子,配那混世魔王可惜了,以后你可多管管他,要是他欺负你就找公公婆婆告状,看老爷不把他抽个满地找牙。”

  柳萦怔怔的,缓缓捏紧了手里的玉佩。

  居然偏偏送玉佩做信物,这人可真是,真是……

  柳萦都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只好笑了起来。

  有了时夫人这一遭敲打,柳家人再不敢轻易作践了她。

  时徵他……虽然冲动,但到底还算是思虑周全。

  晚间,柳茹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又要来砸她的屋子,柳茹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个贱人,贪了我的玉,背地里就跟时徵勾搭成奸了?你把那块玉佩交出来,我今儿就饶过你,否则你等着,你看我不弄死你!”

  柳萦握着玉佩,缓缓笑了。

  “这屋子里的,姐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管拿走或者砸了。”她温声道,“但这块玉佩,请恕妹妹不能给您。”

  她抬起眼睛,直视柳茹的脸:“因为这是我的。”

  这是她的,只属于她的。

  柳老爷即使赶了过来,拦住了发疯的柳茹,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她并不在意,柳家人怎么样,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曾经,对于她自己未来会怎样,她都已经不在乎。

  但现在,一切却像有了盼头。

  只要时徵出现在她的窗前,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觉得,心里突然就亮堂了起来。

  这个乍一看极不相称的婚约很快传遍了长俞,一众被时徵修理得抬不起头的京城纨绔并太子穆钧等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太子当场一口酒喷在时徵脸上,呛了个撕心裂肺。

  柳家,一个刚刚从地方升上来的小官,哪怕嫡女给时徵做妾都不够格,如今时徵居然要娶那么个小门小户的一个庶女?

  时徵倒不太在乎地抹抹脸,只是说:“我又不需要靠女人巩固地位,当然是娶一个自己喜欢的。”

  太子知道时徵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臭脾气,也没办法,只好颇为可惜地打趣道:“罢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只是可惜了,本来孤还想着把妹妹嫁给你,咱们能做成亲家。”

  这回轮到时徵一口酒喷在太子脸上,时徵不可置信地指着太子说:“殿下您说您想把谁嫁给我?姝阳公主?她才没到三岁吧!臣看上去那么像个变态吗?”

  太子:……

  他就开个玩笑而已啊。

  日子在这样的打打闹闹里很快地溜了过去,一转眼就是两个春秋,柳萦开始为自己绣嫁衣了。因为时夫人时不时来看她,她在柳家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再过半年,时徵加冠后,她的如意郎君就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

  然而就是那年,北疆战事突然吃紧,时徵随着时老将军一起出征,临行前时徵来找她,笑着说等这次大胜归来,他们就该成亲了。

  她就绣着嫁衣等他,安安心心等着做一个新嫁娘。

  然后时徵回来了,带着一张麻木的,好像死去过一次一般的面孔,再也没来找她。

  **

  时徵在北疆,中了敌人的陷阱,致使时将军葬身沙场,噩耗传回,本就体弱多病的时夫人一下子病倒,未等到时徵率领残部得胜归来,就撒手人寰。

  时徵带着满身的风霜,甚至不敢踏进时府的大门。

  他去了青楼,一壶一壶的酒喝下去,点两个女人,听她们执着红牙板唱“江南何采莲”,母亲是江南女子,纤弱温柔,幼时他遭父亲责罚,母亲就唱着这样的小调哄他入睡,他沉溺在这浓重的脂粉气里,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怕见到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怕见到母亲死不瞑目的面孔,他的家被他自己一手毁了。

  一念之差。

  他为什么,要追上去呢?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听从父亲的命令呢?

  不知今夕何夕,他在醉了醒醒了醉里反复着,不知道日升日落了多少次,也不敢去想他是不是辜负了什么人。

  只是在某些半醉半醒的间隙,他会不自觉的冒出一个念头。

  阿萦她,还好吗?

  是不是,还在等着他呢?

  他突然被一阵惊叫声惊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快停下,哎你不能进去,你……”

  然后是他熟悉的,又非常不熟悉的声音。

  “你们都出去!”

  时徵呆呆地,微微睁开眼睛。

  他的领子被一把抓住,那双手在剧烈地颤抖,连同那个声音一起颤抖,他被酒熏得麻木了的脑子迟钝地动了动,没能给出任何反应。

  “时徵!”那个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时徵!你不能这样烂在这里,因为你还要娶我啊!”

  视线缓缓聚焦,像是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模糊微弱的烛光在时徵面前缓缓勾画出柳萦哭泣的面容。

  他怔怔地抬起手,指尖抹过她流泪的眼角。

  她怎么能来这里呢?

  她怎么敢来这里呢?

  柳萦咬着牙:“你站起来,时徵!”

  “我……”时徵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试图转过头,不想柳萦看到他现在颓废的样子,可是柳萦紧紧捧着他的脸。

  “别把脸转过去。”柳萦说,“时徵,你不要逃,你睁着眼睛好好看看,看不到别人了,你就好好看着我。”

  她说:“我一直在等你啊。”

  时徵的眼睛漫上了血色,从看到父亲支离的尸身的那一瞬间就压抑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柳萦仿佛用刀子剜掉了他心里腐烂的血肉,把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填补了进去,一下子漫进了全身的血脉。

  一只手按住了柳萦的肩膀,穆钧把柳萦扶起来,皱着眉,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柳家小姐,是吧。”穆钧说,“快回去吧,这里不是官家小姐该来的地方,一步行差踏错,你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这小子,就暂时交给我吧。”

  柳萦离开了,穆钧关上房门,默默注视了时徵一会儿。

  他一拳打在时徵脸上。

  完全没有留手的一拳,时徵吐了一口血,还没来得及有反应,穆钧的第二拳又挥了下来。时徵也终于被打出了点火气,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在狭□□仄的房间里大打出手,最后时徵因为被连日的酒水掏空了身体,终究敌不过穆钧,被按在地上一拳一拳打了个清醒。

  穆钧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混账小子!”

  时徵也骂:“不要脸的东西!”

  穆钧:“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时徵:“狗操的玩意儿!”

  这样一人一句挨个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好一会儿之后,穆钧叹了口气,抬手按住了时徵的头:“够了吧?别再脑这种脾气了,你就算让自己醉死在这里,能改变什么?只能让你爹娘在黄泉底下都看不起你。”

  时徵甩开穆钧的手,穆钧揉揉脸上的伤,倒了杯酒龇牙咧嘴地喝下去,说:“那姑娘挺不错的,你别辜负了。”

  若是平时,听穆钧用这种长辈似的语气跟他说话,时徵少不得要刺几句,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坐在了椅子上。

  片刻后,他抬手捂着脸,嘶声大笑起来。

  他想,他这些天,到底他娘的是在干些什么啊!

  **

  柳萦回到家中,无视了一众的冷嘲热讽径直回到自己房里,嫡母带着幸灾乐祸来跟她说,她已经谈了一门好亲事,时府就别想了,像她这样曾经订过亲,年纪还这么大了的女人,能做个妾也就差不多了。

  屋外下起了大雨,伴随着阵阵雷声。

  柳萦握着时徵送给她的玉佩,轻轻蜷起手指。

  一阵喊声突然伴着风雨大作,清晰地传进了柳家所有人的耳朵里。

  “柳萦!”时徵在柳府的大门口狠狠勒住马缰,大喊,“柳萦!”

  柳萦觉得自己冰凉的一颗心又缓缓跳动起来。

  时徵一脚踢开柳府的大门,长剑寒凉,刷的就指向了急匆匆跑出来看的柳老爷。时徵脊背笔直,在漫天大雨里铿锵说道:“既已下聘,岂能无信?只要她还愿意等我,丧期一过我就来娶,你们谁敢随便把她送出去,我屠了你们柳家满门!”

  柳老爷差点吓尿,哆哆嗦嗦地说不敢不敢,刚说着要送她做妾的嫡母一张脸黑得仿佛锅底,柳萦一步一步踏入雨中,对时徵温柔地笑了。

  她想,她真的遇到了这天下最好的儿郎。

  再后来,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时徵比起过去要稳重得多,但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时常让她面红耳赤。

  丧期既满,大婚前夕,她被嫡母派人绑在了柴房,意图李代桃僵,生米煮成熟饭后,要时徵捏着鼻子认下她柳家的嫡女。

  柳萦不害怕,一点都不。

  时徵是属于她的,是与她相关的,他曾经这样告诉过她。

  时徵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迎亲,假新娘被喜婆背着,一步三摇地准备坐上花轿,却被时徵抓住了手腕。

  时徵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柳家众人惊惧的眼神下一把掀了盖头,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

  柳茹一张脸刷白刷白,恨不得当场死了。

  时徵的目光缓缓在柳家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带着从沙场万千尸骨里浸染出的戾/气,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大婚之日不宜见血,不然对阿萦不吉利,否则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跑。阿萦呢?”

  没人敢回答他,他直接闯进柳府,砸了几间屋子,最后从柴房抱出了柳萦,目不斜视地将未着嫁衣的她送上花轿。

  时府中还准备着新的嫁衣,下人服侍她换上,温柔地给她盖上鲜红的盖头。洞房中时徵小心翼翼地挑开盖头,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摸着她的脸问:“怕不怕?”

  柳萦摇摇头说:“不怕,只是有点委屈,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婚,除了这样的笑话,好像不圆满一样。”

  时徵笑了,说:“怎么会不圆满?你在,我也在,这样就是圆满的了。”

  时徵低下头,慢慢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阿萦,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柳萦弯着眼睛应了一声,把头埋进时徵的肩窝,那里的弧度很温柔,适合依靠。她相信时徵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后来,时徵果然对她好了一辈子。

  只可惜,她的一辈子,不是他的一辈子。

第78章 旧时之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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