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底线
许珏是半夜醒过来的。
一睁开眼，一片漆黑, 身旁空无一人。好在窗帘的缝隙间还有一丝弱光, 大致能辨认出, 这应该是自家的天花板。
嗓子干，又想跑厕所, 身体不舒服到了极点。不过, 除此以外, 没有像以前一样头疼欲裂，倒是万幸。
许珏撩开被子坐起身，摁亮台灯。刚要下床, 发现自己已经换好了睡衣，而且身上香香的, 没有什么异味。她想了想, 依稀回忆起一些破碎的画面, 好像是凌笙把她从ktv接回家, 然后……
没印象了。
许珏望向床头柜上盛满水的杯子, 端起来一口喝光。甜丝丝的味道充盈唇舌，许珏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这是蜂蜜水啊……凌笙给她泡的？
人呢？
许珏打开房门，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外面是亮的, 越过拐角，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凌笙窝在沙发上，在看文件。许珏暗道工作狂，正要抬脚过去数落自家女朋友, 忽然瞄到某一处，停住了动作。
凌笙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睡裙，怀里抱着抱枕，手上拿了一支签字笔，面前是一张写满的纸张。但是，哪怕是许珏这么大动静，她依然没有反应，定定望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珏慢了半拍意识到，凌笙好像没有在看文件，而是在……发呆？
完了完了，凌大总监平时从来不发呆，现在却在发呆！难道说，是在生气？那肯定气得不轻……或者，在思考怎么惩罚她？
曾经的“惩罚”十分深刻，以至于想想都会腰酸背痛，许珏哆嗦了一下，开始后悔之前的放.浪形骸。
斟酌了两秒是脸重要，还是顺利起床更重要，她果断选择后者，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主动投怀送抱，争取宽大处理。
凌笙还在出神呢，怀里突然多出一个小暖炉，霎时回过神来：“嗯？”
“凌姐姐，理理我嘛。”为了生存，许珏彻底抛下羞涩，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一副腻死人不偿命的架势。
至于为什么要喊姐姐，也是有原因的。别看凌笙平时云淡风轻，实则很在意两人的年龄差，以前许珏每次调侃老阿姨，当时凌笙可能什么都不说，但之后总会逮个机会报复回来。
渐渐的，许珏就摸清楚凌笙的心思，一旦要撒娇，使劲用年轻貌美的称呼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凌笙挑挑眉，揪住许珏的小耳垂：“阿珏，嘴这么甜，想打什么坏主意？”
许珏眼珠一转，装成受到冷落的小媳妇，委委屈屈的：“没啊，我就是有点不高兴，大晚上的，你放着温柔乡不管，来工作是什么操作？难道比起我，工作更重要吗？”
凌笙笑了，手上揉捏耳朵的动作没停：“以前我回来工作，你玩游戏玩的挺开心，根本没管过我，今晚怎么变了性子？嗯，让我猜猜，某人是要恶人先告状，想让我不追究你喝这么多酒的事？”
“你胡说什么啊，我是那种人吗？”许珏心虚地移开视线，分开腿跨坐在凌笙的身上，又是蹭蹭又是钻来钻去，像是给主人撒娇的小宠物，“我都跟你发了消息的，你不会还生气吧？”
看许珏小心翼翼的讨好样子，凌笙心里一软，差点就想顺口说不追究了。但思及某人喝多之后神志不清的状态，她又很不开心，尤其是许珏没有认出她，让她更是生气。
万一是别的人，是不是也要跨坐到人家的身上去？就像现在这样？
而且，那句答应相亲，宛如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戳在凌笙的心上，时时刻刻都扎得更深，汩汩地流出鲜血。
她收敛笑容，淡淡道：“恭喜你答对了，我非常生气，生气到不想搭理你。还有，是谁告诉你，发了消息就意味着我不会生气？我跟你发个消息，说我要和别人接吻，你也无动于衷吗？”
许珏瞳孔一缩，立马炸毛：“这根本不是一码事，你不要混淆概念！”她一把摁倒凌笙，咬上那滑嫩如豆腐的嘴唇，使劲嘬了好几口，直至凌笙闷哼一声，唇肉被吮得红了一块，她才稍稍松口。
“这是我的，就算只是嘴上给别人占便宜，都绝对不行！不许拿这个开玩笑！你听到没有？否则，我就亲肿你，让你没法见人！”小兔子凶巴巴地威胁。
感受着嘴唇上残留的酥麻电流，凌笙怔住，进而嘴角轻扬。她喜欢许珏管她，也喜欢许珏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这让她有被在乎的安全感。
可她习惯居安思危，越是幸福，越忧心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了，就一无所有。
“好凶，我知道了，以后不拿这个开玩笑。”凌笙亲了许珏一口，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看你这么凶，要是我敢跟人相亲，你岂不是还要咬死我？”
许珏心头一跳，神态不太自然：“相、相亲，怎么忽然说到这件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比刚才那个还不好笑……”
接吻那么愤怒，相亲却反而不生气了？凌笙注视着许珏，先前生出的甜蜜和开心全然消失，心一点点地沉入寒潭：“哦，不好笑吗？我只是随口提提，你别当真。”
“哈，我当然知道你是随口提提，你怎么可能去相亲嘛。”许珏犹豫了会，说。
她还是决心隐瞒相亲的事。
首先，父母安排相亲，这种事总觉得难以启齿。如果还要告诉凌笙的话，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其次，如果坦白这件事，父母用凌笙胁迫她就范就瞒不住了，她不希望凌笙对她的父母有意见，哪怕只是心底。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凌笙徒增烦恼。凌笙好像对家庭的事比较敏感，两人至今没有怎么谈过彼此家庭的事，许珏倒是想说一说，但看凌笙多次避而不谈，只得暂时搁置。
更别说，还有迟早要面临的出柜问题……
凌笙攥紧抱枕，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她早就猜到许珏会隐瞒她，所以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只是事情真的这么发展后，她还是很难过，比想像中还要难过得多。
气氛有些凝滞。
“好了，不早了，我们睡觉吧。”凌笙看了一眼挂钟，说。
“哦，好。”许珏有些惊讶，凌笙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轻易就放过她喝醉的事，还没有任何惩罚措施。
她不想承认，对于不受惩罚，自己大概是有那么一丢丢失望的。
就指甲盖那么一丢丢！
许珏从凌笙身上爬下来，望了一眼那张纸，随口问道：“在做什么，工作的东西吗？”
凌笙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没什么表情：“无聊做了一份旅游攻略，大概是用不上的，不用管。”
“旅游吗？就算这段时间没空，我们之后可以去啊，你扔了做什么？”许珏有些心疼，想要捡起那张纸，却被凌笙按住手腕。
“请假，就有空了，愿意去吗？”凌笙的声音有些飘忽。
许珏错愕，怀疑凌笙在说胡话：“啊？你说什么呢，这段时间工程进度这么赶，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根本不能请假的。不只我找不到人接手工作，你一个总监跑了，黎总不还得疯掉？”
凌笙看了她半晌，倏尔一笑：“也对，怎么能离开呢。开了一个小玩笑，抱歉。走吧，可能是我太困了。”
“跟我道歉干嘛，昏了头吗……”
许珏担心地摸摸凌笙的额头，没有发烧，那可能真的是累到了。她拉上凌笙往房间走，暗自琢磨等下给人按摩一下缓解疲劳，或者第二天准备点更有营养的食物，没注意身后的人，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白天上班，晚上两个人要么各做各的，要么一起下个棋、看个电影什么的，温吞的像是结婚多年的老夫妻，平淡似水。
但和往常还是有一点点差别。许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去KTV那天后，凌笙好像……更粘她了一些。还有一点就是，发呆的频率更高了。
有好几次，许珏发现凌笙明明摊开了一本书，却半天没有翻过一页，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凌笙怎么回事，那人却只说是看的慢，然后就回归正常了。
许珏想着凌笙这段时间忙工程，应该是身心俱疲的后遗症，心疼得不行，天天又是熬汤，又是按摩。结果，凌笙没什么变化，倒是许珏自己胖了好几斤。
又过了两天，阴阳相半，昼夜均而寒暑平，是每年的秋分时节。丁泉萍的消息轰丨炸越发凶残，从两天一次，变成了一天三次，还隐隐有再不答应，就拿凌笙说事的意思。
许珏怕二老真去给凌笙牵线，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松口，挑了凌笙最忙的周三那天，作为相亲的时间。
本着素颜见人，最好吓跑人的打算，许珏连身上的灰都懒得擦，跟凌笙发了一条消息报备，打完卡就往丁泉萍所说的那家餐厅赶。
下班高峰时期，那家餐厅又位于市中心，拥挤的程度十分夸张，一个红绿灯都能等十五分钟。
心知迟到必然降低人的印象分，许珏并不着急，甚至还巴不得它再堵一会，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享受凉爽的秋风。
她已经打算好了，解决这件事后，就直接去店里取自己订好的螃蟹。那家店是吃了好几年的店，螃蟹很新鲜，再加上现在秋风起，蟹正肥，材料她都备在家里了，回去就能做清蒸蟹黄和香辣蟹。
哦，顺带再买点基围虾，凌笙喜欢吃白灼虾，上次吃了一大盘呢。只有虾蟹容易吃腻，再来点生蚝、花螺、扇贝这些吧。
正美滋滋地脑补着呢，手机忽然响了，是凌笙：“阿珏，你在哪儿？”
许珏下意识坐直身体，抓了抓头发，努力维持平常的语气：“路、路上啊，之前我不是发消息说晚点回来嘛。”
凌笙说：“我知道，你说要和同学一起吃饭。那你现在和同学在一起？”
许珏顶顶上颚，抠着方向盘的表层，硬着头皮道：“嗯，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下次有空介绍给你认识，他们人不错的。”
这还是她头一次故意撒谎骗凌笙，不由有些不安。
凌笙顿了一下：“好啊。”
许珏咬咬下唇，负罪感越来越强烈，忍不住想逃：“那个，他们在起哄，晚上回来再说吧，好吗？”
“好，你路上小心点……拜。”
“拜。”
许珏挂了电话。
凌笙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滑落，目送许珏的车离开视野，身形萧索。她眼神很好，看得分明，那辆车只有许珏一个人，哪有什么同学？更别说什么起哄……
“坐稳。”黎觅离得近，虽然有些对话没听清，但多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看不得凌笙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果断打燃引擎就要追。
凌笙一把扯掉车钥匙：“别去。”
黎觅很生气，想抢回钥匙：“松手，她敢骗你，我帮你打断她的腿！”
“别去，好吗？”凌笙再次重复，面色冷若冰霜。
黎觅还想说什么，被傅秋月用摇头阻止了。安静下来后，她才注意到，凌笙抓着钥匙的手微微颤抖，显示出主人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比起黎觅的愤怒来，傅秋月冷静得多：“会不会是误会？撒个小谎很正常，时绯有时候也会这样的。”
凌笙丢开钥匙，双手交叉放在额前，挡住了眼睛：“不是小谎。”
“嗯？”
凌笙语气淡淡：“许珏去相亲了。骗我，也是因为这个。”
黎觅和傅秋月二人俱是一惊：“什么？”
小主管那么怂，凌笙说一，她不敢说二，凌笙往东，她不敢往西，这样的人，有那胆子去相亲？
事实证明，许珏是有这个胆子的。凌笙想起刚才同许珏的对话，又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无数次的暗示，得到的却是一次次的欺骗和敷衍，越发心灰意冷。
她知道许珏是喜欢自己的，这份真心无须怀疑，但许珏骗她，还要背着她去相亲，也是真的。
“黎觅，E市那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你不是正在发愁人选吗？让我去吧，我和那边工程部的人打过交道。”
黎觅傻眼：“嗯？你认真的？”
凌笙很坚决：“是。”
许珏再怂，再胆小，犯再多小错误，都没关系，她能包容。可是，这不表示她能接受许珏骗她，还去相亲。
这是她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