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凉了
晚上, 河滨公园。
凉风习习, 河岸边的枝条反覆摇荡, 抖出簌簌的声响。许多附近的居民吃完晚饭，出来溜跶一圈，权当消食。还有学生骑着自行车, 从路边经过，留下一连串清脆的摁铃声。
“凌擎, 约我来这个地方，你不会觉得别扭吗？”黄凤殷把手搭在栏杆上，静静望着倒映的亭面。
凌擎看着自己的妻子……不，准确说，是前妻, 有些愧疚：“凤殷，好久不见。除了这里，我一时想不到其他地方，所以……”
这是他们以前定情的地方，时隔多年再来这里, 没有一丝怀念，只让她感觉讽刺。
黄凤殷收回手, 退了好几步：“凌擎, 你可别是故意逗我笑吧？跟前妻说这些话, 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膈应。还有，你约我见面, 问过你现在的老婆了吗？”
黄凤殷的语速很快，像是毫不留情的炮.弹，凌擎被怼得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抬眼认真看了一下这个女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以前觉得那么重，而现在看来，不过如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几年前离婚的时候，黄凤殷很憔悴，如今却像换了个人一般，无论是面貌还是妆容，都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凤殷，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这么久没见面，你就不能态度好些吗？你以前是很温柔的，怎么出国几年，变化这么大？”
黄凤殷看着这个曾经爱过很多年的男人，难以置信：“凌擎，我倒想问，你怎么变得这么虚伪？是你婚内出轨在先，也是你对不起我，那么就算你躺进棺材里，你也依然对不起我！更别拿什么温柔来说事，对于背叛自己的前夫，我为什么要温柔？”
凌擎想辩解什么，终是哑口无言。
黄凤殷对他很失望，越发肯定之前听到的话语，不愿再看这个男人，视线投向被风吹起涟漪的河面：“好了，我之所以见你，并不是想跟你谈这些陈年往事。”
凌擎愣了一下。
没错，自几年前离婚，黄凤殷伤心之下出国旅游，期间从未回来，他还以为，她再也不愿意回到C市。现在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突然回来，是因为什么？
答案很容易猜出来。
凌擎放柔语气：“凤殷，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是钱不够吗，还是……”
黄凤殷听了这话，无比惊诧：“以前虽然觉得你毛病不少，但还算个正常的人，现在我打算收回这句话。”
凌擎：“……”
她懒得再和前夫叙旧，直入主题道：“凌擎，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对笙笙好，你说会把凌云给她，你说会好好照顾她。现在你告诉我，你做到了几样？笙笙为什么去了阿黎的宏江？你为什么要设套给真腾公司，逼迫她们？”
凌擎微微皱眉：“你听谁说的，黎觅还是傅秋月，或者凌笙其他的狐朋狗友？”
黄凤殷嗤笑：“你别倚老卖老，阿黎的宏江并不弱于你的凌云，秋月他们发展得也不错，同龄你必然不如他们。说他们是狐朋狗友，那你是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被曾经的爱人怼，凌擎心里很不舒服：“凤殷，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事，你竟然这么说我？你也不想想看，我怎么可能打压亲生女儿，黎觅他们向着凌笙，所以故意说我的坏话……”
“说你坏话？呵，她们根本没有说过你一句不是，只是陈述事实，很多事是我查出来的！”
想到安插林景成、故意压低价格引诱宏江合作公司的事，黄凤殷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转身怒瞪凌擎，神色冷厉：“我警告你，姓凌的，少糊弄我！你当我还和过去一样，什么都不懂吗？”
“凤殷，你听我说……”
黄凤殷不耐烦地挥挥手，根本不想听他的辩解：“你那些职场上忽悠人的手段，少跟我使！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笙笙现在不在凌云，她几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你敢说没有？”
面对黄凤殷难得的强势，凌擎有些不自然：“关于凌笙离开凌云这件事，是她自己的决定，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而且你既然查了，就应该知道，我是阻拦过她的。”
“呵，好一个阻拦过，好一个没有半点关系！”
黄凤殷把手里的包包狠狠甩到他脸上，气得浑身颤抖：“你对笙笙那么严格，只是想让她之后为你打一辈子工是不是？你居然让笙笙把她做出来的功绩，让给你那个私生子！凌擎，你还是不是人？你不会还筹谋，让她养你们一家子吧？！”
凌擎哪知道结婚那么多年的小绵羊，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眼镜一下撞飞到地上，只能拿手挡着头，急道：“你别胡闹，这是在外面！”
这边的动静很大，周围的人一下都看了过来。黄凤殷倒没所谓，神态高傲，只是打人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丢人就丢人吧，怎么着也要替自家女儿出气。
“凌擎，你还知道护脸？我以为你不要脸。说起来，某人不是还被抓进局子里了么？我当时听这事儿，可稀奇了呢。凌总，我能不能问问您，您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让人报警抓了啊？是又出轨了吗？”
说起当初拜访许家这件事，凌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本来只是想让许家父母管好许珏，别祸害凌笙，结果被丁泉萍、许成锋以及一堆热心邻居怼的狗血喷头，最后进了警.察局才得以脱身。
简直是一场噩梦。
“不是，我……”
黄凤殷根本不稀罕事情真相是什么，趁着凌擎想说话，又甩了几下包包，啪啪打脸：“假如您还有第三个孩子，那我在这里给您道声恭喜了，不如就以此掌声作为贺礼吧。”
凌擎快要受不了她的毒舌，一边挡着头，一边压抑着怒气，低声道：“黄凤殷，你讲不讲理的？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好女儿，她……她居然和女人好上了！这么辱没门风的事，我当然要好好教训她！”
黄凤殷动作一顿，面露惊愕。凌擎松口气，放下保护脸的手，正想说点什么，包包再次甩过来，直接砸到了脸的正中央。
“笙笙喜欢女人也好，喜欢男人也罢，从你出轨，和我离婚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资格再做一个父亲，也没有资格再去管她。我是她的母亲，这件事由我负责，至于你……”
黄凤殷重重一脚踩上凌擎珵亮的皮鞋，拿鞋跟碾压了好几下：“你最好安分点，什么也别做，再让我知道你刁难我的女儿，我就上你家去住着，天天膈应你老婆和你的宝贝儿子，看谁先认输！”
在男人的惨叫声中，女人潇洒离去，顺带还把掉在地上的眼镜踩得稀巴烂。
与此同时，许珏那边。
看到弹出非好友的提示框，许珏也没在意，只当是微信抽了。和才认识的同志冯霆吃完晚饭，她就和人告别，去店里取了一大堆活蹦乱跳的螃蟹，然后再购买了一堆虾和贝类，准备直接在家里做好饭，等着她的宝贝总监回来，送上一个惊喜。
刚抵达家楼下，许成锋给她打了个电话。
“爸，怎么了？”许珏琢磨着应该是问相亲的事，于是摆足了姿态，淡定问道。
许成锋看了一眼身旁给他打眼色的丁泉萍，开口道：“小珏啊，你之前说冯霆那孩子人不错，你和他真的见过了？”
许珏挠挠头，觉得许成锋有点奇怪：“爸，要我相亲的人不是你和我妈吗？怎么我见了，你还不太开心？”
许成锋一听，很着急。按说许珏是他的亲生女儿，应该遗传到他的专情啊，怎么和凌笙谈恋爱，还去和别的男人相亲呢？
难道说，许珏之前那些看似推脱相亲的话，不是气话？难道说，自家崽子真的很花心？见一个爱一个？不要笙笙了，要给她戴一堆绿帽子？
太不像话了！
但是这些话又不能直说，许成锋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没有不开心啊，只是你当时那么不情愿，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想方设法破坏相亲，没想到你这么乖，很惊讶而已。”
许珏摸了摸还残留一些丑妆痕迹的脸，有些心虚：“哎爸，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从小听你们的话，一直是个乖孩子呢。”
丁泉萍听不下去，直接抢过电话：“得了吧，吹什么牛？以前小时候，不是拿了鞭炮塞人家车管里，就是把你爸下棋的钱拿去买溜溜球，还乖呢。长大之后，越来越皮，还懂得掩饰了，高二有一次你说住同学家，是不是跟人去网吧通宵玩游戏了？”
许珏：“……”
她咳了几声，想岔开这个话题：“反正，我见了冯霆了，你们该满意了吧？”
丁泉萍问：“真的是你本人去的？没说谎？”
许珏翻个白眼，摁亮家里的楼层，等待电梯门关上：“真的是我！妈，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我答应了你，当然会去嘛。”
丁泉萍撇嘴，信自家崽子？那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那，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你和……绯绯说这件事没有？”
叮咚，楼层到了。
许珏蹙眉，拿着手机走出电梯：“相亲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我干嘛和时绯说？又不是吃饱了闲得慌。”
丁泉萍和许成锋对视一眼，既然这小崽子连时绯都没说，肯定也是瞒着凌笙的。虽然这是他们种的因，但要合伙欺负笙笙这么好的女孩子，总觉得于心不忍。
而且，许珏这小崽子最不擅长隐藏秘密，保不准这事儿已经被笙笙知道了呢。
她叹了口气，莫名有了一种负罪感：“小珏，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冯霆，就算了。别为了让我们满意，强行和人家在一起，知道吗？”
“妈，在一起什么啊，我不是都说了虽然他人不错，但我们价值观不同，不合适吗？”
丁泉萍嗯了一声：“那就好。”
许珏懵：“啊？那就好？”
“哦，口误。”丁泉萍面不改色，“好了，再看到有合适的人我们会跟你说的，我和你爸去散步了。”
通话结束。
许珏觉得父母怪怪的，但又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掏出钥匙开了门，换上拖鞋往厨房走。
走到一半，她随意瞟了一眼卧室方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像……少了很多东西？
她放下食材，走回卧室，发现的确不对劲。凌笙的衣服少了好几件，一些常用的东西、行李箱都不见了。
没来由的，心中涌上一股慌乱，许珏直接拨通了凌笙的电话。好在电话不会像微信那样抽，响了快半分钟，凌笙接了。
耳畔，是轻轻的呼吸声。
许珏说：“那个……”
“我出差了。”
凌笙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是在外面，背景有点嘈杂，能听到很多陌生的人声。
许珏心里一沉：“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凌笙不答反问：“阿珏，牛排好吃吗？和同学相处的如何？”
问话间，隐隐有一丝期盼。
许珏没听出来。谎言这种东西，撒一个，就要用无数个去填，她咬紧下唇，故作镇定道：“还可以，下次我给你做。同学都是老朋友，当然相处得挺好……你问这些做什么，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凌笙攥紧的手指松开，最后的期盼也如流沙一般，从指缝溜走。
“嗯，知道了。接下来几天，工作很忙，可能无法及时回复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吃饭，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依然温柔的叮嘱，许珏忽然好想她。
“好。那你忙，回来的时候跟我说，我接你。”
凌笙还没回答，许珏听到那边有人喊凌笙的名字，很懂事地不再打搅她。
屏幕熄灭。
连着接了两个电话，心情却完全不同，前面一个还算愉快，后面这个就让人很难过了。
在一起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许珏有些不开心，后悔早上没有多亲那人几口。
她走到厨房，看着几大袋新鲜的食材，有些意兴阑珊。
两个人在一块，她有无限精力去琢磨烹饪，只要凌笙吃的满足，她就很有成就感。可现在再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根本懒得折腾。
许珏瘪瘪嘴，戳了一下爬到盒边的螃蟹。那螃蟹好不容易爬上来，差点又被戳下去，不由愤怒地张开钳子，夹住了她的手指。
“嘶！”许珏痛地惊叫一声，赶紧把手指带螃蟹放进装满水的盆里，没几分钟，螃蟹吐了一连串泡泡，松开了钳子。
手指有一处被夹出了血，许珏鼓起腮帮子，挤出脏血，简单消了一下毒，准备一会煮了这些螃蟹作为报复。
兜里震动了一下，许珏擦干手里的水，划开屏幕，发现是时绯的消息。
【绯时：傅秋月要我跟你说，凌笙知道你去相亲了！】
【绯时：老许，活着不好吗？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牛批，作死新高度，和我当初有的一拼。】
许珏差点摔了手机。
这段时间凌笙的各种反应，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她脑中自动播放。
恍恍惚惚中，许珏碰了一下先前的伤口。
“疼！”她跌坐在地上，眼泪汪汪。
不是梦。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