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苏语怜问话过后, 谢嘉并未立即回答, 而是用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 沉沉地凝视着她。

  她面上的微笑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又来了,他又用这种目光盯着她了。明明上辈子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人, 这辈子望向她的眼神却总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令人感到极为不舒服。

  “谢侍郎, 有话不妨直说。”她的面色冷了下来, 语气则比面色更冷。

  谢嘉终于收回了眼神, 双手呈上了一本折子,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这是明日国宴的流程清单,请太后娘娘先行过目。”

  一旁侍候的小太监立即接过了折子, 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太后娘娘。

  苏语怜默不作声地翻开了折子,自上而下扫了一遍, 很快便合上了。她颇为冷淡地回道:“事关国宴,谢侍郎应当呈给摄政王过目才是。”

  “摄政王下过旨意,国宴相关事宜,一切听从太后娘娘吩咐。”

  她抬眸, 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殿下站着的人。他这是什么意思, 主动撇开楚琅向她示好?

  不可能的,她立刻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从她看来, 楚琅分明是有提拔他的意思。王尚书如今更是站到了她的身后, 和楚琅公开对立,他此时只要抓住机会,王尚书一旦倒台, 他便能直接取而代之。

  他没有必要和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傀儡太后示好,这完全不是谢嘉这个人能做出来的愚蠢的选择。

  然而,他不怵她的目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坦坦荡荡地和她对视。

  她心中种种念头转了一遍,包括那日楚琅突然问起她同谢嘉是否相熟的事,难道楚琅只是在试探她?她心情复杂地再一次翻开了折子,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半晌后,她将折子递给了小太监,“没什么问题,照着办罢。”

  谢嘉收回了折子,却并未主动提出告退,只垂下了眼眸,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苏语怜忍了片刻,再出声时已不太客气了:“谢侍郎若没有旁的事,可以退下了。”她如今多看他一眼,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难受。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还有事启奏。”他回了这一句话,却又闭了嘴,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苏语怜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示意殿内侍候的宫人们退下。

  内殿没了旁人,她连客套都懒得再装了,冷淡地抛出了两个字:“说罢。”

  谢嘉脚步一动,朝她走了两步,在她越颦越紧的眉头中,停顿了下来。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苏雨怜下意识便往凤椅的椅背上紧紧贴去,整个人都呈现出了一种防备的姿态。

  “你怕我?”谢嘉的眼神中有两分困惑,三分探究,以及十足十的复杂,“为什么?”

  闻言,她的身子僵了僵,“你在说什么?哀家听不懂。”

  “三年前,那场丞相府的春日宴之前,发生了什么,令你对我……”骤然变心?这个问题令他困惑了好几年了,那一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令她对他的态度极转而下,从痴缠迷恋变为敬而远之,不过短短几日时光。人的心真的能变得如此快吗?

  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怕他。她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种恐惧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就像此刻她的姿势和眼神中流露出的防备,是遮掩不住的。

  苏语怜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这是什么意思?时隔三年,他要来跟她翻这笔旧账?他凭什么,他有什么立场来质问她,为何突然变心?

  苏语怜微微抬起了下颌,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不悦地道:“谢侍郎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莫要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

  当然,他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

  尽管她只是个傀儡太后,但也不是任由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在她面前放肆的。

  谢嘉又朝她迈了一步,向来清冷的嗓音压的很低,“给我一个答案。”

  “站住!”苏语怜低低呵斥了一声,“退下,谁允许你靠哀家这么近了?”

  “近来,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谢嘉不动了,既不后退也不前进,自顾自地低低诉说:“那是一个冬日,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你躺在床榻上,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若有来生,只愿死生不复相见。”

  霎那间,苏语怜不可置信的目光利剑一般刺向了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有上辈子她死去的那一天的记忆?难道,他竟也重生了?

  谢嘉沉沉地回望着她。不止,他梦境中发生的一切远远不止这些。三年前,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做过梦。直到最近,苏语怜再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几乎是每一夜。

  那些梦境并不重复,都是一些他们二人相处的日常画面。作为旁观者,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温柔和爱意,当然,他也能分辨自己眼中的挣扎和冷意。

  这些梦境的细节太过鲜活生动,以至于他醒来时,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昨夜梦中的内容,便是她死在他怀中,对他说了那句:若有来生,只愿死生不复相见——

  苏语怜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她此刻心乱如麻,几乎要下定结论,谢嘉和她一样,是重生过来的。

  她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从他凝视她的眼眸中找到了隐隐的困惑不解。应当不会的,他若也是重生过来的,不可能现下如此冷静地质问她。她不确定他对上辈子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或许,真的只是做梦呢?

  “谢侍郎今日未免太过放肆了。你可知,只你方才对哀家所说的那些话,就够你死一百次了?”她干脆选了避而不答,用自己的太后身份威压。

  谢嘉沉默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淡淡道:“你若不肯回答我,那我便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答案了。”

  “你敢?”苏语怜一听便急了,猛地一拍身侧的扶手,又低又冷道:“你若是敢泄露你和我曾经的关系,我会杀了你。”

  “曾经的关系?什么关系?”谢嘉反将了她一军,“太后娘娘所言,微臣听不懂。微臣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苏语怜被他这副态度气得够呛,等到人都走远了,还坐在凤椅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楚琅已经怀疑她和谢嘉的关系了,若是谢嘉此时再做出什么令人误会的举动来,那她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使劲地扣着扶手的边缘,内心又急又气,乱七八糟的念头纠结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好几日不见的燕诗青从殿外推门而入,福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苏语怜见了她,只好暂且收起满脸的阴郁烦躁之色,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来:“你来了。”

  燕诗青查看了看她的脸色,温声问道:“妹妹方才见礼部侍郎从未央宫中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惹得姐姐烦心了?”

  “无事。”苏语怜闭了闭眼眸,重新睁开时恢复了一片平静,“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燕诗青柔柔一笑,轻声细语解释道:“姐姐近来每日忙于政事,妹妹不敢轻易打扰。今日休了朝,才想着来陪姐姐说说话,解解乏。”

  苏语怜起身,走向她,然后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坐到了椅子上。“近来我的确太忙了,你这些日子,一切可都好?”

  “承蒙姐姐恩拂,妹妹一切都好。”

  两人面对面地说了几句体己话,苏语怜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烦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却听燕诗青话题一转,竟然转到了楚琅的身上:“对了姐姐,前几日,我在未央宫殿门口处等你,最后等到的却是摄政王——”

  苏语怜一愣,微微扬起的唇角下撇了一些,淡淡回道:“你说那日?那日是我初次接触朝政,太累了,一不小心在仪元殿中睡着了。最后是摄政王体恤我劳累过度,亲自送我回来罢了。”

  燕诗青点了点头,吞吞吐吐道: “姐姐,不是妹妹多心,妹妹总觉得这摄政王,对你好像有一些不该有的……”

  她脸色微微一变,楚琅对她暧昧不清的态度竟然已经如此明显了吗,连不常同他接触的燕诗青都能轻易看出来?

  但她还是矢口否认了,“你多心了,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摄政王他——早就心有所属了。”脱口而出那句话后,她蓦地感到自己的心,莫名出现了一丝难以言明的酸涩。

  燕诗青继续点了点头,没再同她争辩。但随后她又望着苏语怜欲言又止,神色犹豫挣扎了片刻,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轻声道:“姐姐,妹妹说几句听来的闲话,你随意听听便好。”

  苏语怜微微挑了挑眉,“好,你说罢。”

  “妹妹待字闺中时,曾听过一些传闻。其中有一个传闻是,当年还是晋王殿下的摄政王,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曾经救过晋王殿下的命……后来,妹妹无意中有缘得见那位女子的画像——”

  苏语怜心中闪过了一个不太妙的念头,突然有点不太想听接下来的话了。但她又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只好用眼神示意燕诗青继续说。

  燕诗青微微顿了顿,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轻声道:“那画像中的女子,分明同姐姐有几分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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