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醉酒的人的行动能力和敏捷程度都远逊于清醒着的少年——一怒之下要给元澈开个瓢的醉汉不仅未能得逞, 还被元澈反握住了手。

  元澈紧攥着元鸣手腕, 将他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往对面掰去。

  元鸣虽然反应不甚迅捷,但力气并不小。他抬起左手, 扳住元澈肩头狠狠一推, 强力之下,元澈不得不松手后退两步。

  被过量酒精麻痹了小脑的元鸣自己也跟着踉跄了几步,勉勉强强地撑住餐桌站稳, 呼哧喘了几口粗气, 嘶声道:“反了你了——”

  玻璃杯脱离主人的手,在桌沿滚了两下,终于大头朝下地栽下了餐桌,与瓷砖碰撞出清脆的碎裂声, 玻璃渣崩出几粒,落到元澈脚下。

  元澈浑不在意地踢到一边, 嘴上讥嘲道:“没砸到我脑袋,挺遗憾的吧? ”

  怒不可遏的元鸣上前两步,扬起巴掌还要再扇元澈,却被元澈在肩头推了一把, 顿时又失去所剩无几的平衡,向后绊了一步, 一屁股坐在破碎的玻璃片上。

  元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白费力气了。”

  秋末冬初, 虽说身上的衣物较厚,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防护甲。元鸣在酒精和邪火的双重作用下,居然都没顾得上疼, 扒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笑了数声,而后转身拉开了餐厅与阳台之间的玻璃门。

  老房子的阳台还是敞开式,别说防护网,就连水泥砌的台子也还不到半人高。

  冬天最冷的时候,台子上能结一层冰。此时那上面只摆了几盆半死不活的花草,台子下面基本当储物间用,螺丝刀锤子钳子,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堆。

  元鸣一步三晃地走到阳台的水泥台子前,弯下腰去,不知要够什么东西。

  餐厅的灯依旧黑着。元澈借着外面照进来的一点微末的光,迈过隐隐闪着细碎光点的玻璃,站到阳台门边,脑中一个阴暗的念头忽闪而过。

  那点念头或许早已在梦中演示过成百上千回,乍一被唤起,立刻在心底引起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几乎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就是现在——不会有人看到,只有他们两个。

  元澈抿紧唇角,门外的夜色在眸中流转。

  ……

  挣扎间,元鸣已经拎出了一个扳手,一手撑着水泥台,要站起身来。

  他刚转过身体,手里的扳手就被人一把捏住。元澈冷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

  元鸣用力将扳手向自己这边拽,嘴里骂骂咧咧:“小杂种,反了你了,竟然敢跟老子动手……”

  元澈也加了些力道,去夺那行将变成凶器的工具。两人谁也不让谁,一时在狭窄的阳台内僵持不下。

  元鸣深吸了一口气,抬腿照着元澈的膝盖踹去——

  *

  元澈离开城西半小时后,遗落在姥爷家的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

  元澈姥姥循声找了半天,最后发现在衣架上挂着的老伴的外套里。

  姥姥兀自嘟囔了一句:“这孩子,走得这么急,手机都忘了拿……”

  她眯起眼睛,把屏幕撤远了点,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来董濛的声音:“给你打了两个电话都不接,你现在在哪? ”

  元澈没给董濛设置备注名,因此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姥姥总也记不住那么长一串手机号码,加上年纪大了视力不好,总是习惯先听对方说话,再分辨是谁。

  姥姥听到董濛的声音,微微一怔,然后道:“哦,你……澈澈没在家吗?他说要回家,手机落我们这了。”

  坐在工厂更衣室一角休息的董濛疑道:“回家?他什么时候走的? ”

  *

  元鸣踹人的动作,比起以往来要迟钝笨重了许多。

  察觉到他意图的元澈立刻松开了争抢扳手的手,身子往后一撤。

  用力过猛的元鸣重心不稳,直接向后栽去——

  他的尾骨重重撞上水泥台边,上半身仰出阳台外。

  那一瞬间,元鸣脸上的怒容尽数转化成了惊惧,胡乱挥舞起双手,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

  右手里的扳手脱落,伴着一声闷响砸在地上。他够不到一两步开外的元澈,只能在身侧狠狠一抓——

  的确抓到了东西,但那只是一盆苟延残喘的植物。

  元鸣脸上带着满满的震惊与茫然,在元澈的注视下,整个人从阳台上翻落了出去。

  ……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从挣扎到坠落,元澈的目光一直都很平淡。

  他以为自己会暗自庆幸,会感到解脱,会为了了却一段噩梦而欣喜——然而都没有,有那么几秒时间,他的心里完全是空的,就像在做一场并不真实的梦。

  他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才想起走到水泥台边,看一眼下面。

  家属院里冷冷清清,除了躺在地上的那个模糊人形,路上并没有其他人。

  元澈有些恍惚地想:好像得给他收个尸。

  他把手贴到口袋边,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手机忘在姥爷那里了。

  家中没有座机。元澈犹豫了一下,转身出门,打算借邻居的手机打个120。

  对门那户不知怎么没在家。

  他想起二楼东户住着个盛中的学生,便去敲了那户的门,才刚说了句“借手机用一下”,从厂里溜回来的董濛就上了二楼。

  那个叫浩浩的学生犹豫着,还没从“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和“真不巧我手机刚好没电了”之间挑出个理由来,元澈就帮他把门推严实了,嘴里说:“不用了,谢谢。”

  浩浩:“?”

  直觉让董濛觉得元澈不太对劲——他明明去了城西,中途却又返回来,还把手机落在了姥爷家。这会儿又在楼下借起别人的手机来了。

  她狐疑地盯着元澈:“你……怎么了?”

  元澈朝她伸出手,说:“先给我打个电话。”

  董濛满腹犹疑,捂着手机不肯给:“你先告诉我怎么了。”

  元澈无声地叹了口气,望着站在几级楼梯下的董濛,平静地说:“元鸣掉到楼下去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和说“衣服掉到楼下去了”,或者“花盆掉到楼下去了”没什么两样。

  董濛只觉头皮一炸,脑子里“嗡”的一声:“你说……什么? ”

  *

  救护车很快赶到,警报灯的呼号和闪光惊动了一些邻居,不少其他单元的居民还“不辞远道”地裹好外套,从家中奔赴现场围观。

  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要是自己跳下去,命大一点的还有可能救得回来,偏偏元鸣是以仰倒的姿势下去的,后脑勺着地。

  医生先上前摸了摸他颈侧,已经感受不到脉搏了。

  生命体征全无,原地抢救无效,也就没有必要再转到医院里折腾一回。

  围观的好邻居们不肯闲着,从元鸣这个倒霉落地姿势,七嘴八舌地推测出了“不是自杀”的结论——毕竟心甘情愿的仰倒式坠落一般只用于电视剧里的场景。

  于是他们自发地报了警。

  *

  董濛脑子里的阵阵轰鸣过后,后脊蹿上了一股凉气,伴着头皮上还没消散的麻意,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作毛骨悚然。

  好半天,她都被自己脑子里那个想法瘆得说不出话。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眼前来来去去,董濛的眼神空洞而木然,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悄悄推了一把元澈,低声道:“去,别在这待着,先去你姥爷家。”

  元澈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浮起一个自嘲似的微笑,低头问董濛:“你怕什么? ”

  董濛惊怒交加地瞪了他一眼,说不出她在怕什么,况且也来不及说了——民警已经抵达现场,开始取证调查。

  ……

  从派出所出来已是凌晨。两人暂时不能回到原来的住处,就近找了家宾馆。

  母子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进入房间关好门,董濛才声音发抖地问:“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 ”

  元澈面有倦色:“什么是不是我? ”

  董濛的嗓音颤得越发厉害:“他喝着酒,为什么要去开阳台的门……为什么会那样掉下去,还有……你为什么突然从城西跑回来? ”

  元澈疲惫地揉了两下眉心,而后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我的确想那么干了,算不算? ”

  董濛睁大眼睛:“你……”

  “他不是我推的。”元澈打断她,别过脸去,嗓音里满是漠然,“我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想那么干,不代表真的那么做了。

  同归于尽的事,放在以前他可能真的干得出来。

  元鸣走得猝不及防,没有遗书,也没留下什么有用的遗言。他既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又走得早,财产继承权落到谁的身上,自然不必多说。

  所谓“养老送终”的心愿,元鸣也算是实现了一半——还没养老,就先送了终。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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