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思悟

　　江蓠至今还记得那通电话的每一个细节。电话接通时，她的忐忑，以及对方拒绝她的道歉时，冷漠而厌烦的语气。

　　她从未怀疑过对方的话，并拿此当做金科玉律，生怕自己有一丝逾矩的地方。

　　可现在，沈寂的反应差不多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他并不知晓这通电话的存在，也没有说过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那一番话，代表的只是沈寂前经纪人对她的态度么？

　　江蓠的表情一瞬间认真起来，她凝视着沈寂，目光沉静而执着：“如果当初是你接到的电话，你愿意听我解释，接受我的道歉吗？”

　　不论那通电话究竟存在怎样的问题，她在乎的，只是沈寂的态度。并且，她无条件地信任沈寂，只要他说，她便相信。

　　当年若是自己接到她的电话，他们便不会有这形同陌路的五年了。

　　沈寂的脸上隐约闪过一丝懊悔，但同时也出离愤怒。

　　王翰，他的前经纪人。

　　这人一向不喜欢江蓠，沈寂是知道的。两人还曾经因为在对待江蓠的态度上发生过争执，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王翰竟私下里代替自己和江蓠划清界限。

　　昨日之事不可追，如今隔着五年的光阴，沈寂郑重地回应了江蓠的道歉：“我愿意听你解释。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对你心生芥蒂。”

　　泛黄的旧时光一页页翻回至从前，这样的对话弥补了彼此对于曾经那段岁月的遗憾。

　　江蓠忍不住微笑，笑着笑着，眼睛却感到一股热意。

　　“对不起，我以为王翰是转达你的态度，所以一直躲你，不再和你有任何接触。我好像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沈寂脸色一僵，不觉低下了头：“不是你的错。”

　　愚蠢的其实是他才对。当年，江蓠的态度忽而转变，他听信旁人的揣测，自以为尊重江蓠的选择，默认和她保持距离，从而将彼此的关系推至了深渊。

　　如果当初能踏出一步，试着挽回，事情便不会变成这样……

　　两人正各自懊恼着，陆峥端着一杯酒过来。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来来来，陪我喝一杯，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着，他将两人的酒杯都斟满。

　　他其实早就想过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在谈论些什么，无形中营造出来的氛围将他们彻底和周遭环境隔绝开，让人不禁望而却步。

　　而今见他们似是交谈完毕，陆峥这才硬着头皮凑上来。

　　他示意二人举杯：“这个面子总要给我吧？”

　　江蓠正要端酒，杯子冷不防被沈寂按住。

　　“这杯酒算我的。”

　　说着，他施施然和陆峥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后，又自行将酒杯斟满。

　　陆峥看得有些傻眼，端着酒杯在那儿发愣。

　　江蓠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寂，只觉得脑袋越发晕了。

　　聚餐结束，他们又转战到了KTV。

　　江蓠坐在包间的角落，托腮看众人玩闹。耳边传来的歌声犹如午夜狼嚎，听得本就头晕的她越发有些眼冒金星。

　　方悠端着一个果盘坐到了她旁边：“你是不是喝多了？来吃点西瓜。”

　　江蓠反应迟钝地接过果叉，慢慢地咬了一口。

　　“你后面工作多不多？”

　　方悠叹气，她的长相本就秀美清甜，在KTV房间暧昧柔和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歇不几天，就要进组一部古装剧。”

　　江蓠促狭地看着她：“陈煜忙不忙，有没有时间陪你？”

　　方悠脸颊微红：“他最近在B市录一个综艺节目。”

　　江蓠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看着目露羞涩的方悠，有些感慨，也有些羡慕。

　　方悠和自己的男友陈煜相识于微时，两人互相扶持走到现在，虽然并未大红大紫，却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挣来了好口碑以及人脉资源。两人通告不断，感情也甜蜜融洽，着实是圈内人人称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就在这时，有人在江蓠的另一侧坐下。

　　两人循声望过去，那人抬头，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清俊脸庞。

　　沈寂道：“别处没有位置了，这里有人么？”

　　两人齐齐摇头。

　　方悠和沈寂并不熟悉，又因为他身上的耀眼光环以及长相气质，对他总是有种莫名的敬意和畏惧。一直觉得他应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不该与他们这等凡人为伍。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果盘，拘谨的挪了挪身子，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寂倒是极从容，模样依旧高冷，堪称优雅的坐姿却透着股淡淡的慵懒之意。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和周遭氛围形成强烈对比。

　　江蓠略不自在地动了动，原谅她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拍戏的这段时间里，和他已经逐渐熟悉了起来。但那时他们完全沉浸角色里，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拍摄上。偶尔交谈，讨论的也是剧本或者表演相关的东西。

　　况且方才和他解除误会，几乎消耗掉了江蓠全部精力，她的脑细胞这会儿着实有些不够用了。

　　不禁想起“冷战期”前，初识青涩版的沈寂时，两人的相处方式。

　　也不知道她和沈寂，还能不能回到那个时候......

　　方才和方悠的谈话忽而窜入脑中。

　　演员作为一个全年无休的职业，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周末。刨除掉工作，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其实非常之少。这部分时间用于陪伴家人，休憩度假，已然非常拮据。若是再成家拥有伴侣，家庭工作已然构成了生活的全部。

　　即便她和沈寂已然解除误会，可那又如何呢？《风雨》已经杀青，以后他们会进入新的剧组，开启新的角色。他们会各自忙于事业与家庭，偶然间遇见，至多简单聊一聊，也不会再有其他交集了。

　　这就是她和沈寂的未来。她对沈寂抱有那样的感情，注定和他做不成至交好友。而圈内的普通朋友，相处方式大抵便是如此了。

　　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羡慕并嫉妒，沈寂喜欢的那个人。

　　那个让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们现在，有没有在一起？

　　因为和沈寂剖白往事而飞扬起来的心情，如潮水般顷刻消沉下去。

　　人都是贪心的，距离拉近，想要的就会更多。

　　她似乎又将自己绕进了拍戏时遇到的谜巢，从而忘了初衷。

　　只要能够时而见到他就好了，能够冰释前嫌，做回普通朋友，已经是意外之喜，她还奢求什么呢？

　　江蓠垂眸，扪心自问：她是不是受到角色的影响太大了，总是喜欢琢磨一些不着实际的问题？

　　能和沈寂现在这样坐着，已经实属难得，她做什么要在那些无用的小心思上浪费时间？

　　想明白这一点，江蓠忽而恢复些许精力。

　　她叉起一块水果，偏头看向沈寂：“听说你的新戏快要上映了，休息几天，该跑宣传了吧？”

　　“嗯，下月底。先去电影节，然后跑路演。”说着，沈寂的目光微微一顿，在她的注视下悠然叉起了一块水果。

　　江蓠默了默，在心中安慰自己：其实这样也挺好的，闲暇时关注下他的作品，有时间了彼此聊一聊。比之从前，已经强出太多了。

　　就在此时，一只麦克风塞到江蓠面前。

　　岳兰弯下身子，从果盘里挑了一块哈密瓜吃：“坐一晚上了，倒是亮下嗓子。”

　　江蓠的扫了眼屏幕，看到歌名后，顿时抽了下眼角：“姐姐，我和你有代沟，这歌我听都没听过。”

　　岳兰朝点歌机那边喊了一嗓子：“切歌。”

　　颇具年代感的音乐顿时一变，继而响起一段很是熟悉的欢快旋律。

　　江蓠迅速抬眸扫了一下，不由瞪眼：“《吉祥三宝》？！”

　　岳兰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一起唱？不要告诉我你不会，曾经彩排节目时前后脚，我都听见你哼过。”

　　是了，想起那次活动，江蓠还真是无从反驳......

　　岳兰把话筒强行塞到她手中，兴奋道：“你唱孩子，我唱爸爸妈妈，下一节换着来。”

　　江蓠只得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尤其沈寂饶有兴味的目光中，硬着头皮举起话筒。

　　眼看前奏结束，江蓠无奈亮嗓：“爸爸。”

　　岳兰笑眯眯地“哎”了一声。

　　江蓠：“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

　　这一句唱出来，整个包间里顿时一寂。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过来。

　　岳兰也愣了下，直接把歌词中那句“对啦”给漏掉了。

　　江蓠盯着屏幕上的歌词，自顾唱道：“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啦？”

　　伴着这句歌词，似有清风拂面，皓月当空，整个包厢的氛围为之焕然一新。

　　这个声音，着实有些太过清亮干净了。

　　江蓠的嗓音条件不错。只是她素日维持着女神的派头，说话向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像她这样的演员，特意钻研过发声技巧，平日里说话的嗓音早已经带上了个人特质。

　　此时，她全神贯注地用声音扮演着这首歌中的女儿，声音回归质朴，竟是分外地清亮悦耳，乍一听，还真些孩童的稚嫩纯真。

　　岳兰一时被震住，把歌中爸爸的那句“在天上”也给错过了。

　　江蓠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唱道：“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

　　她一边唱着，余光扫过认真盯着屏幕的沈寂，忽而眼睛一转，将话筒冷不防递到了他面前。

　　沈寂大概只愣了0.5秒，然后就随着节奏，淡淡道了句：“它回家了。”

　　是的，这句歌词，他完全是用自己的嗓音，不带丝毫感情地念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