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亦无怨无悔209
直到今日刚来的某个小萝卜头极不合群地出声打断了这和谐美好的一幕：“你们都唱错了！最后那句应该是‘小花苞，笑开了’才对，我以前都是这么唱的！”
原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随着节奏轻轻摇摆身体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们之中年纪最长的那个猫眼少年。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许飞羽毫无违和感地混在一群小萝卜头中间，在听完新萝卜的大声控诉后，不但没有任何心虚反省的意思，反倒从蹲在地上的姿势改为站起来，以俯视的姿态睥睨着那个新来的小鬼：
“我哥哥就是这么教我的，”他以土匪立山头般的气势宣布道，“我们这里就这么唱。”
“对对对！”其他每天跟着许飞羽的小萝卜头们也开始叽叽喳喳地附和，“院长就是这么教的，小羽哥哥也是，那就肯定没错！”
很显然，无论是气质温和、为人耐心、极其受孩子们欢迎的林翼院长，还是多日以来一直作为领头羊带着孩子们一起学习玩耍的小羽哥哥，两人不管哪一个在孩子们心目中的权威性和可靠性都要比一个新来的小伙伴高得多。
而且说着说着，孩子们甚至从这种与外界不同的唱法中产生了莫名的自豪感和凝聚力，齐齐围着那个新来的小孩信誓旦旦地叫喊：“进了我们这里，就要这么唱！”
被其他萝卜头一起排挤了的新萝卜先是被吼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凝聚，巨大的委屈让他忍不住放声大哭：“呜哇哇哇哇——”
“明明，明明我唱的才是对的，呜哇哇哇哇——”
孩童尖锐刺耳的哭声一下子戳破了刚刚福利院里岁月静好的假象，飞速进入了鸡飞狗跳的日常，在办公室里忙碌的林翼不得不亲自出面，走到花园里对着那个被小萝卜头们簇拥着的少年无奈地喊了一声：“小羽！”
原本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的许飞羽迅速收敛了那副“你哭任你哭，清风拂山岗”的无动于衷，跟其他小朋友一起拿出了堆沙堆的模具。
“我们要堆城堡了，”许飞羽拿起最大的那个城楼模子，“谁要跟我一起堆这个？”
小萝卜头们积极响应：“我，我，我！”
众星捧月的猫眼少年又指了指一边游乐区最高处的滑滑梯，“等会儿堆完自己的城堡我们就去进攻敌人的基地，谁要跟我一起冲锋？”
小孩子们更热情了：“选我，选我，我跑得最快！”
“哼，”许飞羽环顾四周，像是选拔勇士一般挑剔，“我只要最勇敢的孩子，会哭鼻子的那种绝对不行。”
说完，他就带着一群小鬼呼啦啦地奔着沙堆去了。
被独自一个留下的新萝卜继续抽噎了几下，看了看身后的林翼和成年护工们，又看了看那边已经热火朝天开始堆城堡的其他小孩，最后还是抹了抹眼泪加入了队伍。
小孩子终究还是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之前还被许飞羽欺负得哇哇大哭的新萝卜，很快就到处追在许飞羽身后跑，到了傍晚的时候，新来的小萝卜也跟着其他小朋友一起唱：
“嘀嗒！嘀嗒！下雨了，下雨了。“
“嘀嗒！嘀嗒！小种子，张开了。”
“嘀嗒！嘀嗒！小羽毛，淋湿了……”
锁好门出来的林翼见状失笑，站在刚刚发芽的紫藤花架下朝着那边喊：“小羽，回家了。”
许飞羽听到哥哥的呼唤，毫不留恋地将一堆小萝卜头丢给来交接的护工，朝着林翼的方向飞奔而去。
林翼含笑注视着朝自己跑来的少年，任由绚烂的夕阳在他温柔的蓝色眼眸中融成一片暖光。青年最后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张开手臂接住了根本没有及时减速的弟弟。
飘落的羽毛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
……
曾经的林翼以为，他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正义支付任何代价，赴汤蹈火、九死不悔。
哪怕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牺牲自己的前途，只要是为了坚守心中的信念，他就有足够的觉悟。
事实的确如此。
他抗住了每一次来自外界的压力，每一次对自我良知的拷问，也从未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惜命退缩。不负荣光、不辱使命。
直到那个代价变成了许飞羽。他珍爱的弟弟，他唯一的亲人。
他以为，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像以往一样将自己的立场和原则贯彻到底，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坚定，哪怕是许飞羽。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甚至在之前的几次冲突中，毫不犹豫地对着许飞羽下了狠手。他坚定无畏、他不曾动摇……
然而当决定生死的瞬间真正来临的时候，林翼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许飞羽在最后一刻偏开了手中的刀刃，他根本做不到对林翼下杀手；而林翼手中的刀虽然贯穿了许飞羽的身体，却因为微妙的偏移避开了要害，让那原本致命的一刀打了折扣。
而这一切，完全是在林翼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发生的。这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高级执行官来说，就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能够动摇林翼的立场和原则，将他所有的坚定和无畏全都瓦解的东西，终于还是出现了。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支付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但是，那个代价不能是许飞羽。
放弃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正义很痛苦，可是失去许飞羽这件事，比那还要更加痛苦。
如果命运非要催逼他放弃什么的话……
于是自觉已经失去执法者资格的林翼向特殊对策部递交了辞呈，离开首都星来到这里，成为了一所小小福利院的院长。
而重伤的许飞羽也舍弃了自己黎明之子成员的身份，忘记“猫头鹰”这个代号，甚至连许飞羽这个名字都和过去一起掩埋。
在云光星这个小小的星球上，他又重新叫回了林羽，用了一点小手段登记了新的身份，从此光明正大地以亲兄弟的身份跟林翼生活在一起。
兄弟二人踏着晚霞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过是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就抵达了他们现在的新家。
一栋红顶的三层小楼，屋前屋后都带着小院子，是林翼卖掉了位于首都星中心区域的那栋公寓后买下来的新房子。
两人推开院门进去，前院刚刚栽种不久的玉兰树苗上已经长出了零星的几个花苞，暗藏在花心的幽香已经迫不及待地溜出来了些许，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绽放。
等再过几年，花树长大，也许会和他们最初长大的那个家里一样，盛开满树繁花也说不定。
林翼和许飞羽用指纹开锁进屋。带地下室的三层小楼内部空间要比首都星那间小公寓宽敞得多：一楼是大客厅、厨房、主卫、外加一间客房；二楼有整整三间卧室和一个书房，靠窗的地方还有露台和小花厅；三楼是阁楼，有一面玻璃斜顶的大天窗，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
晚饭后的林家兄弟两人就一起并肩坐在阁楼铺设的榻榻米上，靠着身后的垫子晒月亮。
初春的新月透过玻璃天窗洒下淡淡银辉，不用开灯也能看清房间里东西的轮廓。
林翼随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吉他，轻轻拨弄了几下，一段轻快悦耳的旋律就从青年修长的指尖流淌出来。
许飞羽从哥哥手里接过吉他，抬手就是那首小夜曲的前半段，然后在中途戛然而止。
原本正在闭目倾听的林翼睁开眼，“怎么不继续往下弹了？”
许飞羽：“后面的，我没学会。”
林翼一怔，露出柔软的神色，坐直身体从背后揽住许飞羽，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教你就好，来，先按住这里……”
在林翼手把手的指导下，少年终于磕磕绊绊地奏响了小夜曲的下半段，惊扰一室月光与星辉。
一曲毕，林翼低头看向怀里近在咫尺的弟弟。
许飞羽的左眼已经完全失去了视物能力，在白天光线明亮的地方，能够明显看出少年这只眼睛的色泽比右眼要更加暗淡，再也没有以往灵动的高光。
这是许飞羽毁掉眼睛里那个神秘图腾、脱离出组织的代价。
林翼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少年毁掉的那只眼睛。因为缺少了一半的视野，许飞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要闭眼，长长的睫毛小刷子一样扫过青年掌心，带来一点轻微的痒意。
“会疼吗？”林翼轻声询问。
“现在已经不疼了。”许飞羽回答。比起疼痛，反倒是突然失去一半的视力给生活带来的实质性影响他还没能完全适应。
总是容易撞到左边突然出现的障碍物，看人的时候会不自觉微微偏头，摆放东西的习惯也发生了变化……这些都要他去一点点克服。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许飞羽微微仰头靠着身后的林翼，“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哥哥。”
每一步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无怨无悔。
林翼抱着怀里的弟弟，将下巴抵在他发顶，用低沉温柔的声音道：“哥哥也一样。”
哪怕明知是在做一件错事，是在践踏自己曾经的原则和信仰，是自甘堕落、万劫不复，也依旧沉沦其中，无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