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间-肆

  日子不经意地过,长沂峰安逸到令人起疑。

  且不说追兵暗杀,连什么凶猛野兽都不曾见过。幽深一座山峰,唯有南栖算得上是厉害的妖。周遭的麻雀与人参精,大多对南栖颇为照顾。

  久而久之,麻雀们也认识了苍玦,啾啾地来与他打招呼。

  问他外头的世间是如何的,外面的麻雀好看还是它们好看?

  苍玦心疑这些麻雀长着翅膀,想知晓尘世,自己飞出去看看不就得了,还来问他?

  苍玦不理会,麻雀们便同南栖告状,说这条泥鳅脾气好大,都不理鸟的!南栖啾啾地回语,和他们解释不是这样的,泥鳅可好了,就是不爱说话而已。

  南栖都开始护短了。

  而苍玦在这一日日地等,都未等到鸢生的回信。

  虽然苍玦体内的暗针已经完全排出,但排出暗针后,体内的毒素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去,苍玦仅剩的修为被噬得干干净净。

  即便他能借助长沂峰的灵气休养,那毒素也折磨得他混乱不堪,使得苍玦越来越虚弱。身体在毒素的吞噬下,一日不如一日。

  因此,他只能保持泥鳅的形态,来减少自己的负担。

  唯有夜里,圆月当头,长沂峰夜半灵气最足之时,苍玦才会悄悄趁着南栖入睡后,暂且化身人形,在月下打坐修行,吸取长沂峰的山脉灵气。

  也是在此时,他发现长沂峰所处的位置,竟是天界中消失了三百年的凤凰山脉。

  当年凤凰一族灭族,族内的山脉也被隐匿。多数人说是毁了,也有少数人说是被藏到了人间。但众说纷纭,皆是猜测,今朝却被他误打误撞地寻到了。

  暗针之毒阴狠,凤凰山脉却是炙热之火。

  恰似一阴一阳,相互制衡。

  不出半月,苍玦便奇迹般地将毒素压了下去,用内丹的龙气,将它们暂且封印在体内。

  当即,释放出的修为慢慢地渗透了他的心脉。这段时日的无力感,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不出几日,他便可以恢复一小半的修为。

  但其余修为,若不彻底解毒,怕也是无法恢复。

  其间,他探了探长沂峰的气息,果真发现有一道屏障。

  且这道屏障是世间为数不多的生死障,是有人以命为桥梁,才搭建起了如此强力的屏障。生灵不可进,进者若出即是无缘再入。

  怪不得之前那些麻雀询问自己外头的世间是如何,原是他们不能出去,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苍玦惊讶于自己竟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样高深的屏障中,不免心悸几分。若一个不当心,这层生死障足以灭杀了当时虚弱无比的他。

  也怪不得他的龙鳞能送出去,但鸢生的回信却迟迟没有着落。

  若他没猜错的话,他的侍从鸢生给他的回信沾染着灵气,已经被屏障燃尽了。事不宜迟,苍玦用自己手臂上的龙鳞再试了一次。

  他让龙鳞化作一缕烟尘,待飞出屏障后,再折回到他手中来。

  可惜,他那片龙鳞出去时好好的,待再回来之际,便被屏障挡在了外头。龙鳞欲硬闯,立刻被屏障上那无形的烈火烧得干干净净。

  苍玦认得这把烈火,它是凤火,内有灵气相护,能燃世间万物。

  无奈之下,他再次送了一封信笺给鸢生。

  而苍玦顿时面色深沉,心中有诸多不解。

  他不知这道屏障到底是在护着谁,有着凤火的生死障……难道长沂峰中住着一只凤凰?

  可他在此处已有两月,左右见着的,都只有一只成了精的麻雀和一些半成精的小人参。

  苍玦突然想起南栖说能下山折花一事,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难不成这个生死障要保护的,真是山洞里那只熟睡的麻雀?他既然可以在长沂峰来去自如,那自然便是他了。

  苍玦立刻反身进了山洞中,走近了睡得深沉的南栖。他俯身,墨发带着一缕檀香,伸手用两指抵在南栖的额间探他的修为与真身。

  再三确认后,才徒然收回了手,眉宇不展。

  这个南栖,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到不行的麻雀精,如何会有人以这等舍命的屏障来护着他。

  苍玦屏息,四下观望许久,除了南栖,他在长沂峰根本察觉不到一丝他人的气息。

  第二日。

  南栖一醒就用溪水搓了把脸,饮了几滴晨露。

  他洗漱完,立马拿着早点,也便是两条小鱼干去喂泥鳅。眼下他自己吃不吃事小,泥鳅饿了可是头等大事儿。

  可今日,让南栖诧异的是,还不等他开口,泥鳅就先开口了。

  苍玦问道:“你的字是谁教的?”

  南栖听到他的声音,先是高兴,后是愣怔,因为他答不上来。

  苍玦不知他是真说不上来,还是故意不想说,冷声又问:“南栖这个名字倒也不随便,是谁给你取的?”

  南栖嗫嚅,眉目间有几分闪躲。他不再讨好苍玦,匆匆忙忙地抓起地上的竹篓就要走。

  苍玦唤住他:“你若不说,我今日便走了。”

  这下子是彻底难住南栖了。

  他驻足,踌躇地站在原地,一双手不知该放到何处,眸子里漾着一汪清澈的泉水,委屈万分。他慢慢地朝苍玦这处走近了,却又不敢太靠近。

  南栖声音轻轻的:“是我爹爹教的,名字也是我爹爹给我取的。”

  他从有记忆起,脑海中便有一个虚弱的身影,穿着明黄色的破损战袍,周身是血,抱着年幼的南栖,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安抚。他的语气温和,南栖却记不起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说话的时候,唇间含着一口血,触目惊心。

  南栖喊他:“爹爹。”

  记忆中,风云骤变,那人很痛苦,像是浑身都要被撕裂了。南栖想摸摸他的脸,却被他狠狠推开。而南栖的后脑勺也是在与那人分开时,撞到了石头,丢失了大部分的记忆。

  当时的南栖尚且年幼,脆弱不堪,兜兜转转那么些年,也就只记得了一句话。

  那人说:“南栖,你留在这里,等他来接你。”

  年幼的南栖疼得无比剧烈,眼前更是漆黑一片,天地静寂。

  …………

  苍玦见南栖面色变了,忙问:“你爹是谁?”

  “我爹……”南栖喃喃,下意识地摸着后脑勺,那灼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深,“我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撞到了脑袋,疼了好多日。只记得我爹爹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他让我在这等……等一个人来接我。”

  “你爹也是麻雀?”

  “我是麻雀,我爹爹自然……也是?”

  区区一只麻雀,修炼个千年、万年,就算是他登位成仙,也不足以做出如此强大的生死障。

  况且,这可是凤凰山脉,灵气充足,小小麻雀精的生死障根本搭建不住,上头也不会有凤火。

  苍玦不知南栖的话里有几句是真的,几句是假的。

  还是说,都是假的。

  可说到底,南栖确实是只普通的麻雀。即便是苍玦今日要杀了他,他都无还手之力。

  他的话真不真,假不假,说到底又有何重要的?

  反正待自己休养好后,都是要离开长沂峰的。

  末了,苍玦仍见南栖站在原地。

  他抿着嘴,愁云满面,似是要哭了。山洞外,树影重重,嫩叶长至成叶,绿意盛盛。而南栖身影单薄,与它们格格不入,有时伶仃得像一片细叶。

  苍玦本不想这般严肃地同他说的,正想缓和下语气时,冷不丁地听南栖这般道:“没人来接我的。”

  苍玦望向他。

  南栖也看着他,面上万分真诚:“你还可住在这里,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没人会来,即是来了,我也会带着你一起走。”

  “……”

  “泥鳅,你别离开这。”

  原是在担心这个才不肯说。

  南栖将竹篓放到一旁,蹲在水沟前,用手指戳泥鳅的脑袋,温温和和地闷声说。山洞外的枝头上绽开了一朵白色的花骨朵。淡淡芬芳,揽一抹枝头秀意。

  苍玦看得晃眼,收回了视线。而身前的南栖,唇齿清晰,说不上来是伤心还是落寞,他低声道:“我连……连爹爹的样貌都记不起了,来接我的人又怎么会记得我呢?”他孤零零地活了三百年了。

  苍玦想,南栖一定是认认真真地等了许多年。等到如今,不愿再等了。

  他想安慰南栖几句,又觉着尴尬,到嘴的话语也忍住咽下了。

  罢了。

  他难过也好,伤心也罢,都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再过几日,苍玦便要离开此处。

  之后,长沂峰依然是个他人不得入内的地方,小麻雀也依旧会是孤身一人。

  但好歹受了恩惠,苍玦问他,也算提醒他:“长沂峰外有一道极为强大的生死障,你可知?”

  南栖摇摇头,不知道苍玦在说什么东西。他的眸子不会说谎,在苍玦眼里是实打实的真诚:“那是什么?”

  “如果这生死障不是你爹所建,那么你误入其中,他人进不来,自然也寻不到你。”

  也许早便有人来接过南栖,只是被隔在了屏障之外,寸步难行。

  “可是。”南栖不笨,转眼就问到了关键,“你不就进来了吗?”

  “这正是我心有疑惑之处,还有,你说你下山去过?进来时,可受到阻碍?”

  “没有。”南栖根本就没察觉到这个生死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苍玦欲言,想罢又生生压下,轻轻叹气:“罢了。”

  如此,南栖也不再接嘴。

  只是好一会儿,他从衣裳中取出一片火红色的羽毛,悄声道:“但这里原住过一只凤凰,我还捡过他的一片羽毛。”

  作者有话说:来,猜猜南栖的爹爹是死是活。我是不会剧透的!我已经成长了!

第五章 人间-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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