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过隙之后鹤归华表,唉

  禾雀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后背,唯恐他把自己给呛死。

  季秉烛微微抬起发红的眼睛,道:“你不怪我啦?”

  禾雀愣了一下,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季秉烛面前,他眼中还残留着方才落下来的泪,茫然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季秉烛认认真真道:“我不想你死。”

  禾雀道:“我不会死。”

  季秉烛歪了歪头,疑惑地开口:“以画复魂是一条不归歧途,你若是再用自己的神魂来将燕无归利用画中境复活,就连还神大能都救不了你,会神魂陨落,灰飞烟灭的呀。”

  他说着像是给自己方才那句话找到了铁证一般,道:“你看吧,你还是会死的。”

  禾雀抿了抿唇,他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衣衫凌乱看着着实脆弱,他背对着季秉烛,哑声道:“阿殃,荒漠环境太过艰苦,你还是先随阿鸦一起回去吧。”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季秉烛从地上蹦起来,小跑着跟上去,道:“回去?回哪儿去?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看着你。”

  禾雀有些无奈:“你看着我做什么?”

  季秉烛依然满脸天真,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我要看着你,若是你再做出来以画复魂的事情,我就把你做出来的‘燕无归’再给杀了,放心吧,我不会觉得厌烦的。”

  禾雀:“……”

  季秉烛果然如同他说的那样,直接在荒漠里住了下来,禾雀在荒漠中有一处画中境的庄园,在里面住着也不会受炎热风沙之苦,没过几天季秉烛就直接玩开了。

  禾雀其实也不想季秉烛早走,见到他住下也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之前季秉烛给他缝得那个乱七八糟的丑布偶被他用魔气支撑了能走会动的玩物拿来玩,并起名“三岁”。

  季秉烛似乎没有察觉到禾雀拿这个“三岁”来命名到底有什么意义,欢天喜地地玩得不亦乐乎,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反正禾雀在制作出来第二个燕无归时是这么想的,不过很快,“燕无归”还未还魂,便被神出鬼没的季秉烛直接击碎了,好在禾雀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没有直接发疯,很快便背着季秉烛继续做第三个。

  季秉烛在荒漠的庄园中住了半年时间,摧毁了禾雀四十多个画中魂,有的他甚至还没有将燕无归的画像画好,季秉烛就跑过来一把火把那画卷烧了。

  禾雀到最后完全放弃了,和季秉烛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画中魂了,才把他哄走。

  季秉烛虽然对画中魂十分敏感,但是奈何性子还是像之前那样十分好骗,禾雀只说了句“我保证下次不再做了”,他便乖乖信了,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带着阿鸦扬长而去。

  不过他走后没多久,便出尔反尔,再次利用神魂做出来了一个“燕无归”。

  燕无归的最后一魄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眼睁睁看着禾雀为她入魔,看着他一步步将自己逼近了这蛮荒沙海再也没有退路,看着他日日夜夜画着面容相似的画卷,将自己逼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不得的模样。

  禾雀跪在冰冷的地上,一旁的烛台闪着微弱的烛光,将他手中一卷画像隐隐约约照亮。

  燕无归虚幻的一魄始终离禾雀不远的地方站着,她眸子柔和地看着似乎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微弱地叹息了一口气:“禾雀。”

  禾雀当然是不可能听到的,他跪在地上,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那画像上,飞快地被画像吸收,接着滔天的魔气也瞬间钻入其中,狂风平地而起,将一旁的烛火吹得东倒西歪。

  禾雀按着地面上的画卷,垂着眸低声道:“阿殃,对不起,我还是……”

  画卷中猛然从地上飘了起来,禾雀顺势站起了身,长发白衣在风中飞舞。

  燕无归:“禾雀……”

  禾雀哑声道:“我还是放不下她。”

  话音刚落,画卷上白光骤然一闪,接着那画卷上身着黑衣的“燕无归”仿佛活过来一样,缓慢地从画中走了下来,落地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禾雀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一把将那个如同傀儡般冷若冰霜的燕无归抱在了怀里,他眸中满是泪水,不住地喃喃道:“无归,无归,这一回我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让人再伤害你。”

  他这漫长的一生,终于被一个名唤燕无归的虚幻影子给彻底逼疯了。

  “燕无归”眸子如同点墨,没有任何光芒,即使被人抱着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也是自然的,她只是一个被禾雀强行画出来的一幅画罢了,即使表面再像人,也绝对不可能是人。

  燕无归的一缕残魄再次叹息了一口气。

  九百年后,一直利用神魂来复活燕无归的禾雀终于自食恶果,死劫天雷从鹿邑城一路追到了落墨山,势必将蔑视天道妄图逆天改命的人诛杀。

  燕无归抱着昏睡过去的禾雀,喃喃道:“傻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啊。”

  九百年,已经将那个半大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禾雀的面容和之前并无多少差别,只是五官长开,冷漠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燕无归轻轻地按住了他的眉心,低声道:“或许对你来说,认识我,便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季秉烛茫然地看着她的动作:“你……你想对他做什么?”

  燕无归不答,反而道:“季殃,禾雀醒后你便带他快些离开落墨山,若是结界灵出来,你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季秉烛“哦”了一声,道:“那你未抽出的情魄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方才施怨对他说的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似乎和燕无归那未抽出的情魄有关。

  燕无归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疑惑:“我以为你一直知道的,你难道就没有发觉,自己的情魄早已经缺失了吗?”

  季秉烛一愣,身后的边龄猛地冲上来,厉声道:“情魄缺失是什么意思?”

  燕无归没有在意他的态度,道:“他虽说自小便不谙世事不知情爱,但是现在这副样子也太过了些,恐怕是情魄缺失之症,你仔细想想,之前有没有被人抽去魂魄过?”

  季秉烛咬着指尖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他倒也是心大,燕无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还是早些出去为好,此地不宜久留。”

  “那你呢?”

  燕无归:“我?”

  她将视线缓慢地收回,再次投在了禾雀那张俊美的脸上,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了禾雀的侧脸,无奈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他将一生都赔给了我,那我利用一魄为他抵挡死劫又有什么难呢?”

  季秉烛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就是……喜欢吗?”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边龄,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边龄被他湿漉漉的眼睛看得浑身一颤,哑声道:“怎么了?”

  季秉烛摇摇头,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想吃糖。”

  即使现在的氛围不太适合做这种事情,边龄却还是叹了一口气,将糖剥开塞到了他的嘴里,季秉烛顿时眯起了眼睛,觉得刚才难受的胸口一下就不疼了。

  燕无归手指轻轻按在了禾雀的眉心,正要动作,原本一直紧闭双眼的禾雀不知道怎么着,竟然缓慢地张开了眼睛。

  燕无归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登时一愣。

  禾雀吃力地张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他艰难地伸出手按在了燕无归的手背上,喃喃道:“无归?你回来了?”

  燕无归眸光微动,接着她微微地下神,凑到他耳畔,柔声道:“禾雀,对不起,原谅我吧。”

  禾雀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感觉燕无归贴在自己眉心的手似乎释放出了一股灵力钻入了他的脑海,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在他记忆中翻江倒海。

  “无归!无归!你看看我,我今天又长高啦,再过几天我就能娶你回家了!”小小的孩童抱着画卷飞快地跑到持剑的燕无归身边,踮着脚尖,道,“哎呀,无归,无归!你要去哪里啊?能带着我去吗?”

  “无归!我哥哥说了,这次春猎我也能去,咱们一起去打猎好不好呀?”半大的少年长身玉立,一身青衫恍如谪仙,笑眯眯地拦住了燕无归的去路。

  “无归?”

  “无归!我马上就要长大了,你可要等等我啊!”

  “那么好看的话,我想着你可能是喜欢的,便摘来给你瞧瞧,你看,好看吗?”

  自小到大,禾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她大献殷勤,而燕无归每一次都是仿佛没看到他一样,任由他喋喋不休地跟着一路,一个眼神都不施舍一个。

  她一直以为这种年少轻狂的孩子对她的痴迷只是暂时的,但是没想到禾雀这一痴迷,便是将他的一生搭进去了。

  禾雀眼神有些空白,感觉到自己脑海中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他浑身冷汗直冒,艰难地死死抓住燕无归的手,咬牙切齿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无……燕无归……你在做什么?”

  燕无归微微俯身,在她按着禾雀的眉心手指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是她唯一一次如此温柔地给禾雀回应。

  “禾雀,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做舍弃呢?”燕无归无奈地看着他,手中过隙将禾雀脑海中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一点点地抹去。

  过隙之后,鹤归华表,自此,在禾雀的世界中,再无燕无归。

  禾雀这时才知道恐慌了,他感觉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在被人缓慢地毫不留情地抹去,那种脱离了掌控的感觉太过难受,让他惊慌得全身发抖。

  他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身,但是因为伤得太重而在此跌了回去,连动都动不了,他只能抖着声音,道:“我……我知道舍弃了,无归,我知晓了!你不要再用过隙……不用了好不好?”

  燕无归知道禾雀这出尔反尔的性子,在他绝望的眸光中缓慢摇了摇头。

  禾雀两行泪水再次落下来――明明是个男人,但是在遇到关于燕无归的事情,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一遇到点事情都要哭哭啼啼个不停。

  “无归,你不要我了,难道也让我不要你吗?”禾雀哭得嗓子都沙哑了,“你让我记着你,只要记着你就好,无归?无归!”

  燕无归心如磐石,冷漠无情地忽视他一声又一声地哀求,将过隙完全打入了他的脑海中。

  最后一声无归戛然而止,禾雀缓慢闭上了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手指还是死死勾着燕无归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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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过隙之后鹤归华表,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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