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觉悟,当某日瑾仙派人让她到前殿去时,素馨已经可以保持足够的镇定。

  殿内只坐着瑾仙一人,侍从将她带到后便退下了,还不忘关上殿门。殿内的光线霎时暗了些,气氛也开始压抑起来。

  素馨没有说话,默默走过去跪下。

  瑾仙撇着茶沫的手一顿,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要问罪,起来回话。”

  素馨怯怯地抬眸看了眼瑾仙的神情,低头起身。

  瑾仙道:“你第一日到鸿胪寺时我便问过,不论那时你是想守规矩也好,还是不敢说也罢,今日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素馨小声答道:“进宫后在掖庭无名,进宫前,叫……叫云苓,茯苓的苓。”

  云苓……

  琅琊云氏。

  自从五年前琅琊王一案后,云氏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而素馨,也就是云苓的父亲云崖,并非当朝要员,却只是一个太医。

  瑾仙和云崖没什么交情,所以得知云家被抄已经是在云崖问斩后了。听同僚感慨说,云崖似乎是得罪了九皇子才被寻了错处,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连妻女都被罚入掖庭做了官奴,当真是伴君如伴虎。

  但这件事过去便也没了声响。琅琊云氏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会去在意云崖一个出身旁支的太医。

  这个世上,不幸的人实在太多了。

  素馨又梦到了家里的梨花。

  她小时候在扬州长大,住在观音山脚下。父亲是大夫,家中前院是医馆,后院是住处,院中只有一棵梨树,但长了经年已有三人合抱粗,宽阔的树冠足可将半个院子覆上荫凉。春天花开时母亲喜欢抱着她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梨花,有时候会分不清究竟是花还是云。

  她就是这样第一次听到了沈静舟的故事。

  母亲是出身江湖世家的女子,年少时没少在江湖四处游历,也是因此同父亲相识结缘。当然据她所讲,这只是她人生中三件大事之一,其二便是天水剑宗的惊鸿一面了。

  那日素馨的外公前去拜访旧识,母亲也央着一同去了。赶巧了就在同一日,一个白衣少年背着长剑,只身踏进了山门,向天水剑宗宗主萧春水问剑。

  那一日也是满山梨花开遍。

  素馨永远记得母亲讲述时眼中的笑意。这时候父亲就会冷冷地哼一声,然后用力晃着枝条摇落许多花瓣,说要做药引。母亲收回思绪上前帮忙,说不如多采些酿梨花白。素馨好奇地问梨花白是什么,母亲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是等她长大了才能喝的东西。

  可惜没等她长大,她们家就随着父亲入朝做太医搬到了天启城,宁静安逸的生活连同刚埋下的梨花白一起留在了扬州。

  新府邸更加宽敞,也更加精致,但素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扬州那个药庐。她忍不住跑去问母亲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母亲沉默半晌,才回答她,以后这里就是她们的家。

  可她一直觉得,那个院子里有一棵参天梨树的云府才是她真正的家。

  ☆、玖

  天气很快热起来了。

  前两日瑾仙叫了绣娘来给灵均和伯庸量身裁衣,顺带着也给素馨制了几件夏衣。

  给大监做事就是不一样,今日一早新衣便送到了。素馨感叹了一下,便愉快地换上了细葛做的衣衫,顿觉凉爽了许多。

  天气热人就容易惫懒。瑾仙虽不是穷奢极欲之人,但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吝惜,鸿胪寺的冰窖素馨去看过,这个夏天是都不愁的。所以,为着不让两个徒弟懈怠,瑾仙早早吩咐了厨房每日做了甜汤,等他们练完功便加了冰送去。如此一来,灵均和伯庸反倒比平日更用功了些。

  至于素馨,瑾仙倒也没忘了,只是她要做的,是每天读十页医书药典,然后背会了,瑾仙查过才能去用点心。

  “桂花,又名木犀、九里香,气芳香,味辛,性温,归肺、脾、肾经,温肺化饮,散寒止痛。”

  “素馨,又名耶悉茗、素英,原产西域,气香,味微苦、涩,性平无毒,归肝经,舒肝解郁,行气止痛,清热散结。”

  说到这儿,素馨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公公,书上还说素馨花是夏秋采收,为什么仲春的时候,咱们屋里的素馨也开得好好的?”她就是仲春到鸿胪寺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养在屋里的自然不一样,”瑾仙道,“广东的素馨能开到整个冬去,只要天气暖和,这些草木也就不知时节了。”

  “公公去过广东?”

  “……年少游历时去过。”

  “那公公给我起名叫素馨,也是因为那时屋里素馨恰好开了吗?”素馨不由得好奇道。

  “那时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合适了,”瑾仙笑道,“以后不如还是用你的本名吧。”

  “我觉得很好啊……”素馨却是习惯了这个名字。

  瑾仙望向窗边,那过分柔软的枝条垂坠着,随着微风摇晃。

  “说得对,你喜欢就好了。”

  最终,他也只是这样说。

  收回目光,瑾仙对素馨道:“今日的功课就到这里,你去用点心吧。”

  “是。”素馨应声,又问了句,“公公是要去礼佛了吗?”

  瑾仙点点头。

  “那我先去准备茶水了。”素馨福了福身,抱起医书转身,却见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人。

  素馨愣了下,随即慌忙跪下:“拜见大监。”她虽不认得这人,但身着紫色蟒袍还会来瑾仙卧房找他的,也只有另外几位大监了。

  瑾威看着素馨,皱了皱眉:“上次匆忙,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宫女?”他们身份敏感,身边的人都是从宫里挑的,更别说瑾仙,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

  “内侍监送来的医女罢了。”瑾仙淡淡道,随后却是先吩咐素馨道,“你先下去吧。”

  素馨应声,忙起身去备茶。

  “你到我这儿做什么?”瑾仙问道。

  “想来这个时辰你是在诵经礼佛的,结果在前殿不见你人,就过来看看。”瑾威走到瑾仙对面坐下,“我过些日子要去东及办事。”

  瑾仙眼皮一跳:“东及?你一个人去?”

  瑾威点头。

  瑾仙面色有些凝重起来,半晌,他才道:“你……小心些。”

  “瑾仙,我们之前说的……”

  “不可能。”瑾仙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瑾威叹息一声:“我就知道。”沉默片刻后,他起身道,“我走了。”

  瑾仙不作声。

  瑾威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他没有转身,只是说道:“瑾仙,人生苦短,别太委屈自己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窗边的素馨,终于连最后一朵花也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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