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天启城的风雨总算有了片刻停歇。

  瑾仙又一次衣衫褴褛地回来时,素馨已经可以镇定地为他检查伤势如何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身材圆润的公公,素馨不认得,不过看灵均和伯庸的态度,应该也是五位大监之一。瑾仙没有歇片刻,换了身衣服,第一件事就是为那位公公剃度。

  接下来的日子里,瑾仙深居简出,除了上朝,一步都不会踏出鸿胪寺。并且,每日都与那位普善师父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素馨总觉得,比起刚剃度的普善师父,瑾仙公公倒更像是个出家人。就比如用膳时——

  普善看着她送来的斋饭,先无奈地叹口气,再摇摇头道:“这清汤寡水的,也难为你吃得下去。”

  瑾仙不答。

  普善接着叹道:“你这鸿胪寺里,也就这口茶是能让人称道的。你说说你,好歹是个掌香大监,何必将日子过得这么寒酸呢?”

  瑾仙终于抬头看他:“你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大可离去。”

  普善讪讪笑了两声:“玩笑,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素馨默默摆好碗筷,便识趣地退出去。

  若说从前瑾仙的确是喜欢饮食清淡,可也不至于一点荤腥不沾。想想前段时日的法事,再加上成天闭门礼佛和未曾去身的白衣——

  大概是在服丧了。

  “公公这样,迟早会闷出病来啊……”

  灵均叹了口气:“前两年浊清大监去时,师父也是如此,谁劝都不管用。你也不用多说什么,还是给伯庸送饭吧。”

  “说起这个,”素馨不解道,“伯庸好好地,怎么就被罚了呢?”

  “他?不服管教,罚他抄书都是轻的!”

  素馨愈加困惑。伯庸虽说有几分少年顽劣,可一向是敬重师父的。瑾仙说的话,几乎是半个字都不敢违逆。如今怎么?

  “这便是错吗?”伯庸却也不是不委屈,“师父是与世无争,只想当罢这掌香监就守皇陵去。可别人没少半分疑心,更别说还有大监在。”

  “大监?大监不是公公的师兄吗?而且,不是说五大监一向同进退,又怎么让公公为难了吗?”

  “你不懂,虽说大监与师父是同门的师兄弟,可关系也向来尊卑分明。”伯庸年纪虽小,却看得分明,“世人只知五大监位高权重,可我看到的是,不是头名,就不作数。”

  素馨一惊:“你是想……”

  “大监总要有人来做,”伯庸此时的神情是寻常未曾有过的坚毅,“如今这情形,说句大不敬的话,明日便改朝换代也不是没可能的。师父一向也是看重永安王。即便不是,我这般选了,也不会后悔。师父是堪称遗世独立的谪仙人,可我学不来,我就是个俗人,他们羞辱师父,我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你是为了公公,才想……”素馨顿了顿,“公公知道你是这般想的吗?”

  伯庸也是沉默,半晌才道:“不知道。师父一向告诉我们,必须记得两件事——‘不可参与党争,不可左右朝纲’。可素馨你看,身在这天启城,即便你我如今不过是最位卑言轻的,都不能置身事外!多少人争权夺势,为了一己私心荼毒苍生!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宦人,便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素馨听来只觉触目惊心,可也为瑾仙有几分不平:“公公他不是只想着独善其身的!”

  伯庸愣了愣。

  素馨闭了闭眼:“我看到过他深夜疾书,最后却都付之一炬。他……他也只是想保全你们,才会如此退避三舍啊……”素馨想,她能懂的,大概也就是这么多了,“瑾仙公公,幼时便家破人亡,这世上还能称为亲人的,也就是你和灵均了。不是说身为宦官就该奴颜婢膝,你看公公何时因为这个看轻了自己,看轻了你们?只是前朝多少人在先,你身处这样的位子,做得好,未必有人称赞,做得差一点,便会被唾骂万世。公公他怎么会忍心你们落入这般境地?”

  “可难道,就是这样,一辈又一辈,在暗无天日的皇陵等死吗?”伯庸道,“哪怕,哪怕只是万中之一的可能,旧例可改,师父便不用……”

  “伯庸……”

  “我的命是师父给的,为了师父,我不在乎拿命来拼一次。”伯庸脸上带着少年无畏的笑意,“素馨你看,人这一生少有能堪称死而无憾的际遇。我算是幸运的。人立于世,当问心无愧。这才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不是吗?”

  素馨不懂他们的这些执著,可伯庸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是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到后来每每忆起,依旧顷刻便能让她有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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