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赶早离开花楼,跟鲁一他们几个人汇合后,瘦马钝蹄踏着晨曦时分枯草上的雪白寒霜,嘚嘚的离开。

  平安无事。

  鲁一吊了一晚上的心脏落回原处。忍不住就随着寒风吹起车帘的间隙,多看了大楚国那个六皇子一眼。

  就这一眼,鲁一敏感的觉察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跟昨天比起来。可是要细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车厢里一如既往的破旧狭小,闷不吭声的谢珏低着头规规矩矩坐着,哪怕早上起床粒米未碰滴水未沾,肚子饿的不行也不吭气。

  心底起了毛边,浮浮躁躁,没处躲没处靠。

  郎靳跟变戏法似的,不知道搁哪儿摸出来两个大包子杵到谢珏眼皮子底下:“饿了吧,吃。”

  无声的伸手接过来,绵软的包子还带着未凉的余温。

  是出了红绸楼往巷子口马车走去的路上,郎靳慢了几步,过会儿才跟上来。此刻对应着记忆回想,谢珏才想起来,那边有个热气蒸腾烟火气十足的包子铺。

  才吃了一口,谢珏就垮了脸。细瘦的手指捏着大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有葱。”

  猪肉大葱馅儿的。谢珏不吃葱。

  郎靳探头看了看,那肉馅跟葱碎实在拌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索性拇指食指一夹,直接捏出了肉丸子般的包子馅扔进嘴里:“行了。吃吧。”

  谢珏目瞪口呆红了脸。

  两人就这么分着吃了俩包子。

  又这么走了几天,第二次投宿在一处条件差上很多的偏远小镇的时候,夜里有陌生的暗卫敲响了他们房间的窗棂。

  谢珏睡的迷迷糊糊的,像是做梦又不像。恍惚间,只觉得身侧的郎靳敏捷的起身下地,披了件衣服就打开了窗子。窗外黑衣人也不进来,低声快速的说着什么。依稀有一些字眼划过耳膜。

  ……毒死……报仇,出兵,大金……威赫将军……发丧……处理掉……

  越往西北走越冷。从窗口卷进来的寒冷沿着郎靳掀起的被角往里钻,谢珏打了两个寒噤,意识有渐渐苏醒的迹象。

  这档口两人说完了话,郎靳重新关严了窗子,返身上床,再自然不过的把缩手缩脚的少年揽进怀里,用体温暖着他一点点舒展开身体。

  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郎靳不说,谢珏就不问。

  这样一个小插曲,原本谢珏就无意偷听,加上后来很快又沉沉睡去,是以第二天醒来,他压根就没多想。

  可是压制着的东西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就消失,总会在某个当口被某个有意或无意点燃的导火线引爆。

  马车改道往西北萧家军方向而去,郎靳是当着谢珏的面,堂而皇之跟鲁一交代的。

  谢珏不知道这人是胆大妄为到不知害怕,还是心底有什么计较。

  只是心底存着疑团,到傍晚的时候,不得不选择露宿荒郊野外小山包边上,事情整个翻了个底儿掉,真相大白。

  拢在一起燃烧着的火堆上面,烤着一只野兔。齐二充耳不闻专心致志的转着木枝,好像边上争执的不是侍卫长鲁一和自己的主子郎靳一般。

  “主子请慎思!”鲁一表情肃整,整张脸看过去凛厉而满是杀气:“此去顶多两日即可到萧家军大营,属下以为,带六皇子上路风险太大。不如——”

  “不如什么?”郎靳轻描淡写的,看不出火气。也只有这几个一直跟着他的侍卫才知道,自家主子越生气,脸上就越平静:“不如杀了他便宜行事?”

  鲁一单膝点地头也不抬,语气却是铿锵,毫不心虚:“主子,京城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六皇子丧命于质子府大火,举国发丧哀悼。我们不会再有被追缉的风险。而且萧晫这人毕竟是大楚的名将,如果知道我们挟持了他们大楚的六皇子,变数和风险就太大了。属下奉劝主上不要冒无谓的风险。”

  全然被当成透明毫不避讳谈论生死的当事人谢珏脸色煞白,寒冷裹着难过呼啸而来,几乎把他击倒。

  他记得,第一晚在红绸楼投宿的时候,自己问他是不是不会丢下自己,可是他没回答。

  或许早在京城那把蓄意脱身的大火点燃之际,自己就成了一枚利用完必需要毁掉的弃卒。

  想到会丧命在这偏远的边疆,甚至无人知晓。谢珏发现自己竟然不害怕,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火堆里的木柴发出细微的噼啪爆裂声,随之一起的,还有鲁一忍着疼痛的闷哼。

  郎靳收回踹人那只脚,背着手表情冷漠:“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滚!进萧家军大营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食之无味的吃了点兔肉和干粮,谢珏爬上马车裹着破毯子,心底闷的喘不上气。

  少年的成长,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事关两国动荡,其中的利害关系,鲁一说的并没错。杀掉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外强劲的风声像是吹起了哨子,尖利到张牙舞爪。

  谢珏听到郎靳跟齐二付三严四简单交代:“这一带晚上可能会有狼群,轮流值守。”

  那仨人齐声应了声是。

  紧跟着郎靳又接了一句,声音不大,听在谢珏耳朵里却跟惊雷一般的慑人魂魄。

  “进大营前,不许鲁一接近马车。否则杀无赦!”

  ……………………………………………………

  原本两天的路途,能赶在年三十之前面见威赫将军萧晫,结果出了点意外,一行六人足足耽搁了五六天。

  越靠近萧家军的地盘,大金鞑子活动的迹象就越明显。

  郎靳毫无缘由的,就是非常厌恶大金人。大金的贪婪野蛮种种土匪般的恶行,在他看来就是应该被灭族不该存在的结果。是以后来西乐国在他统治下国力昌盛兵强马壮,郎靳亲自挂帅西征,彻底消灭了大金,抹去了他们的版图。当然这是后话。

  话说回头,郎靳他们开始在路上频频碰到小股的大金士兵,哪怕不进城镇。

  郎靳某些时候心肠比石头还硬,哪里是个心慈手软的?只要碰到的大金士兵不超过十五人,碰到一次截杀一次,绝不放过。

  前两次都是六七个人的小分队。齐二他们仨是高手,对付这种普通士兵跟斩瓜切菜差不多,玩儿似的就把人灭了,都不用郎靳出手。

  第三次的时候,他们碰上了硬茬儿。而且更不妙的是,领队的那个小队长是皇族什么人,一嘴台儿话,胯-下还是匹名驹。

  那十二个人跟前两批普通士兵截然不同,虽然不至于个个都像齐二他们这般厉害,但是也称得上凶悍的精兵了。

  打的很辛苦。郎靳拎了长刀,一声不吭的也加入了战局。

  热血横飞,骏马悲鸣。

  那个领头的小队长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吼了句什么,直接跑了。

  齐二捏着最后留口气的鞑子兵喉管,面色狰狞活似阎罗的逼问小队长说的是什么。

  鞑子兵都要死了,依然笑的凶煞:我们铁骑营……很快就来给我们报仇……

  齐二他们三个齐齐色变。

  大金铁骑营,是大金国骑兵中的精英部队。三千轻甲军用的是举国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马,有大金战神之称的蒙洽查将军亲自带兵训练,堪称大金的一柄利刃。问题是,该死的铁骑营怎么会在附近?!

  之后的三天就无比的难熬艰险了。

  五个人跟丧家之犬一般的被铁骑营追着跑。马车扔了,不管谢珏能不能承受骑马的颠簸和辛苦,五个人一起换上了骏马,玩命的捉迷藏。

  就这么从大年三十一直跑到初一,天色擦黑的时候,在魔鬼城附近五个人被追兵紧盯的跑散了。好在郎靳不急不慌,看着谢珏歪歪倒倒双腿夹不住马腹,干脆拎了衣领,直接把人拎到自己身前坐着,共乘一匹。

  齐二他们三个跑没跑散谢珏不知道,他心底里谢天谢地的就是,他还跟郎靳在一起,哪怕指不定很快就是血洒大漠横死边关。

  跑了一整天人困马乏,郎靳后来烦不了许多,直接一巴掌拍在骏马屁股上,马蹄卷起黄沙,直线冲进了重重暗影活似鬼魅魍魉横行的魔鬼城。

  对于魔鬼城,西北人大多谈之色变。郎靳被逼到这种份儿上,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那股叛逆作祟,宁可冒着迷失在魔鬼城晒成枯骨的风险,先摆脱了眼下险境再说。

  这招倒真是好使。

  铁骑营追击他们两个这一分支将近一百人眼看着对手走投无路逃进魔鬼城,当即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回营复命。

  在他们心中,进入魔鬼城必死无疑。从来没有例外。

  两人沿着魔鬼城的边缘绕了个弧线,在确认铁骑营没追进来之后,跳下了马瘫在地上休息。

  被追的连滚带爬灰头土脸,郎靳却跟个疯子似的仰头哈哈大笑,直呼痛快。

  心有余悸的谢珏平复了一会儿,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心底瞬间轻松不少。

  是啊,有什么愁眉苦脸的呢?哪怕结果是再也出不去这大漠禁地魔鬼城。

  他们这次遭遇铁骑营,真要说出去足够骄傲——

  三天的游击战,五个人跟一千人,不过是我方两个轻伤的代价。而铁骑营则是损失惨重,难怪他们跟疯狗样的急红了眼,死咬着不放。

  郎靳在沙地上摊大字,惬意的眯缝着眼睛看着夜空:“杀了一百多个鞑子兵,真他妈的快活!比去荀芳阁还快活!”

  谢珏侧过脸看着他,情不自禁露出傻兮兮而不自知的笑容。

  这样,就算是一起亡命天涯了吧?那么危急的时刻,他的郎靳哥哥都没丢下他一跑了之。

  心底里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一块,跟着一块接着一块,很快全体沦陷。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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