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伊始（六）

　　阿多尼斯给的东西从来没有一句多余, 德蒙接到文件直接打开, 成千上万的加载目录晃得刚想休息的他看着就心累。他耐着性子翻了一个小时, 只翻明白了这些东西是某种机械的研发过程, 杂乱并未加整理，甚至包含不少日记和试错记录。

　　他有点不明白阿多尼斯意思。

　　或许这次只是就字面意义，帮忙给了消息？

　　虽然直觉越是重要的东西，阿多尼斯越会给得言简意赅，绝不允许解读出现分歧，德蒙还是调整娱乐项目, 用闲暇逐条整理这些繁杂无序的东西，一点一点看了下去。

　　又是繁忙的三天。

　　阶段性进展终于得以开始, 德蒙再次收到阿多尼斯的联系。

　　“‘伊始’出了些问题。到了您选择的时候了, 您可以亲自去一趟。”

　　“伊始”是反天脑政府所在基地，为在与天脑政府的抗争中自保, 一向神秘低调, 德蒙和对方隐约合作多年，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直到最近，积累的时间到达质的转变, 人人都嗅到天脑四方国家的崛起和联系。根深蒂固的火种终于发芽, 吐出蛇信。伊始逐渐对德蒙露出头角，伸出橄榄枝。

　　“内部原因？”他说着，伸手打开另一个光屏，发信息给各个下属，收回出访神机国的日程, 以及所有即将亲自完成的计划。

　　阿多尼斯点头，“珀尔忒那一派忽然加大了对内的施压，稳定派吃不消。现在双方尚有回旋余地，您确定按照原有的计划，尝试融入吗？”

　　阿多尼斯提到的状况正是德蒙早就决定插一脚的时机。

　　“伊始”情况特殊复杂，现分裂为稳定派和珀尔忒派，有不同的发展路线。

　　以往，德蒙韬光养晦，并不希望暮光国和伊始有核心上的政治联系。但是，因为有暮光国的前车之鉴，德蒙不需直接接触，便可知伊始成员经过岁月变迁，也许早已失去真正的动机，即使技术始终前行，对反天脑战略的执行逐渐深入，行政目标也逐渐偏向教育后代，并且出于人道会持续壮大下去——这是稳定派依从的发展路线。

　　最糟糕或者最好的结局，就是“伊始”最终成为一个依靠技术出口和资源进口的殖民地，待到所有反抗和不甘都消散在风与寒冷中，被天脑政府重新吸收接纳。

　　然而，继承了老一派政思的部分不会轻易屈服。这些行动力和谋略极强的人，如果不打算在伊始浪费时间，早就彻底退出，寻求更为繁荣稳定的人生道路了。

　　德蒙从日渐频繁的交易中发觉了双方势力的较劲。

　　对珀尔忒的反天脑派来说，伊始是为反天脑政府量身打造，如想稳定发展势力，绝不可能放弃多年积淀，停下脚步再开拓新的领地，重建并适应新的交易体系。

　　至于稳定派，德蒙几乎没有正面接触，脑子只有一些模糊的框架，于是对双方整体的认识也并不清晰。

　　但德蒙能确认的是，他希望在天脑之前，将稳定派手中掌握的技术体系和人力资本，以符合天脑政治方向的立场，干干净净拉入王国。

　　这些能够实现的前提是，他必须亲自隐藏身份进入“伊始”，摸清条件，做出合意的改变。

　　“我准备了一段时间，”见他点头，阿多尼斯说，“‘伊始’的具体位置，我们可以跟一辆货船一起进入，身份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

　　“你杀人了？”德蒙淡问。

　　阿多尼斯顿了顿，“那我先绑好他，养在我们这里。”

　　除了这原则上的问题，二人交接一向顺利，阿多尼斯给了他可靠的已知信息，甚至出行用的物品包裹，德蒙挂断之后基本可以直接用上，他知道阿多尼斯和莱茵绝对不会让他死在外面。

　　这并非出自信任，莱茵可是早晚有一天要把自己和他按在同一张实验床上。

　　运输船空间不大，是混在一堆正常出行的船只当中，路过净土星后，要绕多个远，进行多次交易后，才能回到伊始。

　　船员大概七八人，从外部也有接回几个，人数逐渐扩展到接近二十人。

　　德蒙发觉阿多尼斯细心安排好了他的身份之后，便毫不脸红地说自己为了妹子在外部工作有一年没回伊始，把稍长的金发扎在脑后，用花带子扎了个骚气的蝴蝶结，拎了一提酒，整个人立刻显得十分不靠谱。就这么和船员开朗大笑，畅饮闲聊了一整天——人设崩塌到卢西亚诺看了都能吓醒。

　　别说卢西亚诺，连德蒙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这么收放自如。

　　他聊了半数的人，尤其是抓着那种长期饮酒面色发红明显是在飞船里荒颓时间的老牌船员一个不放。美其名曰思乡，该打听到的消息却并不理想——很遗憾，船员们只在自己和子女的生活范围内能谈上点东西。

　　系统进入入夜状态，船员各自进了睡袋，喝得只留一丝儿理智的德蒙直接在被窝里催吐了自己，顿时清醒了很多。他把呕吐物封好，在脑内整理着今天得到的信息。

　　伊始有明确的政治目标，如德蒙所料，在资源技术地位等等不利的情况下，他们在意识形态上下了很大的功夫，让后代们从小了解并视重点学科为荣。每个孩子长大，都要学习破译计算机语言的一系列知识，去研究部的地方上学，从生活技能，教到能制作天脑的原理，大概要十年左右。

　　能有成功的结果，也是经过多次改革，据船员的话，可以间接得知起初不乏揠苗助长养废了孩子的状况。德蒙估摸是反天脑势力范围扩大后，连同神机国的科技一起引入的原因。

　　也就是说，不少人混在神机国，而且很有可能都是珀尔忒一派的人。

　　这些人和自己不同，交换的内容直接涉及神机国的利益。

　　德蒙比起珀尔忒的势力范围，更在意那些注定不均衡的孩子们——倘若控制他们选择权的是越来越向外偏离的势力，那么只有片面知识的他们太容易□□控。

　　德蒙第一反应不是这群人能不能用，而是暗自喟了口气。

　　他再一次清楚意识到，这条路再难也要走下去，不止是为了站到天脑面前让它交出洛洛，也是因为这是他的选择，是逃避了十多年后，再无法忽视的内心渴望。

　　——他想做的，从来不止是救洛洛。

　　拎着呕吐袋，德蒙熟得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到废物处理区，想了想，仔细辨认了安眠区内安稳的呼吸，撸起袖子开始翻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