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伊始（八）

　　第二天, 几人以好奇为由, 分别问了老船员一些身份排查的事, 但看得出没有结果, 而飞船，几乎伴着这些以规则著称的神机国军人们越来越富于变化的表情，冷漠无情地抵达了伊始所在的无名星球。

　　德蒙虽故意吓人，但所言非虚，伊始抓到天脑的间谍确实会直接灭口，这是他亲自交易时, 接待员强烈提醒不要贸然进入的。

　　德蒙看这几人的面色逐渐不苟言笑，假装如厕, 最后一个下了飞船。

　　所有人开始卸货清点, 德蒙和老船员们站在一起，尽量不作出奇怪的行动。货量有阿多尼斯提前告知, 但神机国的几人只估了个量。万幸德蒙吐槽了一句货这种东西是永远对不上号的, 老船员没太认真。

　　货物种类五花八门，从食物到燃料，从有形的零件到无形的教育资源, 统统被装进智能车, 几人步行了数公里，终于来到一道被隐藏得很好的门。

　　智能车一辆一辆进入门内，逐渐向下，德蒙等人也跟在后面，随斜坡不断向下。昏暗的路径似乎没有终点, 脚步的回声空洞悠长。德蒙进去之前，目测距离海还有一段距离，估计要步行很久，便继续思考排查方式。

　　昨晚几人提到他们携带更为高端的防御设备，认为机器不可能高于神机国的科技。

　　神机国的主要排查设备，是将人体微磁场结合四维变化的阈值，和基因库对比。设备尤其对生物科技领域知识水平要求极高，而那是建立在天脑强悍的数据库基础，以及一个个在弱化伦理的天脑政体下得见光明的人体实验之上得来。“伊始”就算必然在研究天脑，也未必有一个同样弱化伦理的政治基础，甚至反天脑截然相反。

　　那么，更低维排查内容的可能是指纹虹膜等信息，神机国人完全拿得出逆向盗取手段，在双方设备接触的一瞬间，入侵获取健在的资料，配合四维计算的包裹，将其扭转为被检测人的身份。

　　德蒙身上也戴着这东西，阿多尼斯的身体能与电信号相联，搞到这东西不算难。

　　只是，他有点不解。同是神机国人，伊梵洛应拥有更高的资源权限，要进入伊始，并不需要沉入海水的危险方式。

　　在阿多尼斯联络之前，就连德蒙也想得到缺能源的伊始，一定不吝将入口置于地下。那么，伊梵洛宁愿承受那样的危险，也不愿意走简单的路，真的仅为赶时间？他躲在那里三天，就为了等人走光后挑个风景好的位置跳海扮睡美人吗。

　　正想着，德蒙发现智能车的轰隆声变少了。

　　他留心车辆，发现每隔不久会有一次停顿，每次停顿后，轰隆声就减少，他在心里估计大致的距离，重复两次走到停顿的对应位置，终于发现墙上他认为是安装接合的缝隙，原来是门缝。

　　不同货物在抵达相应位置时，门会瞬间开启，将货物转移到其他通道。

　　那么，自己这些“人”会从哪个通道进入呢？

　　他想推开新兵蛋子五人组绕到前面，还没开口，就发现离自己最近的“小闷”嘴唇紧抿，显然精神高度集中，被自己碰了后一哆嗦。

　　他这才发现五人都十分紧张。德蒙忽然意识到，盯着眼前没有尽头的黑暗，仅剩的视野被长龙般的货物挡了一半，行走半小时以上，已经足够给这些年轻人十足的心理压力。

　　“你干嘛。”小闷轻声问。

　　德蒙假装调皮眨眨眼睛，“想告诉你，很快就到了，再忍一忍，大家都这样。”

　　声音极低，因为老船员们一直保持安静。

　　小闷清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故作轻松道，“是啊，反正走到头就好了。”

　　德蒙一怔，忽然感觉不对劲。

　　小闷显然没注意到墙上的缝隙是一道道门，下意识认为只要走到尽头，就到了排查身份的入口。

　　那么，货物既然是被固定的门筛选，难道不该是全队门的顺序排列，走到通道某一点的瞬间，全部货物包括人被选入同一通道，而不是这样前进一点停一点吗。

　　也就是说，他们绝不该站在队伍的末尾，而应该夹在中间，才能对应上所有的门，如果门只对应其中几扇，他们应该直接处于队伍的最前方。

　　而出口如果在尽头，他们更应该处于最前方。

　　“喂，”德蒙穿过几人，拍上一名老船员的肩膀，“咱们是有什么理由一定走在后面吗，还得等货先没，浪费时间。”

　　老船员身子一僵，步子更大，就像避之不及。

　　德蒙正觉不妙，所有老船员忽然旋身，几把明晃晃的枪口对准他，安全栓大开。

　　被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来不及疑惑，德蒙身后的队长已经向前冲出，从腰带里正要掏什么出来，就被德蒙当抹布一样捞住脸，“唔”了一声摔到身后。

　　几人明显没想到德蒙是自己人，认为枪口指着自己，看德蒙动手，眼神里还有先制住没有武器的德蒙的意思。德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伊梵洛你教出的好徒弟就这样，当即锁住眼前的船员喉咙，往后一掐，陷入对方脖颈的手劲，让人毫不怀疑男人粗犷的脖子下一秒会被拧成麻花。

　　“把枪放下。”暴喝低沉，正气威严凛然，在细长的金属隧道中嗡嗡回响。新兵蛋子们闻声停下动作，而德蒙显然把男人的身体当了挡箭牌，不顾对方的颤抖，无情的冷淡中透出威胁，“或者我拧断他的狗头。”

　　反天脑组织比他想象的在乎伦理，其余几名船员都犹豫片刻，正当德蒙要发问，他们忽然转身就跑，利落得如同机械，分散后各自拉开一扇门，猛逃了进去。

　　与此同时，整个通道一震，灯光明灭，陷入一片昏暗。

　　一道道开门声响起，货物运输的回声骤然加快，一个个消失在门内。

　　“警告，不明身份人士闯入，请无辜人员在十五秒内离开，倒计时开始。”机械电子广播语速飞快。

　　几人对视几眼，都来不及多问什么，立刻行动。回去已经来不及，德蒙看他们从门上下手，却无法像几人那样直接开门，而门正在货物快速运输后一个个无情关闭。

　　他松开手，男人顿时跪在地上咳嗽，德蒙抓起他，“带我们走。”

　　男人根本站不起来，浑身颤抖，冷汗流了一脸，却和德蒙的力道无关，“走什么走，走不了了，这几秒里没有我能开的门了……”他绝望极了，哭腔不止，“十五秒，原来是真的……那些水会灌进来，他们没有一个想带我走的，王八犊子……”

　　德蒙没听他说几个字就不再理会，眯了眯眼睛，四处看了看，确定一个位置，朝后面几人扬声“不想死就跟过来”，便拽着小脸苍白的巨汉，奔向一处记忆中教学资源进入的货物通道。

　　“十一，十……”倒计时冰冷无情。

　　德蒙举身狠狠撞向大门，五人组果断帮忙，六人合力撞了四五下，倒计时已经只剩七秒。

　　男船员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看他们做徒劳功，被冷汗浸湿的嘴角忽然抽了抽，抽出一个不似笑的冷笑，恶毒至极。

　　他掏出一把□□，用力比上太阳穴，似乎为了珍惜这七秒让所有人听明白，语速快得几近癫狂，恶毒残忍道，“你们知道会怎么死吗，那些酸液会喷涌着灌进来，仅用几秒就灌满整个通道，直到不能再进为止，然后，你们会被卷入完全黑暗的海水深处，孤独痛苦地死！而我，至少可以先你们一步走，看尽你们怎么活该！唔！”

　　他的脑袋忽然被一脚踢倒，德蒙夺了他的小型枪，甩手“砰砰砰”打光子弹，金属枪身狠狠砸向微微翘起的大门边缘，不出两下便砸出痕迹锐利的凹坑，门边因此豁起一道口子，德蒙伸手正巧能握住门边，咬牙将整扇门向外撕开，门缝微微松动——

　　“啊——”身后忽然一声凄厉如恶鬼的怒吼，不似人声。

　　倒地的男人敏捷扑上，恶犬般大口咬住那只手，齿根陷入肌理深处，鲜血哗然涌出。

　　他喉间依旧发出不成声的嘶吼，一声接一声，瞪向德蒙的眼睛充血赤红。

　　德蒙吃痛皱眉，动作却并不停顿，门被拉开一个小缝。

　　男人被其余几人拉开，被狠狠一拳打碎眼眶，血和泪一起上涌，气势毫不受阻。他喷着唾沫边吼边冲向德蒙，憎恨的爆发力之下，几人竟没制住他，被他浑身发颤扑到了门边，浑身的力气压上去关门，和德蒙较劲，“凭什么！”他狰狞如鬼，“凭什么我要因为你死！凭什么是我！你他妈现在连死的机会都不给我，那就一起死！一起死！一起死！”

　　他一头狠狠撞向德蒙，德蒙眼前一花，拉开门缝的手一松，眩晕间后退了半步。

　　几人同时狠狠拉开男人，一脚将他踢开几米，并合力拉开了门。

　　“四——”

　　远处“哗啦”一声巨响，却像近在咫尺，刺骨凉意袭上每个人。

　　“快。”德蒙恢复神智，一个一个将五人推入扯开一角的门，快速交代道，“这应该通往教育机构等等相对没有人身危险的地方。”

　　“三——”

　　德蒙一顿，低头，发现脚下已经浸上色泽不明的海水。

　　“没用的。”老船员本还爬了几步，被海水碰到的瞬间，却放弃般瘫在了墙根，绝望嘲讽地咯咯笑起来，“你以为开了个口子进门就能活么，都说了标准是充满为止……哟，你杀人灭口啊？”

　　“二——”

　　他表情忽然怔怔消失了，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你干什么。”

　　德蒙大步跨到他脸前，面无表情扯着领口拎起他，高高托举，一头塞进了门口。

　　“是你？”“他人呢？”“你他妈——”

　　“一——”

　　推着男人的大腿把人掀进去，德蒙抬身，利落钻进了洞口。

　　几人都满身是汗，狂暴的海水和刺骨的寒意从门外袭来，浪花重重击在门上，一波接一波，越升越高，男人不可置信地盯着德蒙，嗓音却不改绝望和恶毒，“水会从这个洞灌满这里，你……”

　　靠在墙边的冷哥面无表情抬腿，稳稳踏住他的嘴。

　　几人望向德蒙，德蒙抹了把汗，血蹭了一脸，随意打量一下通道内部，长腿一迈，拉一台智能拖车到门边。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但没人瞬间置信。

　　德蒙利落地攀上，拖车高度不够，他便微微踮起脚尖，弓着腰，脖颈贴上通道顶端，双手撑住通道两壁，腰背调整位置，正好封住那个洞口，当即“嘶”了一声，紧闭上眼，支撑身体的手臂用力捶了一下墙，看得人背后火辣辣地疼。

　　冷哥的脚微微松开，男人默默噤了声。

　　海水似乎已经灌满通道，只不时传来空洞的气泡闷响，德蒙的衣服肉眼可见湿到正面。

　　他微微眯了眯眼，克制着喘了口气，就这么一下，水顿时从缝隙喷射而出，再被他后背用力顶回去。

　　小闷当即跑上去，双手抱住德蒙小腿，微微向上拖起，干脆让他踩上自己肩膀。

　　队长多拿了一台拖车，和德蒙一样踩上去，严肃道，“你顶上面，我顶下面。”

　　三人卡在门上足够挡水了，失去了分工的贱贱有一丝落寞。

　　他眨眨眼，绽放鸡贼一笑，拆了一台拖车，在三人不明状况的眼神里，分别在他们腰上缠了一圈软金属，然后弯成一个托，拧紧。

　　“你又想干什么。”队长咬着牙根，“这种时候你别乱来。”

　　金属托阻拦了水滴的下滑，浅浅盛在弯托里，贱贱一把拍上德蒙的大腿，把闭目集中的德蒙拍得睁眼。

　　贱贱抬头挑眉一笑，手在德蒙腿根上画了两圈，语气十分老鸨，“男人后背可以烂，下面可不能烂。”

　　德蒙：“……”

　　他撑在墙上的拳头莫名紧了两下。

　　小闷面上浮红，僵硬扭头道了谢。

　　冷哥起身走向隧道深处：“我去看看哪里有出口。”

　　一切分工暂时就位时，一个声音黯然插入，颓然悲愤。

　　“这算什么？”

　　冷哥回头。其他人抬头。

　　“我他妈还得对你感恩戴德吗。”船员瞪着德蒙，“你们这算什么，害了人还建立友情？很伟大吗？我还得佩服你吗？”

　　懒哥打了个哈欠，“你们吃饭吗。”

　　“嘘。”小闷嘘他。

　　冷哥看德蒙：“留他干什么，回去举报我们？”

　　德蒙浑身冰冷，有点疲惫，他盯着船员，平淡说，“水降下去之后，我放你出去。在你举报之前，我会卸掉你一条腿。”

　　船员眼底覆上戾气，“卸我一条腿？是我请你上的船？是我请你做的这一切最后卸掉我一条腿？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

　　德蒙重新闭上眼睛，因为疲惫，顺口说了原因，“举报对我的影响，相当于体力劳动的你付出一条腿。不然，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能赔给我的。至于救你，只是我不想对你们造成影响。我做的我承担，不耽误你想让我死。”

　　船员正要说话，德蒙看向冷哥，“他再说一个字，你就杀了他。”

　　冷哥点头，其他四人不语。

　　海水大概浸泡了十分钟，终于慢慢消下去。

　　冷哥找到了出口，暂时没有深入。贱贱坏笑着取下德蒙腰上的承托，然后把他往怀里一捞，接住，看向他后背，沉默了一会，“大厨，今天我想吃糖醋排骨。”

　　糖醋德蒙斜了他一眼。

　　贱贱改口：“不了不了，糖醋鱼吧，海物。”

　　几人急忙处理伤口，队长虽上去帮忙，但除了皮肤红肿，没有任何外伤——德蒙有异能和身体回复，半分空隙也没腾给他这个普通人，照单全收了洞口的酸液，队长能做的只有借他几分力，分担德蒙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