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双双奥斯卡（一）

　　德蒙一身黑衣的熟悉身形, 还戴着粗犷胡茬子脸的电子伪装, 就坐在人群后方一条长凳上, 室内明明很挤, 那条长凳上却只坐了他一个，就像被人有意避开。

　　不知为何，现在的德蒙虽静坐着，给伊梵洛的感觉却比以往更具攻击性。

　　不同于初遇时焦躁狂暴的攻击性，也不像和“洛洛”时的自己同行的沉默隐忍，而是沉淀在深处的, 一旦爆发，比前者更为稳定沉着。

　　“都差不多, 还是你选吧。”伊梵洛对吉尔说, 面无表情走过，内心却像被投了一颗深水鱼雷。

　　德蒙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说好的去八区？

　　没希望也要和王国抗衡就算了, 自己都说了会亲手帮他，怎么还不听话？

　　现在看起来，反倒是自己把护卫队的人引到这里, 变成了弄巧成拙。

　　而且, 自己才离开这两天，老婆又怎么了？

　　吉尔以为想去六区的伊梵洛兴趣缺缺，也就随便找了个人。

　　“你陪我们去。”吉尔选中了一个beta，拍了他的肩膀说。

　　被选中的人身高一米六，体质不强不弱, 看起来不卑不亢的，虽不是精挑细选但也很符合吉尔的审美，让伊梵洛更不明白他怎么会选列昂了。

　　不过伊梵洛没空想那个，关键的是撤得越快越好。他可不知道冲动行事，行为难以预测的德蒙会不会直接冲过来给自己一记火光扑面的下勾拳。被打一拳倒是无所谓，德蒙如果直接暴露，就连自己也没办法帮他了。

　　人群稍微退出了点空位给被选中的beta，只有德蒙还在人群深处没动。

　　德蒙泰然而坐，浑身没一块肌肉是紧绷的，相当放松。

　　只有一双眼睛视线紧绷，在电子伪装的胡茬子脸之下，随着伊梵洛披着银色长发的身形，半分不移地注视着。

　　视线中，伊梵洛侧对着他，似乎心想着什么，面对着吉尔的方向，一言不发。

　　“你们不如选我。”德蒙突然开口，底气很稳，带着一股不张扬的嚣张。

　　那个应该是伊梵洛队友的吉尔向他看过来，可他最关心的伊梵洛却还是侧着身，银发此时挡住伊梵洛的半张脸，他找不到对方的视线和神情。

　　“你？”吉尔歪头。

　　“我看没必要。能带路就行，走了吉尔。”伊梵洛突然开口，在德蒙眼里，银色长发的背影多向门口走了几步。

　　吉尔回头看了一眼走得利落的伊梵洛，侧眸对德蒙礼貌地摇了一下头拒绝，随后跟了上去。

　　伊梵洛感觉德蒙在盯着自己后背，想加快脚步，偏偏吉尔走路一向步伐匀称，一旦加速就会被看出端倪，吉尔虽然性格温和，但也感性且敏锐。距离门没几步，伊梵洛尽可能避免阴沟翻船。

　　然而还是没得免。

　　就在踏出门的前一刻，一股伊梵洛熟悉的热风带着凶悍的攻击性，猛然袭上他的背脊！

　　老婆你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吗？！

　　伊梵洛快速转身，并后退一步，避开了那股凶悍的气势，却发现德蒙只是跟了过来而已。

　　德蒙确实出现在他身后，但并没如他意料地出拳，见他避开，缓缓露出个微笑。

　　反倒是伊梵洛反应过度了。

　　吉尔奇怪地多看了一眼他，复又看向德蒙，在他眼里，德蒙只是出于什么目的积极跟上来。

　　“为什么想来。”吉尔问。

　　德蒙不着痕迹，移开了深深注视伊梵洛的眼睛，看向吉尔。

　　他一步来到吉尔身前，却垂下眸，伸手，手指戳在吉尔身边那个矮他两头的beta的肩窝。beta当即瑟缩了一下，半个肩膀矮了一寸，不敢抬头。

　　“我是个alpha，”德蒙说，“你们国家……你们星系的人都不懂。在这里beta可能很强，但也可能弱到和omega同等待遇。靠近外围，暴力行事只多不少，让他去只是累赘。”

　　本还觉得能混口饭吃的beta感到德蒙的敌意，动摇着摆起眼珠，他抬头看向吉尔，还没等做出决定，吉尔自然看出他的怯懦，松手示意他回去。

　　beta感激地点头，刚迈出一步，却被一只手捞住肩膀。

　　伊梵洛从背后半搂着那个beta，盯着德蒙，“一个beta我还是有信心护得住的，倒是别有用心的人才是累赘。”

　　伊梵洛说这话时也顺便威慑着beta，但完全没注意自己下巴快要搭在人家肩膀上，长发落进对方脖颈衣物里，吐息也轻轻喷在他耳后。

　　那个beta本还害怕了一下要走，现在直接脸红着安静下来，怯怯看向伊梵洛，而伊梵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笑，搂着肩膀半强迫他走，他脸就更红了。

　　德蒙看在眼里，八百个醋坛子在心里炸烟花，忍不住疾步上前，扯过beta手臂，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德蒙双手拍上beta的双肩，盯着beta：“五区被弓虽女干的beta是omega的五倍不止。”

　　被盯得寒毛直竖的Beta咽了口口水：“……”

　　看得出beta不知为何害怕自己，德蒙安慰性地用手指摸了一下beta脸颊，但语气不变，“你挺好看的，好自为之。”

　　发丝打了个旋落回beta脸侧，对方动作温柔却毫无善意，压迫之下，beta不敢眨一下眼睛，下意识动动喉结。

　　“我，我还是不去了……”他害怕道，感觉要被吊打了。

　　伊梵洛在心里啧了一声，伸手去捞beta，然而德蒙忽然转身，手毫无预警探向他的手臂，全身都在3D伪装中的伊梵洛只得收回了手，反倒是德蒙见他躲闪，奇怪了一下。

　　“我见过你。”吉尔突然说，“竞技场里。”

　　德蒙也不回避，微微抬头盯着伊梵洛，“没错，和伊梵洛交过手。”接着，他讽刺一笑，“伊梵洛少将这么躲着我，是怕了么？”

　　伊梵洛手拿隐形小金人，和德蒙对戏相当之快，也讽刺道，“单方面殴打你，确实让我很难为情。”

　　德蒙似乎想起那天被单方面殴打的窘境，随即想起被伊梵洛护在身后的假货，表情顿时更不爽了。

　　“带上他吧，多个打手，没记错的话，竞技场里他是泰伦的手下。”吉尔说。

　　“是，我曾经贴身保护过泰伦殿下。从王都来这里，也有一部分想要抓到德蒙立功的原因。”

　　德蒙无比自然地接道，伊梵洛要不是演技在身，简直要瞪大眼睛赞美德蒙。

　　“你知道这里的什么？”伊梵洛想起德蒙路痴，“能带路？目的地一共几层？”

　　“三层。”德蒙不知道，但想伊梵洛也是个路过的，清楚就怪了。

　　“哦？”伊梵洛心说还不了解你居然当着我面瞎掰，“十分遗憾，据我所知是五层。”

　　“……”德蒙神色不变，内心却被唬住了，心说他竟然知道？

　　旁边的beta弱弱：“……是四层。”

　　伊梵洛和德蒙：“……”

　　双双打脸，beta满分。

　　“还是请你来带路吧。我们的实力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吉尔见状，温和地摸摸beta脑袋，又看向德蒙，“而你，既然是泰伦的手下，也一起吧，给不出情报也没关系。”

　　吉尔看向伊梵洛：“看得出你讨厌他，所以他跟着我，beta跟着你。”

　　——这可就麻烦了。德蒙眸光暗自一闪，张口打算编个理由。

　　“不行。”伊梵洛却立刻打断吉尔。

　　吉尔和德蒙都意外地看向他。

　　“……我和泰伦比较熟，”伊梵洛内心白眼了泰伦一下，“你就跟着我吧。”

　　“……你们很熟？”德蒙不爽道。

　　伊梵洛点点头，忽然感到心好累。

　　德蒙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好，我跟着你。”

　　没想错的话，德蒙就是想和自己走吧？

　　几天不见，撒谎居然这么顺口了。伊梵洛在心里吐槽，但他只是背对着吉尔皱了皱眉。

　　但偏偏德蒙能看到伊梵洛的表情变化。

　　“怎么，因为竞技场那件事，你这么讨厌我？”德蒙问，轻轻靠在门边。

　　伊梵洛移过视线，在吉尔面前，他本不想多和德蒙有交集，看清对方后却有几秒移不开视线。

　　德蒙经常靠在门边。但仅仅是这一个相同的习惯，都有了不同的细节。

　　伊梵洛想起在卓尔星初遇德蒙时，德蒙就连卓尔星脱离轨道，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无所谓地靠在墙边围观事态，仿佛即将在宇宙漂流至死的结局和他无关，他就是个观看什么影片的局外人一样，将全身的重量轻靠在墙上，参与感薄弱得下一秒就会推门离开也没人发现一样。虽然精神毫不萎顿，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半死不活。

　　而现在，这个靠在门边的动作，也许只是多年来的惯性使然，却并没有将德蒙从场景中抽离。他浑身的重心还掌握在自己身上，蓄势待发一般，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心情不错，悠然欣赏着什么有趣的反应——

　　这个酒馆里还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伊梵洛正想四处看，忽然被丘比特之箭扎了一下，反应过来。

　　德蒙在欣赏的不就是自己吗。

　　他迎上德蒙的目光，德蒙的绿眼睛似乎也因此更亮了几分。

　　伊梵洛不禁心情复杂。

　　几天不见老婆仿佛基因突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之间还拉着一段距离，互相盯着谁也不移开目光，有个俗套的赌约似乎暗中生成，传说中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

　　吉尔安抚着拍拍beta的肩膀，心知净土星上beta和omega所受待遇，看着人的眼里就不禁同情，弯下腰像呵护小朋友一般语气亲切，盯着他不仅说了自己会保护他之类，还额外安慰了好几句话，把人家安慰到脸红得连连点头，还没发现自己英俊得不妥。

　　他见beta连连点头，觉得人家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抬头看到的就是两厢凝视的伊梵洛和德蒙。

　　吉尔还挺理解的。想到两人在竞技场确实打得莫名激烈，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伊梵洛在战斗中显露情绪了。吉尔知道伊梵洛要强，那天即使身体不好也和对方奉陪到底，虽然吉尔不想承认伊梵洛用异能，但他也能理解伊梵洛频频请假的身体状况。而对方本来很强一个战士，据说连胜了几十场，却在老板面前好像被法师给控了一样站着挨打，肯定心里不爽。

　　但他的眉心还是疑惑地拧了拧。

　　为什么……这两个人互相对视的模样，不像棋逢对手，反倒像刚分手的情侣，眼神虎视眈眈的像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更可怕的是德蒙看起来才像那个甩了人的，而伊梵洛像被渣了的那个正心情复杂。

　　……不对，也像伊梵洛是甩了人那个，而德蒙像改头换面之后，前来重夺旧爱？

　　不管哪个都很可怕啊。

　　……难道是自己对感情太迟钝，误判？吉尔这只万年单身狗很有自知之明地想。

　　那个beta见了吉尔的神色也看了过去，和吉尔一番对话下来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放不开，下意识插嘴问：“情侣吵架吗？”

　　吉尔：“……”原来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

　　伊梵洛和德蒙也听到了这句话，两人的目光一下收敛了一些，总感觉什么被捅破了。

　　他们互相没有看到对方目光的收敛，再重新对视时，那个无形的赌约已经失效。

　　吉尔见两人间氛围不再剑拔弩张，但也并不愉快，只好开口提前缓和道，“怎么称呼你？”

　　“我？”德蒙看向吉尔，目光又飘向了伊梵洛。

　　伊梵洛挑眉，心里却说笨蛋德蒙不会是没想好假名吧，就见德蒙的眼里升起了挑衅，嘴角稍稍提起，“你可以叫我，乔。”

　　伊梵洛浑身都僵了一下。

　　——老婆你能不能有创意一点？

　　德蒙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拖长的音节轻轻收尾，“……治。”

　　伊梵洛：“……”

　　他看出来了，德蒙就是故意膈应自己的，于是耸耸肩，“那就叫乔吧，顺口。”

　　这次轮到德蒙浑身一僵，嘴角的笑意当即消了下去，眼神一空。

　　伊梵洛倒是看起来笑得心情不错，“怎么了，你不喜欢别人叫你略称？”

　　伊梵洛差不多也猜到了，德蒙这个没创意不会撒谎的家伙起假名就是按乔凡尼的名字来的，如果没有乔凡尼这个朋友，初次见面德蒙可能会起寻笔之类烂街的名字。

　　至于现在，忽然学会撒谎，可能是跟自己耳濡目染来的。

　　对此伊梵洛感到了……迷之欣慰，笑得更愉悦了点。

　　而德蒙，此刻留意着伊梵洛的神情变化，手指甲暗自揩住了手心。

　　伊梵洛就用那么随意的口吻说，那就叫乔吧，顺口？

　　——“乔”对他来说就只是个顺口的名字？谁都能叫？

　　虽然看到伊梵洛的一瞬间，德蒙抑制不住地想吻他，一时压住了想揍他的冲动。但此刻已经在黑衣下捏起了拳头。

　　他垂下眸，避开了伊梵洛的目光，绿眼睛一瞬黯淡。

　　伊梵洛一怔。

　　看来自己玩笑开过分了，老婆好像心塞了。

　　……这怎么哄回来？想把人抱怀里宠，但那就露馅了。

　　伊梵洛正想要不要变出个冰玫瑰什么的甩过去，就听德蒙轻声说：“好啊。”

　　伊梵洛却感觉对方更心塞了！在赌气了！

　　德蒙回眸看他，赌气，“你就叫我乔吧。我只是想起自己有过一个恋人，他也叫我乔。”

　　伊梵洛：“……”德蒙说的那个恋人怎么听怎么就是自己。

　　伊梵洛撇开了目光，有些心虚，不要脸问：“听起来，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话落，时间似乎停滞了片刻。

　　德蒙似乎屏住了呼吸，伊梵洛也格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有什么阻力过去后，德蒙的身体忽然从靠墙变成前倾，他向伊梵洛走了两步，伊梵洛差点后退一步，生怕德蒙碰他。

　　但德蒙只是停在他眼前，很近，抬头看他，神情坦然，“喜欢。”

　　德蒙目光太真挚，伊梵洛的心跳有点hold不住，眼睛都忘了眨。

　　或许是因为伊梵洛的表情停在脸上，德蒙似乎也觉得暴露太多情绪，退开了一步，语气恢复原样，“我就叫你原名了，伊梵洛。”

　　说得好像初次见面一样。

　　伊梵洛却不禁温柔微笑起来，抑制住低头吻他的冲动，语气温柔得能拧出水，“乔。”

　　两人的距离太近，对德蒙来说，这声唤名太过缱绻，就连伊梵洛海蓝色的眼睛都显得莫名温柔，德蒙耳里发痒，盯着伊梵洛失神。

　　几秒后，伊梵洛发现老婆好像被自己电得移不开目光了，知道吉尔在看，他只好疏离了几分，“怎么了？这么盯着我？”

　　德蒙猛地收回了目光，走远了一步，“没什么，你和他长得有点像。”

　　伊梵洛：“……”不像就怪了。

　　吉尔围观到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两人关系不对，但又委实可以解释为互相想揍。最后，他只好将其解释为，自己这个和尚不懂爱情产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