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尚雪臣最近早起没有看到季书平了。

  季书平去公司上班了,他的脸早消肿了,只是最近没有打领带,而是衬衫松开一颗扣,在脖子上绑上了领巾,领巾垂下的部分塞进衬衫领里,以起到遮掩脖子上的挠痕的效果。

  尚雪臣偶然在他下班回来时在客厅碰到,就觉得有钱人的时尚花样就是多,勒着脖子的领带显严肃,松开领口的领巾显优雅。季书平下班回来,尚雪臣看到他那一身装扮,松着衬衫绑领巾,手插西裤口袋,穿着手工皮鞋,西裤和皮鞋之间露一截脚踝,尚雪臣就怀疑他白天没去公司上班,而是打个飞的去巴黎看时装秀的。

  反观自己,他的右手臂还是被护具吊在脖子上,成天穿睡衣。原本是只有一套睡衣的,季书平后来又给了他一套,丝质的看起来还挺高级,只是再高级也只是睡衣,除了睡觉凉快点也没什么观赏性的作用。伤手之后,尚雪臣没出过这栋别墅,他是伤残人士,一只手怎么都不方便,所以呆在房子里,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早起连头都不梳。

  早晨起来下楼的时候早饭就已经做好摆在桌上,中午会有人送饭,晚上季书平会直接买了带回来,然后说自己是吃过回来的。

  这都是因为那晚尚雪臣说出了真心话,他告诉季书平自己有些混乱。不合时宜出现的应激障碍,扰乱了他的记忆排序,断断续续出现的画面,分不清真假。总之他们变成了尴尬的关系,情人不像情人,包养不像包养。

  这天尚雪臣拿着勺子吃着饭的时候,抓着勺柄,对着勺面照镜子,突然感觉自己像得过且过的黄脸婆。脑子里一冒这个想法,饭也不吃,丢下勺子回了房扒拉出自己的衣服。

  外出服装就只有一套,还是那天他醒来之后季书平给他穿上的那一套,当时他还说丑来着,其实也不能说丑,当时那么说就是故意膈应的季书平。衣服好看三要素,版型,质量和品牌,这套衣服都达到,可以算作合格,主要还是因为它是名牌,颜色设计都只算加分项不算基础项。至于搭配嘛,搭配适宜就两要素,脸和身材,这个嘛尚雪臣好像也达的到,好的品牌加好的外型,就算乱穿也能叫混搭。尚雪臣混搭了一身,刮了胡子,抹了头,拿着季书平的香水喷湿了手腕揉上自己的后脖子,造型配合着发出今晚要放纵的决心,带着伤残的肩膀出了门。

  等到了酒吧街,尚雪臣没去齐梁的店,一想到那店是沈傲出的钱,尚雪臣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他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没过的像新时代下的庸碌年轻人,连五险一金都没有,成天瞎混日子。不知道自己这样图的什么,也不知道齐梁这样呆在他身边图的什么。真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底气,以为自己一句远走高飞就能带走齐梁。

  尚雪臣怀疑着自己的人生,进了一家不常去的场子,点了酒,坐在吧台闷闷的喝。这场子里的男男女女各个光鲜亮丽,时不时有人从吧台经过拿眼打量尚雪臣,看他吊着的胳膊捂着嘴走开。

  尚雪臣没在意,仍旧沉闷的喝着酒,一杯喝完,还没叫再上一杯,酒保垂着头放上杯垫,给了他一杯威士忌。尚雪臣心里明白,是有人看上他了,送酒勾搭都是常见手段,他心下了然,抬头看一眼吧台里擦着杯子的酒保,酒保沉默着给了他一个眼神,尚雪臣循着眼神看到身旁隔两个座位的小青年。

  那青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浮夸的名牌,看到尚雪臣看过来,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大方的在他身边落座。目光在尚雪臣的手臂和腰间巡了一番,然后打趣问他,“哥哥,这是伺候的哪位爷?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原来这小少年是位待价而沽的“少爷”,也把尚雪臣当成了同行的老前辈。现在不管什么行业,看人先看行头,尚雪臣虽然一身名牌,可是手腕空空,皮带普通,会看人的都知道他不过是个空壳子。只是身上名牌是真的,模样也是不错,手又伤着,自然有功力不深的把他当成年纪大了,什么活都接的“少爷”。

  尚雪臣笑着看他一眼,举着杯子喝一口酒,“哪里上学?”

  少年听他这么问,脸色不愉,尚雪臣手中酒杯落回杯垫,“看出来挺用功,就缺钱缺的这么厉害?”

  少年沉着脸不答话,尚雪臣叹一口气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这圈儿的,手上没有可以分给你的客户,也没法给你领路。今天这顿酒钱我付了,喝完回去好好上学,别乱认前辈,一声哥哥叫的再亲,遇上心狠的照样把你往蛇窝里丢。”

  这年头干什么都要讲究门路,想在高级会所里勾搭有钱人得要有“领头人”。陪人一晚,赏的多了,自然也要给“领头人”孝敬。没门路的只有在浮华大门外闭眼乱撞,尚雪臣今天遇到的就是闭眼乱撞的。

  少年咬着下唇,“你怎么知道我用功?”

  “手伸出来。”尚雪臣摸着他的手,摸上他的中指,不停的在他中指侧边摩挲,等那少年红了脸,才收回了手,“你中指边上有两个厚茧,那是抓笔写字太用力留下的。”

  尚雪臣的手指上没有茧子,因为他上课不记笔记,都是齐梁在记。齐梁上课一直认真,笔记也认真,记一份,誊一份,写字用力,松笔之后中指边上凹一个洞,日子久了就成了厚茧。

  少年笑了,松一口气,垮了背,之前装出的游刃有余都在他松出的一口气里卸了皮,“是用功,课外还学过画画,拿笔太重才有的茧子。我今年大一,想上学,没有钱,因为我爸欠了高利贷跑了,我妈没钱一瓶农药下没救回来死了,我妈真是怎么没记得给我带一瓶一起下去。”

  尚雪臣从不轻易同情别人,都是过客,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他举着酒杯低头喝酒,一脸的冷酷无情,“要想进那个圈,卖惨可没人理会,人家都要笑脸迎人,会知趣的。你这一上来抖搂家世扮可怜的,不如直接一脸虚荣就要钱的会讨人喜欢,欲/望明显的才更好找门路。”

  “哥,你帮我吗?”

  尚雪臣指指自己的右臂,“哥比你还惨,帮不了你。”

  说完这句,少年眼神没了光,耷拉着肩膀,一番话把他戳的像是漏气的皮球。尚雪臣喝完酒,实在不想祖国的花朵如此垂败,生了点恻隐之心,要是真走投无路能吃苦,帮一把也无所谓,“不做那行的话,我倒是有其他门路,钱可能没那个多,但也不少,只是有些危险,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听到这句话,少年的肩膀又提了提,亮着眼睛看他,“什么活儿?”

  尚雪臣看他这样立马想起了齐梁的样子,从前齐梁可爱的时候也是真的可爱,“私家侦探,盯人跟踪的活比较多,其实和狗仔差不多。刚开始做,教你规矩,可能钱会少点,后面业务熟练了,白道黑道吃的开了,自然能摆平给你放债的人。你要知道,高利贷这玩意儿就算你老实还钱也是还不完的。”

  “我做!”

  尚雪臣又朝酒保要了杯酒,“想好了,这可不轻松,被人反过来盯上了,打断肋骨也是常有的事。”

  少年没有一丝的迟疑,“总比时刻被高利贷威胁恐吓的强,我今天要是没自己把自己卖出去,高利贷就会把我廉价卖出去,身价200块一次的男妓,等榨干了,割出我的器官,我人生也就到头了,死都死不全乎。”

  尚雪臣把酒递给了少年,“叫什么名字?”

  “袁立安。”

  尚雪臣拿出手机打给了周哥,“周哥,是我。你之前不是缺人吗?我这边有个小老弟,缺钱缺的厉害,你要觉得顺眼就拿去用。”

  等电话里说完,尚雪臣朝袁立安伸了手,“学生证压我这儿。有些话我先说前头,进行是我给你牵的头,债会想办法帮你摆平,争取还个两三年就结束。但是你最好不要想着报仇让人家放高利贷的给你妈抵命,到时候惹我身上,不说道上有人找你,我会是第一个把你丢给高利贷让他们给你分尸的人。”

  袁立安捏着学生证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咬着牙把学生证拍上了吧台,“哥,我怎么报答你?”

  尚雪臣冲酒保要来纸笔,左手写字歪歪扭扭,写完把笔丢给袁立安,“世间行走不讲恩仇,只看利益,这样才混的长久。我不要你觉得我给了你命恩,我要你记得你差我一份人情债,将来要是你我对立,利在我这边,不在你那边,你得让利还债给我。等到还完,你我之间的事情就了了,再见面就不必相让。”

  袁立安听着低头咬着唇,拿着笔在递过来的“人情债条”上签了字,“哥,可我是念恩的人,我多送你一次人情,算作我报答,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尚雪臣食指磨着杯沿笑着说,“这倒是划算买卖,那就和哥接个吻吧。”

  之前还爽快的袁立安这会儿倒是犹豫了,尚雪臣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吓唬人家小孩干嘛,“我只是开个……”

  “可以。”

  尚雪臣侧脸看他,小孩儿脸憋得通红,尚雪臣只觉得自己恶趣味,调戏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干嘛,“哥和你开个玩笑,别当真。”

  “如果是哥的话,我可以。”

  尚雪臣没想到他还当真了,带着戏谑的心态,当下就凑了过去,小孩儿很懂情趣的闭了眼。鼻尖快碰到的时候脑里突然想起季书平,想起自己妄想着他低头的亲吻。尚雪臣左手搭上对面袁立安的肩膀,看见他的睫毛颤了一下,想要就这么闭眼吻上去的时候,低头看见的是袁立安手指抠在自己的大腿上。尚雪臣抬眼看袁立安闭眼紧张的模样,又想起了齐梁,他自己总是随意且不负责任,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像他这样,一眼或一吻就认定一世的人虽然纯情的让人发笑,可毕竟存在,这样的存在遇上尚雪臣这样始乱终弃的人,简直是个灾难。

  尚雪臣松开摁住袁立安肩膀的手,转而摸摸他的脑袋,收回了自己前倾的身子,继续喝起了酒。袁立安睁眼看他,眼里都是疑问,尚雪臣还是头一次对自己暧昧不明的行为做出了解释,“哥只是随便找人想要确认一下。你好像没和男人做过这事,以后爱惜着自己,别没了办法就拿自己的身体出来卖。”这话听着像是劝慰袁立安,又像是尚雪臣说给自己听。

  “哥,你想确认什么?”

  尚雪臣闷头喝酒,声音从酒杯里传来,“你不懂。”

  季书平下班回来,看见门口散乱的拖鞋,不详的预感直冲脑门。鞋也没换,包丢在门口,直接上了二楼,撞开/房门,就看见地上的睡衣。明明给了你空间让你静心,可你还是走了。

  季书平拿出手机,却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质问。坐在房里的沙发上,静了片刻,还是发出了一条短信:在哪儿?

  没想到短信刚一发送成功,就立马来了电话,接起一听却不是尚雪臣的声音,季书平沉声问话,“你是谁。”

  袁立安听出电话那边的低气压,再看一眼旁边趴在吧台边上的人,咽咽口水组织语言,“尚哥他喝醉了。”

  “他在哪儿?”

  袁立安报出地址和酒吧名字,那边一句再见都没有直接挂了电话。袁立安自从他爸跑了以后什么样的冷落都受过,并不在这些直白的敌意。把手机放回尚雪臣的口袋,尚雪臣趴在桌面上,手里紧紧攥着袁立安的学生证。

  吧台里的酒保常见喝醉了的酒鬼,花钱买醉没有值得同情的地方,通常看见都是直接赶走,留出位置给下一位来买醉的酒鬼。袁立安顶着酒保的催促,扶起尚雪臣的腰,架着他的左胳膊往外走。被人从吧台上托起的时候,尚雪臣睁着他那迷醉的眼仔细辨认是谁在托他,看到是袁立安,他搭在袁立安肩膀上的手一下子勾住了袁立安的脖子,“小袁啊,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找正经工作,过普通人的生活。”

  袁立安低着头,搂着他的腰往前走,尚雪臣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着话,像是碎嘴的社区大妈,一口一个“小袁”,叮嘱着他生活再难都不要糟蹋自己。尚雪臣明显是醉了,说的话都连不成句子,可是袁立安还是在他混乱的语句里酸了鼻子。

  他抱住尚雪臣站在路边,害怕自己一松手,尚雪臣就从自己身上哧溜滑到地上。季书平到的时候,就看见尚雪臣软在一个小年轻身上,不大的年纪都从脸上稚嫩看的出,一双清亮的眼里有着倔强,偏偏穿的风尘味十足。季书平当下就生了嫉妒,这小年轻长的分明就是和那个叫齐梁的有着相似,齐梁看着更规矩些,而面前这个一看就是出来找祸害的。

  季书平一句话没说,直接揽过尚雪臣的腰把人勾到自己怀里,袁立安的手里落了空,看季书平这么不客气的动作,也毫不示弱的露出一些凶狠,可惜年纪不够,怎么看都没什么威胁。季书平对这个年纪的人露出的不怀好意一般都懒得计较,只是今天偏偏想要好好计较。狠话还没放出口,怀里的人扭了一下/身子,“小袁,要记得我说的话,以后别再来这儿了。”

  袁立安听了,只觉着尚雪臣温柔,哪里还想着要和人斗狠,微一点头,轻声答应了尚雪臣。

  季书平抬眼面无表情看着袁立安,“出来卖的?”

  袁立安对于别人把他看轻这种事从来都不觉得羞耻,命都要没了的时候,管什么羞耻心呢,只刚刚尚雪臣说接个吻的时候,他多年不见的害羞才头一次上了脸。袁立安勾唇一笑, “没卖成,”他看一眼尚雪臣,又故意露出得意,“也可以说是差一定就卖成了。”话说的模棱两可,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

  季书平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故意刁难用在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我看也是没卖成,毕竟……”季书平挑一下眉头,轻视之意再明显不过,“这一身名牌太假”

  袁立安站在原地,看着季书平把尚雪臣塞进副驾驶,头也不回的开车离去,他虽然年轻却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被一两句就煽动情绪,提起膀子就要用武力和别人划道。刚刚的挑衅都是因为尚雪臣的那句“你不懂”,他看着季书平的车远去,尚雪臣以为他年纪小不懂,可是他看的出也会分,尚雪臣喝酒时的表情和说出口的话太不一致,明明都摆在脸上让人看懂,却是嘴犟说着别人不懂来敷衍。

  尚雪臣在车停在别墅门口的时候醒来,脑子里还模糊着,侧头看着别墅的大门,觉得门都被酒精弯曲了,耳边传来季书平的声音,“醉了吗?”他确定这不是醉意带来的幻觉,“有一点。”即便酒醉眼中场景扭曲却还分得清,怎么清醒时倒分不清了?

  “能自己下车吗?”

  尚雪臣回头不再看窗外大门,手里攥着东西,低头一看是袁立安的学生证,“季书平,我今天喷了你的香水。”

  两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季书平只当他是喝多了,即便话说的上下不连贯,他却能借这个机会凑上前。季书平扶着方向盘侧身靠近,偏头在尚雪臣的耳边闻了一下,“我还是喜欢闻你汗湿时的味道,像酒曲挥发出来的味道。”尤其从背后搂住,低头埋首在他的颈窝,闭眼狠吸上一口,因上下颠动的过于激烈,毛孔张开,从体内蒸出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揭了盖子的陈年米酒。吸一口醉人,尝一口醉心,所以忘乎所以的顶动,想让他蒸出更多醉人味道。

  尚雪臣没管季书平的话里是挑/逗还是调/情,也没推开他,阵阵热气喷在他的耳背,“喷香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臂能动了。”尚雪臣转过头来,转头的时候刚好鼻尖点在季书平的鼻尖,“你为什么没找医生来给我拆绷带。”

  季书平在尚雪臣的注视下没退半分,“你其实知道为的什么。”

  他该知道,没说就算默许,几杯酒下肚没扰乱大脑判断反而变得清醒起来。季书平看他不答话,不退反进,想起接他时抱着他的小年轻,“尚雪臣,你为什么要滥交?”

  尚雪臣被问的垂了眼,手指划着手上学生证的封皮,“因为边缘。”

  因为出身边缘,因为喜好边缘,因为自己怎样都处在边缘所以认命,却又藏着小小的不甘,这不甘里伴着寂寞,所以用肉/体同人交换得来存在感,以求证不止自己活在边际。尚雪臣没有回答敷衍,没有绕弯半天偷换概念,他这次说的诚实直接,让季书平退回了他倾过来的身子。然而他还是不死心,追究起尚雪臣滥交史的源头,“你第一次和谁,什么时候?”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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