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古怪

  “那你说怎么办?”劳安迪不敢否认——早年确实也接过不少烂片。

  陈悠恨不得一巴掌把对面的人拍醒:“积极自救啊!万一突发火灾、地震,我们出不去,不就麻烦了?”

  想着不久前才亲历过的火险和地震,劳安迪耸了耸肩膀:“哇,说得真的很吓人了。”

  陈悠看着后知后觉的劳安迪,老生常谈:“警队、消防局防灾减难教得最多的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遇不着,一辈子平安无事,遇着了就是百分百。”

  劳安迪毫无异议地随声附和:“真的是,我看新闻里都把床单窗帘放下去的。”

  “那就赶紧行动吧。”陈悠说着,开始动手把床单、被单首端先折叠,再系到一起、固定好,垂到窗外。

  劳安迪跟到窗边,看着尽管不算太高,但依然令人目眩的高度:“真的要跳下去?”

  “以防万一先,发生紧急事件才跳啦。”陈悠发现劳安迪紧张起来比自己还神经质——再说也不完全是跳,就借力嘛……

  一听到不一定用跳的,劳安迪瘫坐回沙发:“我现在觉得安全多了。其实像这样坐一夜,聊天也好。”

  陈悠有她自己的骄傲:“我可不会坐以待毙,让他们称心如意。”学国际信息安全课程的时候,老师教给他们的重要生存法则之一就是:千万不要按套路出牌,尤其不要按别人的套路或常理出牌,而自己的套路一定是“没有套路”,出其不意,出奇制胜——如果对方玩儿得大,你就得玩儿更大的,不敢想敢做、不敢玩儿就死定了。性命攸关,生死相搏,还顾虑什么“要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玩儿得越大,接盘侠的段位越高,生存几率就越大——资本风投、政客投机玩儿的也是这套。当然,最重要的法则还在于:不要轻易下场,毕竟,“逢赌必输”是天理定数。

  劳安迪觉得能做的已经都做了:“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姐九百多集《小侦探嗑澜》不是白看的。让我想想房间里还有什么……”陈悠一阵头脑风暴,从写字台抽屉里翻出一支原子笔、一沓信纸和一本厚厚的电话薄。她当着劳安迪的面,撕下一页电话簿,在上面写了“SOS”,然后叠成纸飞机,扔出窗外:“纸飞机,会叠吧?照着做,直到楼下有人注意。”

  劳安迪有点儿发懵:“这么厚一本,都要叠?”

  内心里正在与“敌人”争分夺秒的陈悠没好气地催他:“动作快点!别磨蹭!”

  劳安迪假装委屈地抱怨:“你语气好像绑匪,警队不是文明执法吗?”

  你别投诉我冒充警察执法就好!陈悠换上空乘语气:“这位先生,请您动作快一点儿,我们赶时间。”

  劳安迪学了个港式公务敬礼手势:“遵命。”

  看着劳安迪开始乖乖叠起“SOS”纸飞机,陈悠走到洗手间,把沐浴露、洗发水、牙膏挤在杯子里,兑了一点水,用牙刷搅匀,返回房间。

  劳安迪望着混合液好奇:“这是什么?”

  陈悠懒得做详细说明,随口答:“粘合剂。”

  劳安迪用力在空气中嗅了嗅:“像牙膏和洗发水味道?”

  陈悠开始动手把信纸裁成五公分宽的长条,用“粘合剂”在窗户上贴出了醒目的“SOS”,然后坐下来和劳安迪一起叠纸飞机。

  劳安迪一边往窗外扔下纸飞机,一边笑自己突然冒出的孩子气:“说真的,我从小到大叠的纸飞机,都没今天这一天多。”

  陈悠想起自己三、四岁的时候,不是看书、画画,就是折纸:“我小时候,家里有长辈是电信局的,常有过期电话黄页给我们叠着玩。我和李亦然叠得最多的就是纸飞机,比赛谁飞的远。”她进而想到,润宝和自己很像,带画的故事书、诗词图册,大人讲过一遍,就能记住、复述出来,然后就自己翻看着玩了——李亦然识字慢,又遗传了色弱,只能笨手笨脚地学折纸。

  劳安迪有意兜转话题:“你和李亦然感情真的很好,我第一次见到你们俩在一起,真的误会了。”

  陈悠笑着打趣:“他演戏嘛,当时我心里飞过的弹幕是‘赶紧把我哥带走!’——其实我和堂哥感情更好,但是他的工作性质,保密级别高,我手机里连他电话号码都不敢存,一年见不到两三次,动辄就要打报告,没办法,纪律必须遵守嘛,都能理解。”当初学国际信息安全,也是堂哥的建议:这个专业,人才缺口大,以往在外貌选择上都偏重于欧美审美的混血超模、浓艳明星,五官深邃立体的那种类型,现在看来,急需擅长走隐蔽路线、“扔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典型亚洲面孔,你样貌普通、没什么特点,进去做个小透明,再合适不过了。

  陈悠故意把话题扯远,劳安迪想再次转回:“其实,我……”

  陈悠不等他讲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所有故事都能遇到聆听者。就算一时英雄主义泛滥,想要为人挡风遮雨,也得首先评估自己是不是泥菩萨——自身难保的承诺,不可听。

  劳安迪终于相信了陈悠的“装傻技能”专业九段:“你会读心术嘛。”

  我还会催眠呢——陈悠也突然觉得再装下去,没什么意思:“继续林潇潇上次关于‘安全感’的话题?”

  劳安迪点头:“我觉得像你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不应该缺乏常规意义上的‘安全感’,我也不是给不了别人‘安全感’的人。事实上,按照李亦然的说法,你没有觉得跟我在一起是不安全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陈悠直言不讳:“我后来也想过这个问题。对大部分人来说,‘稳定’就是‘安全感’,他们害怕变化,担心自己的适应能力。可是对我来说,我天生就是那种害怕稳定的人,一旦‘稳定’了,倒成了‘不安全’的开始。怕一成不变,怕一眼望到尽头,怕懈怠了学习各种生存技能而被这个社会淘汰,或者,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不能更好地感受这个世界、享受生活。按照辛冉老师的说法,相比《阿斐外传》里那种‘一生只会一直飞的鸟’,天涯海角四处游荡的浪子,我们这类人更过分,人在身边坐,心已外太空。就连睡着了,大脑里都是平行时空、压缩时间进程的高速思维,不停地想、不停地看、不停地学——比如在浅睡眠层,我会发现自己又翻开了一本未知领域的全新科学著作,认真地开始看书上的前言,当我意识到‘这是梦’就醒来的时候,还对没看完书上的文字而感到遗憾。这些在其他星座的人看来,都很累。我们自己也觉得,作为普通人类,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可是一旦停下来,我们就会慌,觉得不安全——哪怕这种感觉来自盲目的‘杞人忧天’,我们也不敢轻易停下来,怕无趣,怕空洞,怕失智。就算是两个同类在一起,因为节律、频率的不同,也会相互局限、打扰、看不顺眼。所以,还是算了。又恰好社会经济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创造出这个让人独立生活也很便捷的时代,而不必非要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才能生存。平行线是最理想的。相交的结果也是最终分离,就索性不必开始、消磨彼此。”

  金星落在水瓶座的人,对“亲密关系”本身的态度就是抗拒、排斥的,他们需要私密空间去收纳、整理、学习成长,以便每次都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外在世界。所以哪怕走进婚姻殿堂,另一半也往往要吐槽:我就没见过他(她)卸妆之后的样子。

  陈悠尽量让自己的演说显得很“诚恳”,毕竟,她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命中注定风嚣雨啸的人,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安逸度日呢?她曾天真地羡慕过看似洒脱的某位前辈,觉得自己活到那把年纪的时候,能像他一样也好——但是更有经验的老人见得多了,几乎具备了先知先觉的“预言能力”,他告诉陈悠:这种状态,很危险。然后不过半年……陈悠才明白,那个样子的人,不是看得开了、想得通了,而是活腻味了。不是倒数章节的小说“剧透”,是人生轨迹防不胜防、难以干涉的必然,一旦陷落,就只剩眼睁睁地无力回天——难道又有神明承诺过一切悲剧只能发生在虚构中、与某人毫无交集的“别人身上”吗?

  劳安迪看似被她成功骗过,不再追问,换上了文艺说辞:“‘第一最好不相见’?”

  陈悠笑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你就不一样啦。狄太不姓狄,她之前也没嫁过人,怎么官称就是‘狄太太’了?”

  劳安迪觉得这可能是另一种“代沟”,陈悠不了解往昔文艺圈昵称也是正常:“她第一部获得影后桂冠的片子,扮演的角色就是‘狄太太’,大家一直顺着叫过来,不改口了嘛。”

  陈悠有自己的见解:“是吗?我倒觉得她是希望被人称作‘劳安迪的太太’。”

  “你这么古灵精怪——是不是真的?”劳安迪笑了,若有所思,“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跟她十几、二十年朋友了,太熟,总觉得不好意思。”他一直觉得两人以前在同一个经纪公司还算谈得来,后来公司解散之后,她也只是出于信任和习惯,才经常联系他。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喜欢,更多是出于对以往青葱岁月的感怀与留念。流年逝水,早已成为家人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一种感情基调,倘若要提纯出爱情,倒似唐突肤浅了。冒然、冒失、冒险,他怕打破现有的安稳。他以为自己宁可另去找寻一段并不理想的爱情,来弥补世人所以为的“缺憾”,也不敢轻率地丢掉一位相伴多年的知己——人活到一定阶段,就该明白,爱情不是必需品。

  “你就算不相信女人的直觉,也该相信我陈悠的读心术。狄太一定很爱你,才介绍你来周末食堂,给你多一个选择。她割舍不下你,但她更不想你后悔,哪怕最后,你选的不是她——其实第一次见她,在她面前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捕捉到一丝微妙的信息,但没明白那是什么。现在回想,感觉就对了。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但远不够狄太对你的,是‘爱情’。假如我装作不知道而回应你,简直就是犯罪。德行有失的事,我做不来,”陈悠话锋一转,“可事到如今,不客气地说一句:您二位真是既渣又坑。下不为例。”她确信,今天的“恶作剧”,仅凭林潇潇和李亦然,他们没这个胆子。

  陈悠的指责并不过分。哪怕社会风气败坏到“笑贫不笑娼”,可狄太的一番安排,仍有损人名节之嫌。再者说,如果不是陈悠确有倚仗,而劳安迪刚好忌惮,真闹出什么既遂、未遂的社会法制新闻,又岂止双方名誉问题?就算一时侥幸、成人之美,事后那始作俑者又真能善罢甘休?——人到真正失去,才懂锥心刺骨,就会生变——这世上从来没那么多圣母。

  陈悠瞬间冷下脸来的当面指责,让劳安迪顿时傻眼,他从没见过“散发着暗黑气息”的陈悠,那双叠着纸飞机的手停了下来,不安地交叠在一起,半天竟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我……”

  楼道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人声。现实的介入,让陈悠想起,虽然“人心险恶、众口铄金”的说法仍未过时,但是劳安迪和狄太,绝非大恶之徒,纵有一念之差,终究不至铸成大错。她笑着宽慰自己,同时也说给劳安迪听:“算了。”

  陈悠走到房间门口,从门镜向外张望。门镜后面是两位警察和一位服务生。年长的警官责令服务生:“赶紧拿钥匙和工具把门打开!这门上怎么弄的?”

  陈悠见状,回过头来,小声对劳安迪说:“救兵来了——我觉得你最好先到洗手间躲一下。”

  劳安迪听了,立即轻手轻脚地闪进洗手间并关上了门。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一老一少两位警官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年长警官扫视了一眼房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陈悠啊,我就知道是你。”

  陈悠眼见后面跟着的是陌生面孔,拿捏不准是不是该用官称:“邢……”警官、队长、老师?

  只叫出个姓氏,对方就不干了:“叫我什么呀?欺师灭祖啊?”

  陈悠赶忙改口:“师父。”

  被称作“师父”的邢队长听她改了口才满意,得意地向身后的年轻警官介绍:“你师姐。”

  年轻警官早就听师父提起过陈悠,乍见之下觉得新奇:“咦?师姐,你长得好像明星啊,那个叫什么……来着?”他一时叫不出来名字,只记得刚才还在路上看到过那个明星的代言广告。

  陈悠恨得牙根痒痒:“别看脸。”最初感觉新鲜有趣的“撞脸”,变成了现在一提到那个明星她就生气,直接路转黑!本来按照堂哥规划好的路线,她正准备作为“样貌普通的小透明”去信息安全部门报到,经过几轮笔试、复试、面试,就等着正式上岗期间,网上突然爆火的一个明星跟她撞了脸,陈悠的上级领导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就急了,勒令广信部门配合,立即删除、下架有关视频,公共宣传部门也多次发文,要求影视娱乐行业反血腥、反暴力、反封建迷信、反男艺人女性化……结果,最终不仅没封杀成功,还引发出反弹式的群嘲关注,同时更有多名躺枪男艺人的国内外粉丝数量激增,席卷欧美和东南亚……完美诠释“出圈”概念。

  信息安全部门说培养、观察了十多年的特勤,正当启用之时,不能无端被娱乐圈全民狂欢给废了;公众信息部门说广播电讯部门内容审批不严格,致使粗制滥造的节目上网,意外捧红十八线;广讯反说公信拦截外网翻墙不力,造成全球网民同步参与热度炒作。吵来吵去之后,得到的结论就是,信息安全部门人选物色没错——没人能准确预测审美潮流风向,毕竟,谁管得住观众爱看什么呢?尤其是带着“优质偶像”、“敬业流量”、“实力演技”、“品学兼优”、“恋家爱娃”、“健身励志”之类容易博得民众好感的人设标签,禁播、禁导也禁不住民间剪辑大神和粉丝狂热,封禁过甚必然导致反弹效应,公众信息、广播电讯部门补救措施及时,结果虽然是不可控的,但必须肯定的是:各方都尽力了。呵呵。

第22章 太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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