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八年后。

  。

  。

  “丁零零——”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随着被推开的深蓝色玻璃门在风中一阵乱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午后和煦得阳光被树叶裁成碎片,顽皮的孩子似的在门口的柏油马路上跳跃着,并且时不时悄悄钻进咖啡馆的落地窗,躺在红棕相间的地板上好奇地张望着咖啡馆中的每一位客人。

  。

  这是一个惬意的午后。

  。

  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豆与甜甜圈的香气,人们还未从慵懒中回过神来。咖啡馆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地靠在椅背上小声聊着天。也有人拿出苹果电脑或笔记本, 丝毫不肯松懈地全身心投入紧张工作。

  。

  咖啡店的老板是个三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谢顶谢得有些严重,脑袋上那几根硕果仅存的头发随着透过门吹来的风晃晃悠悠,像蒲公英的种子,一不留神就要随风飘扬去远行了。

  老板昨夜被上小学的儿子缠着辅导数学作业,硬是熬到了凌晨。人上了年纪经不起熬,今天不管灌几杯咖啡都拦不住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他干脆把账本丢到一边,索性趴在柜台上补起觉来,自然没有发现角落中某位正盯着他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头顶出神的女客人。

  。

  只见咖啡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正坐着一位相貌清秀的少女。她留着长发,青丝黑瀑布似的垂到了胸前,为她添了几分学生气,使得她看起来跟十五六岁的高中生毫无差别——虽然她实际上已经二十岁了。

  少女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摊开着,屏幕却不在状态地一直黑着。说明它的主人已经任由它独守空房了好一阵子,自己就这么自顾自的一边转着钢笔,一边对着店老板的头顶发呆。

  。

  少女正享受着从窗户中洒进来的阳光,放松地任由自己的思绪神游天外。她刚刚敲完了八千字的存稿,这会儿正抓紧时间无所事事,让脑子自由自在地放空一会儿。

  。

  她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老板的秃头太引人注目。

  。

  。

  少女名叫叶颖,今年二十岁。目前是一名大二的学生,正趁难得的闲暇溜到附近的咖啡馆敲点自己正在连载的小说。

  虽然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畅销书作者,但叶颖也算是在她驻扎的写作平台上小有名气的写手了。她从十二岁起就在贴吧写文,至今累积的作品已经有七八部,如今称得上文笔成熟,经验丰富。就如一般小透明作者一样,她的前三本原创数据都十分惨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的第四本,也是她的代表作——《南宫冰梦的故事》。

  由于新颖的构思和趣味横生的故事情节,加上大概正好碰到了时机,这本书一炮而红。那时,她原本惨淡的数据几乎呈直线上升,吓得叶颖半夜三更连嗑了三罐咖啡冷静冷静。

  写作原本对她而言只是消遣,谁知道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了。叶颖不得不深刻反省自己之前的更新速度是多么的懒散,然后过上了人肉码字机的悲惨生活。原本她以为完结了就可以解放了,然而热情的读者却不肯放过她,于是在编辑的催促之下,她不由得将这悲惨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

  现在是第八年,她十二岁时发生的那件事过后的第八年。

  。

  系统的主机爆炸了,被困住的穿越者们也解放了,而她也回家了。虽然不知道系统是不是真的可以无限复制,但至少它应该在短时间内打不了这些好容易回到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主意了。或许是因为有反系统组织不懈的努力吧,后续的工作叶颖也一无所知。

  因为自从八年前回家,她就没有再见过凌霜,或是白羽,或是反系统组织的任何人。他们就好像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中,她与他们就像两条终于回到了原本轨道的平行线,在意外的邂逅过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奔向前方。

  一切就像一场梦。

  而她从梦中醒来,然后发现,她所经历过的,为之痛哭过的,曾与她共行的人,全部都像舌尖上的一块冰。令人短暂地刻骨铭心,短暂地照亮了她的生命,随后就自顾自地溶解掉,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无从找寻。

  。

  ——如果不是沾满了血和污垢的睡衣和自动消失的手机,她几乎真的以为这就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了。

  。

  回家的第一个月毫无疑问是鸡飞狗跳的。

  给父母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补穿越期间落下的学校功课,适应久违的现代生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已经足以让叶颖焦头烂额了。

  但她还是在陀螺似的连轴转中忙里偷闲,发了疯似的寻找白羽的存在和下落。

  他真的平安得救了吗?真的被好好带回现实世界了吗?他能找到他的家人吗?他大脑的问题能不能被治愈……

  这些担忧与疑惑全部压在叶颖心里,逼得她不得不在茫茫人海中努力寻找那个或许只存在于梦里的少年。

  然而,直到那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可能保存着聊天记录的手机已经丢失,她睡衣的口袋里空空如也。白羽也从未跟她说过自己任何现实生活中的信息,别说地址,她连一张白羽的照片都没有。

  。

  她连白羽的真名都不知道。

  当然,白羽自己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都是个疑问。

  。

  头一年是迫切地寻找。叶颖用尽了她那时能接触到的一切工具,所有的努力却全都石沉大海——一切痕迹早就被清理干净,她没有任何线索,甚至都不能证明那个人真的存在,怎么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捞出她要的那根针。

  第二年是继续寻找,第三年也是这样。她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白羽杳无音讯这件事。

  无数次失败的尝试让叶颖渐渐失望了。她逐渐接受了自己再也见不到白羽的事实,只能艰难地逼迫自己牢牢记住少年的容颜,让他至少能够一直存在于记忆中。

  他应该没事吧,应该得救了吧,肯定回来了。叶颖有时候也会这么自我催眠,试图说服焦躁不安的内心。每当这时她就会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的无数高楼与星光般明灭的万家灯火。

  。

  只有从最深的泥沼中趟过,才会明白星空是多么美丽。

  。

  叶颖会拉开窗户,让风尽情吹过自己的脸颊。

  。

  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啊,白羽也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他也喜欢着这个世界,那么不论他在哪里,都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

  。

  分离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和人之间就充斥着悲欢离合。大家都是在一段路程中结伴同行,到了下个路口时又挥手告别,独自踏上新的旅途,遇见新的人生。

  既然已经竭尽全力了,那么她也已经留不下任何遗憾了。

  所以她也没关系的,会一直往前的。

  。

  叶颖闭上双眼,任由咖啡馆内安静的旋律绕着自己盘旋。

  今天放的碰巧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曾经在她的手机上循环播放了无数遍。

  。

  。

  风从我们身边吹过

  捎来不知何处的寂寞

  哭过之后仰望的天空

  十分的清澈

  ……

  。

  。

  。

  丁零零。

  门口悬挂的风铃突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随后咖啡店玻璃门被推开的滑动声响起。店内原本懒散地沉寂着的空气悄悄流动了起来,躺在地板上的碎光轻轻晃动着,偷偷打量着门口进来的新客人。

  叶颖伸了个懒腰,把眼皮掀开了一条小缝。

  只见刚刚进来的客人是个高挑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叶颖这边的角落,似乎跟老板认识,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男人一头深棕色的短发被修剪得十分利落,蓝白相间的格子衫下摆扎进了浅蓝色的牛仔裤里,裤脚处被简单地挽起,露出一双白得亮眼的球鞋。

  。

  叶颖眯起了眼,忽然感觉这人有点点熟悉。

  算了,不可能的。心中刚刚冒出一个小小的期盼,叶颖就毫不留情地把它挥开了。她不是第一次在街上认错人了,丢了那么多次脸,早应该学会……

  。

  她忽然瞪大了双眼。

  。

  年轻的男人结束了短暂的交谈,拿着一罐可乐悠闲地转过身来。当他抬起头的那一霎那,却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双黝黑且轮廓漂亮的桃花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愕,视线锁定在了咖啡馆内某个角落,像被粘死了一般挪不开了。

  左眼下方的一颗泪痣清晰可见。

  。

  叶颖倏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动作太急促,手上的钢笔就这么滚到了桌子下也来不及捡。

  少女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像是怕惊碎什么般吐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

  “白羽……”

  。

  然后,她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

  那跨越了久远的距离,世界与世界的界线,时间与空间的缝隙的声音。

  光落在了两人之间。

  。

  。

  “叶……颖?”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插入的歌词来自君名的《没什么大不了》~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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