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尼斯咖啡馆里,于曼丽见到丁薇,仿佛吃了一剂定心针,她紧张地迎上前,却在见到她身后的阿诚时退了一步:“老……老板……”

  “阿诚,你去办公室等我。”

  阿诚看了看于曼丽,点了点头。

  看阿诚走进办公室,于曼丽才轻声道:“疯……疯子来了。”

  丁薇没理解:“疯子?”

  于曼丽稳了稳心神,道:“‘毒蜂’来了。”

  “你几点回面粉厂的?”

  毒蜂不可能来这里,应该是于曼丽在面粉厂碰到了他。

  “我十点回来的。他应该是今天上午到的。”

  “明台知道了?”

  于曼丽摇摇头,忐忑道:“他会不会是为了……来的?”

  于曼丽指的是昨晚吴淞口码头货船的爆炸事件。

  “别紧张,凑巧而已,先别告诉明台,免得他冲动惹事。你继续忙,别让人靠近我办公室。”丁薇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了,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回来送死。”

  回来送死?

  丁薇有些猜到王天风的计划了。

  “郭骑云还在面粉厂?”

  “郭副官和他出去了。”

  丁薇微微点了一下头,王天风把郭骑云带走了,看来,王天风还没立刻开始死间计划。她想,阿诚那边应该知道些什么。她吩咐于曼丽:“煮两杯咖啡,准备点吃的,十五分钟后送进来。”

  “知道了。”

  丁薇走进办公室,带上门,在椅子上坐下,却一直没有说话。

  “大嫂,你盯着我看干什么啊?”

  从一进屋,丁薇就一直盯着阿诚上下打量,阿诚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明楼今晚回家吃饭吗?”

  “大哥约了人,应该会很晚回去。”

  丁薇在椅子上坐下:“找我有事?”

  “今天,特高课的人来说,陈秘书是抗日分子。”

  丁薇回忆了一下:“陈秘书……是李秘书出事以后接替他工作的那个吧?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去新政府办公厅找明楼的时候,和我说过话?”

  “是她。”

  “我只和她见过那一次,当时没有对她留意。”丁薇想了想,“特高课证据确凿吗?”

  “他们说已经在陈秘书家搜出了证据。”

  丁薇感叹:“看来,明楼的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两个日本人,一个抗日分子,可不是藏龙卧虎吗?

  “大嫂,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吴淞口码头货船遭遇炸弹袭击,今天的头版头条。”丁薇一字不差地说了新闻标题,却倏地问题一转,“明楼和王天风,今晚约在哪?”

  “大……大嫂你是不是……”

  “嗯?”

  阿诚的声音越来越低,后半句在丁薇的眼神压力之下被吞了回去:“大嫂,你能不能——”

  “不能。”丁薇打断他,却又停顿了一下,“除非你实话实说。”

  阿诚想,于曼丽方才叫住丁薇,应该就是王天风抵沪的消息。在已知王天风抵沪之后,被猜出他和明楼今晚有约,对丁薇来说,不算是件难事。而方才,那突然的问题,分明就是试探。对别人,阿诚还有信心,对丁薇……阿诚知道,自己的微反应足够说明一切——毕竟,丁薇最擅长的就是捕捉他人的微反应。

  想到大哥,阿诚决定打个太极,求个软:“大嫂,你别为难我嘛,今天我才挨了大哥一顿骂,你就……行行好,你猜到了,自己去问大哥呗!”

  “我偏要问你呢?”

  “大嫂,大哥不让我说。”

  “他当年还不让我追呢!结果现在呢?”

  “大嫂,我们能说正事吗?”

  “这就是正事!”丁薇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和疯子谈。”

  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

  于曼丽端了咖啡和点心进来,放在桌子上。

  “等等,”于曼丽走到门口的时候,被丁薇叫住,她走到于曼丽身边,压低了声音,“安排一下店里的事情,你现在回面粉厂,我要知道王天风晚上要去哪。”

  “啊?”

  “这是命令。”

  “我这就回去。”

  阿诚不肯说,明楼不会说,可是郭骑云和王天风,却未必能将于曼丽瞒得死死的。

  阿诚隐约听到了几个字,待于曼丽走后,他苦着脸关上门:“大嫂,你就不能……”

  “行了,我不为难你,你也别阻止我。我知道地方是你选的,我已经可以筛选出最可能的几家俱乐部,如果你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就继续。一家一家排除给你听。”

  一家一家,根据阿诚的微反应,就算丁薇不能锁定某一家,也能把范围缩小到两家以内,甚至直接锁定。

  阿诚是清楚丁薇本事的,她现在的态度很明确,她一定要见王天风。如果真的让她一家一家试……大哥那边他实在是没法交代。让于曼丽去,总比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好。况且……于曼丽也未必能拿到地点。

  阿诚识趣地顺着丁薇换了话题:“大嫂,吴淞口那艘船……”

  “你心知肚明,何必再问?”

  “大嫂,我不是在和你打哑谜。”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

  纪律,这两个字从丁薇的嘴里说出来,阿诚当即停下了追问:“这件事……”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昨晚,萧坚牺牲了。”

  阿诚愣住。

  “我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是谁?”

  “孙娜。”

  阿诚惊讶:“和明台相亲的那位孙小姐?”

  丁薇突然换了法语:“对,是她。”

  阿诚看向门口,并没有人偷听,那为什么丁薇突然换了法语?而且,还是发音那么奇怪的法语,像是……靠近意大利那一带的发音。

  “你的反应是正常的,”丁薇停顿了一会,解释道,“在中文的环境里,突然有一两句法语,对于能听懂的人来说,虽然会有刹那的愣神,但很快会听懂。我的发音虽然奇怪,可我说的确确实实是法语,口音重一些而已。”

  “孙小姐的反应?”

  “她的反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完全不懂法语,另一种,她习惯了。可是资料上,孙小姐是在南特留学的,那里更靠近西班牙。所以,我倾向于第一种。”

  “只凭这一点……是不是太牵强?”

  “明台相亲那天,天气如何?”

  阿诚回忆了一下:“天气晴朗。”

  “不仅那一天,前一天天气也是晴朗的。”丁薇说,“可是孙小姐的裙角,是湿的。我注意到她的鞋子上有泥点,才干没多久,鞋底还有一点淤泥。两天没有下雨,天气干燥,哪里会有这样湿润的泥土?”

  阿诚:“公园?清晨会有露水,那两日昼夜温差有点大。”

  丁薇点点头:“大姐告诉我,孙小姐不是和孙太太一起来的,孙太太先到,孙小姐才来,说是早上去了一趟百货公司。”

  “孙小姐为什么撒谎?”

  “你不问,孙小姐到底去了哪里?”

  阿诚等着丁薇解惑:“大嫂知道?”

  “你知道我那天见了谁。见面的地点附近,正巧有一个公园。萧坚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不过,那个身影穿着外套,我并没有看清是谁。”

  阿诚在脑中迅速勾勒出地图:“会是凑巧吗?”

  “后来,我觉得孙小姐的身影有些熟悉,于是跟了几步,没想到跟着她进的一品香,知道了她的身份。当然,仅凭这些,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但当我闻到她身上极重的香水味时,我发现了问题。”

  “香水?”丁薇对香水的味道很敏感,当年阿诚替明堂调的那款最畅销的香水,就有她的功劳。

  “我很确定,香水味,是为了掩藏她身上的另一种味道。”

  阿诚问:“是什么?”

  “鸦片。”

  公园旁边,有好几家烟馆。

  鸦片诞生已久。

  在欧洲,吸食鸦片在文学家和艺术家中甚至一度是常态。歌德、柯尔律治、华兹华斯、司各特、雪莱、拜伦、德.昆西等,他们相关作品的创作可能都多少与鸦片有关,有些作家还患上了鸦片瘾。最可笑的是,许多作家在患上鸦片瘾之后,才创作出了最着名最好的作品。德.昆西曾经在他的作品中用大量篇幅描写自己吸食鸦片后的奇妙感受,并写下了着名的《鸦片颂》:

  哦!公平的强大的鸦片啊!对于穷人和富人你一视同仁,你为那些永远医治不好的创伤和“那诱使精神反叛”的苦闷带来了减轻痛苦的香脂——雄辩的鸦片啊!……你在黑暗的中心,运用头脑幻想的心像建造了城市和庙宇……其富丽堂皇的程度超过了巴比伦和希卡托比罗斯;“从杂乱无章的睡梦中”把那久埋地下的美人和亡故的家庭成员的面孔,在洗净了“坟墓的不光彩”之后,都召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只有你才能把这一切礼物赠给人类,只有你才掌握着天堂的钥匙。

  鸦片战争前,中国处在贸易顺差,是白银流入国。当时,西方的白银大批流入中国,让西方人极其不满。资本主义渴求货币,需要资本,而不是物资。于是,为了扭转,英国通过在殖民地印度种植鸦片,走私中国,赚取暴利。逐渐地,贸易顺差,变成了贸易逆差。大量的真金白银,开始流入西方。

  与此同时,鸦片在中国泛滥,吸食鸦片成瘾者不计其数。

  鸦片,一度和金银一样,在中国是一般等价物。

  然而,1909年起,世界各国逐渐开始抵制鸦片等毒品贸易,并相继制定一系列国际公约。国际联盟通过鸦片咨询委员会承担起了协调毒品控制的任务。该委员会于1924年至1925年冬天,在日内瓦制定了《国际鸦片公约》。于是,在国际上,鸦片贸易逐渐被认定为非法。

  东北三省沦陷之后,日本在东北大量栽种鸦片,并逐渐扩展为在沦陷区有计划地栽种鸦片,并就近销售。他们设置鸦片工厂,进行生产制造,通过鸦片来榨取巨额经济利益,以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日本,早就取代了英国,成为向中国输入毒品最多的国家。

  1932年到1935年,蒋公曾建立起一套成熟的鸦片贸易控制体系。在此基础上,1935年4月,国民政府宣布了清除鸦片和毒品的六年计划。该计划期望通过将鸦片贸易及其利润置于政府控制之下,并减少中国鸦片吸食总量的方式来净化国家。

  可惜的是,1937年,在日本人主导下,伪满洲国制定了“十年断禁政策”;同年10月,伪满政府正式公布《断禁鸦片方案要纲》,声称要“兴起国民禁烟运动”。然而,《断禁鸦片方案要纲》所规定“禁烟三期设施项目”,基本内容是取缔私人经营鸦片,进一步明确日伪经营鸦片的垄断权利:可谓借禁烟之名,行对种烟、收烟、卖烟的直接经营管理之实。实际上,所谓十年断绝鸦片,不过是用禁烟的招牌来欺骗群众。

  丁薇记得,她曾经在戴笠处看到过一份报告:沦陷区,鸦片种植面积共有约1500余万亩,吸食人数则高达3200多万人,占沦陷区总人口数的8.8%。仅东北一地,有17.9万人直接因吸食而死亡;在上海,每天也有二三十人因吸食过量致死。

  警察局上任不过短短几天,丁薇已经认识到鸦片在上海的破坏力,几乎每天,都会有死于吸食鸦片过量而死的尸体被发现。

  阿诚沉默了片刻:“日本人?”

  “应该是。”

  “大嫂觉得要怎么做?”

  “找人偷偷把她绑了,关起来。等到她烟瘾发作的时候,什么都不用问,她都会交代的。”

  只不过,丁薇猜测,从孙娜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日本人既然靠鸦片来控制孙娜,那么自然也知道,当烟瘾发作的时候,她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的。

  丁薇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烟瘾发作之人的情景。她曾经在俞蛟的《梦厂杂着》中读到过:“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也。故久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然而,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远比文字描述可怕。

  “对了,”想到孙娜手上的那个戒指,丁薇提醒道,“她的戒指可能是件暗器,我怀疑有毒针之类的,小心提防。”

  “毒针?”阿诚皱眉,神情严肃起来,“难道,她就是凶手?”

  “凶手?”

  “B区有人死了,死因是中毒,尸体检查过,只有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如果是毒针,就对上了。”

  丁薇若有所思:“恐怕……她手上的人命不止这一条。”

  阿诚并未注意到丁薇话中的深意。

  六个小时前,明公馆附近。

  “你耍什么花样?你知不知道我的人进入新政府有多不容易,你现在要她撤离?”明堂昨晚有应酬,只收到丁薇的口信,让他安排陈秘书撤离。

  面对明堂的质问,丁薇表现地很坦然:“和她打交道最多的两个秘书,都是日本人。你觉得陈秘书安全吗?”

  “别神神叨叨的,到底什么打算,你别和我那弟弟学!”

  “吴淞口的事听说了吗?”

  “军统内讧?”明堂盯着丁薇,皱眉,“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事你也有参与吧!”

  “明堂哥惯会扮猪吃老虎,想听全部吗?”

  “别,这事我不想掺和。说陈秘书,说陈秘书!”

  “陈秘书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主动暴露,我们能争得先机。”丁薇说,“有只狗今天会向她的主子告密,说陈秘书是抗日分子。随后,她的主子会去陈秘书那里抓人。然后,在陈秘书家里,日本人会发现陈秘书是抗日分子,证据确凿。而昨晚那艘船的消息,就是通过陈秘书泄露出去的。”

  “吴淞口那艘船和日本人有关系?”明堂琢磨点味道出来了,“你是要用陈秘书把明楼给摘出来?”

  “这只是其中之一。我要一举三得。”瞥了一眼明堂,丁薇笑问,“这一回,要听吗?”

  “你把我兄弟牵扯进来了,我能不听吗?”

  “交换吧!”

  “小赤佬!”明堂骂了一句,“他是军统的毒蛇,你该早就发现了,非逼着我说?”

  “这么说,陈秘书也知道了?”

  明堂默认了。

  “我不仅要用陈秘书帮明楼撇清关系,还要日本人自己乱一乱。同时,确认一只狗的主人,到底是谁。”

  船的事情特高课并不知情,那么应该是梅机关负责,而特高课的高木,未婚妻在新政府做事,也有察觉的可能。这件事情,给梅机关种下一颗对特高课怀疑的种子。

  至于确认孙娜是日本人的间谍,不过是顺势而为。关键是,孙娜的主子,到底是特高课,还是梅机关。

  Reference:

  《重读民国之鸦片篇一:护国战争的另一面》

  《日军向中国输出了多少鸦片》

  《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中英贸易仍存在巨大逆差》

  百度百科:鸦片

  维基百科:鸦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份盒饭已发,萧坚。具体是怎么领的后面会解释。

  本来4号晚上要发的,看完湄公河行动,加了一些东西,所以改到这个点了。

  生命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为了那些用血肉和生命保护着我们的缉毒警察们,涉毒明星/导演/编剧等都不应该给第二次机会。我不会要求他人必须如何,但我会从我自己做起,抵制他们参与的一切作品。

  评论抽三个红包。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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