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踏上遍寻龙迹而每每无果的旅途之前，你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说书骗子。
眼前对讲述一窍不通的骷髅骑士，他话语之中的所有人你都晓得。甚至于个别特征能言是如雷贯耳，回到人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的神话史诗和传记传言、人生冒险和坎坷故事，你都一一背得滚瓜烂熟，尽数知晓。
前后贯穿了他讲述的那位算命之徒！那本就是众人皆知的传世魔女。
实际上，来到这里之前，你曾以天真无邪的面貌欺骗了试图诳骗于你的这位神奇魔女。
她假作诗人，怎么以为你不认识呢！你现在可已经不是一位简单角色了，而她的年岁也确是完全不可估计。互不交心的三言两语，太正常了。
但要说起“魔女”。
世人都会一个激灵，想到，就是她了。
与恶魔签订契约得以长生的所谓“沙匪”，他原本是一片鼎鼎有名的帝国排名颇前的皇子。后世的小说话本写了各式各样他脱离皇室断绝关系的道理，估计并没有任何一个区区咬笔杆儿的能猜中他的想法。
可在这无尽的长生之中，他就此永远不得离开这片荒芜沙漠。
这真的是想要信手把握自由，为所欲为的人吗？他太过矛盾了。
那一位和沙匪相遇的恶魔，原本也是一位举世闻名的骗徒！童话书本便总是将两人挤在一道而语。
他们的海盗团里一共四位，另两者在书里仅有只言片语。一位是皇子的追随者，多得是阴谋论的人觉着他才是那场叛变的幕后主使。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你从来没信过这猜测；还余一位是某派武学的传人，据传那派一脉单传，弑师才算作出师，在他由于那场早来的较量下地狱之后便失传了。这种传承太复古了！实在是令人发笑。
百余年之前的海盗团神话，由于那场精彩的叛变逐渐衰败。
这故事有高潮有低潮，也有个精彩的结幕。不过现在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在漫长流逝的时光之中，除了恶魔与沙匪之外的二人开始出现不论是性格还是身体年龄上的变化。他们注定会在照此以往仍旧推进的历史里遭遇不可描述的某个问题。
这时候骗徒三言两语怂恿挑拨了爱好战斗的拳法家。他们趁着沙匪不在场的机会找上追随者——实际上，这之后的具体内容已经由于很多自然因素变得不可考证，或者说有谁刻意抹去了这一章。缺憾正导致后世纷纷肆意编写妄想最惊艳的那一部分——这才令它成为供人传述的小说本。
只是，那断章残页以后，拳法家和追随者就再没了踪影。
一名助力都不再有的沙匪和他背负着的，海盗团无意义的“自由”。一切缘由，也是最初这场诅咒的根源，身为恶魔嬉戏人世的骗徒。他们在这片同样空无一物的地方挣扎了数十年——前者杀死了后者，而后者拉着前者堕入地狱。
他们同时消失在这个世界，迎来完完整整的终结。
为他加护的，冰雪的圣女。
这又是一名活得比谁都久的好家伙。被神独爱，被万物青睐的圣女，她至今仍在。
数十年前正式登上教廷的顶梁柱之位，拥有少女外貌的神的心脏——正是有她仍然不朽，教廷才是教廷。
圣女的传奇已经关乎到信仰问题了。即使你本不追寻任何一位神，但这样的故事又岂是你能作评的？
在荒诞的这个时代，就连她的名字都已经成为了祷告用词。
至于他提过的那位神的使者。
那一位的故事便令人惊诧，教闻者高呼了。这是非常难以理解的，幻想一般的事情。
纯白的，审判万事的使徒。他的双眼自此能够观测天地，再无能够脱离他手掌的土地了。
数百年后的如今，他已然成为掌管诸天，高高在上的神。
十字军的领袖是一位确信的恶徒！
他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进行欺骗，最终为骑士一笔带过的赏金猎人功亏一篑。
毫无疑问的反派生涯就这样被后世传说的屠魔者二人终结。
封印森林结界的守灯者一族被十字军阴了一笔。他们的故事并不精彩，只是悲怆而已。
偌大的守灯人一族唯留下了一个人。
反正你是无法在森林之中找到这样的沧海一粟。
人比起林子来说，太渺小了。
此时你才了解，埃米师祖如此百年，从来不曾放弃的事情并非驯服一条龙。
却是去寻找一位并没有继承恶魔的不死性，仅仅身负天神之血的，单纯任性的少女。
而他如此摸爬滚打，接受恶魔之血反噬坚持至今的原因，只是为了胞姐的行踪而已。
不过好巧不巧，这正是埃米师祖死去的第一年。
命运令他等不到这一天。
谁知道忍受疼痛，这样每日面对毫无生气的月光又是何种感受呢？你总是不想尝试的。
你一度怀疑，这可能是创世神撰写的书。而他们作为“主角”，在死亡之后会自动生成这样玄妙的文册。
可是！
这其中，唯独他和龙，竟然如此默默无闻！这样安安静静地消失在故去的所有当中，是真真正正的无名之人。失去了名字，也不再有名字；没有被篆刻在历史上，甚至于没有被任何人记住。
你从没听过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固执荒谬的人。在短得不能再短的人的一生当中，为了一种不明所以，不可言喻的道义和一瞬的决意做得出这么多奇奇怪怪，不合逻辑的无理之事。
实在太巧合了，为了一时合上艾比小姐所说的话，他隐瞒了自己“龙骑士”的身份。他试图背叛，却又不能背叛。束缚他的锁链也造成了他们的双双死亡，不是吗？故事里的公主殿下——相对而言，这真的只像是一位平民少女，而不是公爵之女。她想要的童话里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的呢？金发帅哥也必定不是骑龙而来一点就能令她心悦的。正是他们都太明白了，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你实在大受打动，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若是没有神为他写，你想，就让你为他写吧。
只是骷髅仔仔细细思考了半晌，竟然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这怎么可能呢！竟然连自己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那么他已经不存在了呀，他已经不复存在了呀？
现在站在这里的骷髅到底是什么呢，是最后的龙骑士，还是一位由于恋慕普通少女而变得自私自利的失忆青年，抑或二者皆非，仅仅一具空空白骨。
你被噎住了，决定换一个话题：“你成为了不死生物，这是背叛了旧神。可你是一位信仰神的骑士——亡灵，你还是位骑士吗？”
“并非如此，正是旧神成就我这幅模样，赐我继续践行誓言的机会。”
分明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骑士却对答如流，仿佛在过去的百年之中，他一直都在思考这场错误的结局一样。
对所爱至死不渝这点他倒是完全相合，可恐怕骷髅本人也以为那是忠义护主了吧？
“——你的信仰真是乱七八糟！”你忍不住拍了下手，眉飞色舞地指责他，好比自己是一位神的狂信徒。
骨头沉默着轻微摇头，良久才向你颔首，以低沉的声音对你说：“在下的信仰藏于心中。”
真是遗憾！骷髅又怎么会有心呢？
“您是家属。自然可以通过。”
你除去被惊得跳脚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多说，他转眼却明白了一切，微作欠身。
哈哈，埃米师祖其实早就翘辫子了！
你并没有告诉这位可怜的龙骑士这个消息。这里就像桃源乡一样——外界的一切风霜雨雪全都传不进来。
即使你在开头确实是为了埃米的愿望而来，现在这份贪婪也早就已经变质。你也是一个人，并不正直，卑劣狡猾的人。出于私心，你有权利把一切悲报藏在心中不说出口。
你的师父曾经对埃米师祖说两年之后就能找到龙骑士，于是埃米就扛着恶魔之血的诅咒铁生生多活了两年。
这几年太多事情接连不断，你的师父直接死在了路上，只留下你一个人在寻找龙的时候——埃米师祖也依约走了。
在第三年！你果真带着他的血找到了！
这完美的巧合让你忍不住恍然对天高喊。
你只好随性地笑了一声，大踏步几回就越过头戴干枯花环的骷髅骑士，还斜眼多瞥了两眼那两支精美的笼手剑。
它们的形态优雅得就仿佛并非用来征战一般。
步行了不多会儿，你便看见一块被植物爬满的斑驳墓碑。
这石块墓碑太老了，制作时本身就简单得很。你想了想，上手扒开上头缠绵的叶与藤条，反复抹了抹上头的灰迹——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气得退了一步，只好从挎包里翻翻找找，半天才拿出一厅小小水晶瓶。
那里头摇晃着灰暗的血液，那是埃米所留下，来自他身上的血。
你盯着它看了很久很久，暗自缅怀了一遍又一遍这场冒险，最终拔开瓶塞，将血顺着墓碑丑陋的尖顶向下倒去。
顺着蜿蜒的血液，墓碑被洗净了。
它或许只当被深切的执念所触碰时才会变得滚烫，于是就连你的手指也不再向你传达冰冷的感知。
这是最后一次，你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那道破损的石碑表面。
此处沉眠世上最无暇的少女
艾比
最后的龙骑士
安迷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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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