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往事（六）
岳绮罗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明确答道：“没有。”又补充一句：“最起码在我被囚之前，只杀了一人。”
沈巍继续质问：“那你脱困以后，可有去故地寻仇？”
岳绮罗偏了头，微微一笑：“我脱困都是七百年之后的事了，又去找何人报仇呢？”
三人互相看了看，难道文镇的悲剧不是因为她？她和青云观，到底谁说了谎？
此时，繁花进了门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繁花，之前的不过是被纸人附身了而已。“大娘子，郡主娘娘说是让您用完了饭过去一趟。”
岳绮罗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大人，您若问完了，我就先走了。”
赵云澜再次按住沈巍，打着圆场：“去吧去吧，替我向郡主带个好。”
岳绮罗转身离去。
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想着段三郎的事，又想着沈巍的事。她还是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对往事有了兴趣。难道是因为……青云观？
待到了郡主房前，岳绮罗收回思绪，换上一副笑脸，推门而入。“母亲懿安，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郡主从梳妆镜前起了身，身后的桌子上摆了一堆琳琅满目的首饰。“你过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岳绮罗抬脚过去，被郡主拉住了手：“宫里传来了消息，明日荣妃娘娘要宴请京中官员的家眷。我想着，左右衡儿也不在府里，你一人在家也是无趣，不如明日陪我一同进宫，凑凑热闹？”
岳绮罗不想去，宫里一堆繁文缛节，她怕她万一收不住脾气惹了事情，推辞道：“母亲，宫里达官贵人这样繁多，我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岂不是丢了我们国公府的身份？”
郡主拍拍她的手：“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倒想看看谁那么不长眼睛敢挑我公府大娘子的错来。你明日就跟着我，多见见那些贵夫人拓宽人脉也不是坏事。”
“……”岳绮罗心想，您老人家怕不是忘了，我个大妖怪还用什么你们人类的人脉不成……转念一想，既然沈夜都吩咐了照顾他母亲，郡主的话又说到了这个份上，拒绝总不是那回事。遂答应下来：“那好，明日我便随母亲一同入宫，也当开开眼去。”
郡主满意微笑，拉着岳绮罗坐于她的梳妆台前：“来，我替你挑了些首饰，你选选有什么喜欢的？”
“母亲，我的首饰多着呢，不用您如此破费了。”
郡主挑了一只钗，在她的头上比着：“宫里不比常人家，你定要打扮的美美的，将她们都比下去，也让她们都看看，这才是我齐家的好媳妇！”
岳绮罗看着镜中，郡主不厌其烦的一件件给她试着钗，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从心头划过。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吗？从前，她做岳家小女儿的时侯也有母亲，可那个家的人对她总是一副避尤不及的样子，她也从没得到过什么母爱。
岳绮罗看着镜子里映出来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暗暗决定，不论发生何事，都要保她齐家平安。
不为别的，就冲着齐家二老对自己的这份真心，这也是她该做的。
夜色已深，岳绮罗一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扰的她心烦意乱。手伸向床边，将矮凳上放着的孔明锁拿了起来。就着外面明亮的月色，岳绮罗将孔明锁端详个仔细。她想起来了好多被她刻意忘于心底的往事。
当初，她和她的三郎，也是那样好……
那年，夜走了整两百年。岳绮罗上天入地都没有找到他，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仿佛那九年都是她的幻觉。她想，一个人，如果找了两百年还找不到，那么多半是他不愿意再见了。
岳绮罗终于决定不再执着于找人，而是想好好的学学本事。随后，她使了些手段顺理成章的拜入了青云观门下，拜了师父学了本领。渐渐的，岳绮罗沉迷道术，倒是把夜忘在了脑后。那些年，她见了许多来青云观求愿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带着各种愿望，有为自己，也有为别人……
看多了人，她便又对人产生了兴趣。
她想做一回真正的人。
可是，想做人类就要有一个正当的身世。预谋了好久，终于在那一晚，岳绮罗决定留个替身在观里自杀，了结了青云观这一段过往。待一切就绪，岳绮罗便飞身而往，去了人们口中最繁华的京都。京都很热闹，岳绮罗只在天上看就觉得喜欢。正逢一大户人家生产，岳绮罗化作一缕红光，投身下去。如此，便成了当时岳大人家里的小女儿――岳绮罗。
岳绮罗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人心脆弱。小小年纪总是说些另他们害怕的奇怪话，一句两句倒不算什么，可时间长了，连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着自己家里的小姐不正常，更别提朝夕相伴的父母了。
索性岳家是名门望族，即便岳绮罗再不受宠，也是好吃好喝好玩的活着。更何况她并不孤单，她还有个从小陪她长大的小婢女，名唤文竹。
一晃，岳家的小小姐长到了十六岁，正是个贪玩好动的年纪，也是个谈婚论嫁的好年纪。巧的是岳老爷得罪新皇，被贬回了离青云观不远的文镇，岳绮罗也因此回了来。
一日乞巧节，岳绮罗非要带着文竹去看灯，她从没想过，就因为今日的一时兴起，她被囚了七百年。
也是那日灯会开始，段三郎的人生也即将被终结。
那日人很多，脚挨着脚，肩贴着肩。文竹努力的护住自家小姐，不让外人冒犯，可不过一恍神的功夫，她和小姐就被人流冲散了。再次找到小姐，就见小姐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子。
男子生的俊俏，岳绮罗又总是对美丽的东西感兴趣，四目相对，岳绮罗便移不开眼。
许是女子的目光太过炙切，男子有些不太自在，有些害羞又有些拘谨：“姑娘为何这样瞧我？”
岳绮罗丝毫不避讳，微微一笑，“公子生的好看，我便想多看几眼。”
男子的脸攸的红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小丫鬟匆匆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姐，都怪奴婢没用，不能护住小姐。小姐可有哪里伤到？”
“我没事。”岳绮罗的眼神全程没有从男子的身上离开，盯得男子心头麻麻的。男子拱手道：“既然姑娘已等到同伴，那在下就告辞了。”
“等等！”岳绮罗忙叫住，“你是很讨厌我吗？”
男子愣了愣，答道：“姑娘何出此言？”
“那你急着走什么？”
“在下……在下只是觉得这样于理不合，怕坏了姑娘的名声。”
岳绮罗掩嘴轻笑：“你倒挺有意思，说话文邹邹的，行事也文邹邹的。我叫岳绮罗，你叫什么？”
男子在心头将‘岳绮罗’三字嚼了两遍，才开口道：“我姓段，家中长辈都叫我三郎。”
“三郎……”岳绮罗笑的开心，“那日后若你我再见，三郎可别装的不认我？”
段三郎又红了脸，像只煮熟的大闸蟹。分别之后，岳绮罗与小丫鬟便回了府。
“小姐，您方才眼珠子都要掉在人家身上了，您是不是看上人家段公子了？”
岳绮罗目光闪了闪，道：“他的眼睛很好看，长的……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文竹偏头想了想：“故人？奴婢怎么没有印象？”
岳绮罗的思绪渐渐远了，喃喃开口：“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