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山雨欲来

  “难道因为她不同意, 咱们就不走了吗?我当初要留在金陵,她也不同意, 年前还让人去收田收铺子,想逼我过来;可我现在不还是想走就走?二姐, 我以前和你说过,她是生养了咱们,可咱们不是为她活着,咱们得为自己活;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要抛弃她,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跟我们走;我为什么要这样?不都是她逼出来的吗?她又不为咱们打算, 又还要我们听她的话,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可是,人都说了,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一生气, 就骂我不中用, 骂你不孝顺, 她要总这样说,咱们以后也免不了让别人指指点点……”二姐嚅嗫道。

  “呵,”禇英冷笑一声,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却总有人不配为人父母!姐姐莫非以为,不管是谁, 只要做了父母,就会立地成圣,永远没有过失,没有私心?母亲为什么带着你总往大姐这儿跑?她难道不是贪慕这里的荣华富贵?只是她见识浅薄,她以为这里就是人间福地呢!多少肮脏东西她视而不见,我只问你,蓉儿和你调笑时,她是不是在装聋作哑?寻常若自重些的人家,如何肯让自己的女儿在这里待下去?如今你还要和我说她没有不是?是她无耻还是你无耻?还是你本性就不庄重?”

  这话就说得重了,二姐登时就抽抽答答的哭了起来,“都是母亲作主,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提醒过我,我也照你说的一般去做,我何尝不自重来着?”

  “别哭了!”禇英没好气地道,“哭能有什么用?你但凡还有点脑子,还想好好的活下去,活得舒心自在,就只管听我的安排!趁着这几天府上有事,来往进出的人多,我先想办法把你接出去。母亲若是不见了你,她自然不肯干休,咱们还得商量一下怎么应付她;其实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只要姐姐听我的安排,又不损你的名声,咱们还能顺利的回金陵,只是还要多等些日子。反正我这趟过来也没有打算马上就走,总得让事情都圆满妥当了才行。”

  “可是,我应该做些什么呢?”二姐止住了眼泪,睁大眼睛问道。

  禇英当然不能指望她这个木头美人,于是看向尤氏,“大姐,此事还需要你帮忙。”一面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尤氏越听越惊讶,“这,这能行吗?你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大姐放心,这只是初步的计划。真等到了那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母亲这儿,就要大姐帮忙劝着些了,只要当日她不坏了咱们的事,以后我会安排人来接她的。只是我刚才拜托你的事,还要你多多费心。”

  尤氏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道,“给你帮忙的人可信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找些帮手?”

  “不用了,姐姐,”禇英看了她一眼,“就这个院子里,你能使唤得了谁呢?你只要做好我交待给你的事就行了。”

  “那好,你自己小心。”对于禇英的瞧不起,尤氏也不以为意,反正她要找,也只能找二门上的小厮,那都是贾珍的人,她在这府里确实没什么心腹。她正还要问禇英给二姐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家,就听廊下银蝶咳嗽了一声,“奶奶,蓉大爷过来了,说有要紧事儿要问奶奶。”

  “蓉儿?他过来做什么?”尤氏吃了一惊,忙对银蝶道:“就说我还没起呢,让他在廊下问话。”

  不一会儿,就听贾蓉的声音道:“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尤氏清了清嗓子,“好些了,哥儿可是有什么事?”

  “我听府上的人说,冯紫英带着的一位女眷进了母亲房里,感到奇怪,想着母亲与他家女眷并无交集,因此特地来看一看。”

  “并没有什么可瞒你的,房里是你二姨三姨,听说我病了,都在这儿守着,三姨是今天刚到的,只是路上碰到冯紫英,所以一起过来,可不是什么他的家眷。”尤氏解释道,想了想,又问:“外面要你照应的地方还多着呢,怎么还为这一点小事特地过来?”

  “外面有父亲到处察看督办,不许出一些纰漏,内里有琏二婶子管着,可没我什么事了,我反正也是无聊,”贾蓉的声音甚至还带了笑意,一点听不出他有什么丧妻之痛,“想不到是三姨来了!多半年不见,三姨想来越发标致了吧?蓉儿念您可念得紧呢!”

  见他又开始涎言涎语,尤氏和二姐都紧张起来,生怕褚英发飚;褚英却只是静静听着,片刻后笑着应道,“好侄儿,难为你还记挂着我,这是你的孝心,我不能白受着;你放心,等你媳妇儿出了灵,我会好好疼你的,我若疼不够,我那柳师哥,我那傅师父还得帮我呢,你就尽管放心吧!”

  “傅青主?他也进京了?”贾蓉果然有些吃惊。

  “要不然呢?我还哄你不成?我说蓉儿,如今我好歹是从金陵赶过来,专是为了给你媳妇儿送葬仪的;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谊重,你特地来问一声,倒也显得你妥当;不过你母亲虽然病着,有我和二姨照顾就行了,倒不必要你侍侯着,你去忙你的吧!”隔着帘子,禇英笑道。

  外面没有应声,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远去,贾蓉已经走了。

  “傅青主是何人?为何我没有听说过?蓉儿好像有些惧着他?”尤氏好奇地问。

  “就是我师父傅山,字鼎臣,外号青竹先生,江湖人尊称他为青主。”褚英解释道。

  “哦,你不是说你师父是个女科大夫嘛?帮你开药铺的?那他不就是个江湖郎中?”

  褚英忍不住笑了,“你说他是江湖郎中,也并非不可;只是他不是一般的郎中。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也和你说不明白,你只要知道,他的生母是宣阳郡主便可以了。”

  “原来如此,”尤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蓉儿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看来你是找了个大靠山哪!”

  “不,师父与他生母有隔阂,他从没依倚过郡主之势;算了,咱们先别说这个。大姐,我倒忘了问你父亲的事情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提到尤崇义,尤氏就不免悲从中来,“三妹妹,父亲之事,我也不好瞒你;去年秋上你走了之后,他的病情其实已经有所好转,甚至能自己回青石巷子;我们都以为他会慢慢的好起来,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和母亲说出去有点事儿,去去就来,谁知到天亮了也不见人影儿;母亲又连忙让人出去找,我也派了好些人过去,找了两天,才发现人已经浮在金水河里,人都泡胀了!他们都说他是失心疯又犯了,失足落水的,可我不相信!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看出尤氏这次是真的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别伤心,大姐,待会儿见了母亲,我仔细问问她。对了,都来这么久了,母亲她人呢?怎么不见她?”褚英握着尤氏的手安慰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问道。

  “因我病着,母亲替我去照应外面的女眷了,那边府上两位婶娘过来,母亲也少不得陪着说说话;怎么,你刚才在外面没见着?”尤氏止住眼泪,疑惑地问。

  “没有啊,或许她是刚好走开了?”禇英也觉得奇怪,尤氏已经叫人了,“银蝶,去,让人去叫老娘过来,就说我这里寻她有事儿。”

  三姐妹又在这里说了些体己话儿,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郑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哎哟大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她也不管旁边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一把扶住尤氏,亲切地问:“不要紧吧?可怜见的,这都十来天了,怎么不见好呢?”

  禇英看不下去郑氏这股谄媚劲儿,轻咳了一声,“母亲,我来了。”

  “呵,”郑氏冷笑一声,斜瞟了她一眼,“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我能看不见吗?打量我瞎呀?我这是懒得理你!我还想问你呢,好好儿的,留给你的那些东西就变现了这么点钱?你哄谁呢?你倒是说说,你把那些钱都弄到哪儿去了?还自己开铺子?那不都还是赚的我的?”

  “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铺子和地都是您要卖的,是您派的人经手的,卖折了价钱,那怎么能怨我呢?再说了,我开的铺子,您这远在京都呢,我怎么就赚您的钱了?就算是一家子,这说话也要讲个道理吧?”

  “讲道理?我和你讲什么道理?你是我生的,你就开铺子赚个万儿八千,那也还是我的,没我的铺子和银子给你打底,你看你的铺子能不能开起来!”郑氏说着一屁股坐在尤氏的床榻上,“大姑娘,你评评理,我还活着呢,她就要分家产,要和我撇清关系!你说说,她是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不孝顺!”

  “哟,论起不孝顺,谁比得过您呀?祖母还在,我生父坟土未干,您就迫不及街的携女再嫁,也不顾先夫家父母子女的死活,你这才叫不节不孝;再嫁了,你又不安于室,不想着好好的照顾我继父的病,却只想着攀荣附贵,成日家往外跑;父亲出了这样的意外,也不见你有多伤心,你这叫无情无义!像您这样儿的,有什么脸面来教训我呀?女儿也不过想独善其身罢了,免得被你带契!”禇英冷笑着,又接着反唇相讥,“您乐意往那夫人堆里扎,喜欢听人叫您一声老安人,那是人家看着姐姐的面子!实际上呢,你不过是个带着拖油瓶的老寡妇,现在又死了个丈夫,你叫人家哪只眼睛瞧得上呢!”

  郑氏差点被她气得吐血三升,“逆女!我今日要是不打发了你,我再不活着!”说着便要上来撕扯禇英,一屋子人立刻上来拉住她,尤氏和二姐更是苦苦相劝;尤氏又劝道:“三妹妹年纪小,口不择言也是有的,老娘何必和她一般计较呢?现在外面宾客众多,要是您这样闹将出去,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再说了,儿媳妇去了,如今大爷和蓉儿正不自在呢,您这不是上找着让他们寻趁吗?这一来又都是我的过失,我不好,难道您老就好了?”

  被她这一说,郑氏立刻便偃旗息鼓了,虽仍气得直喘粗气,却只能闭嘴不言;一屋子丫头媳妇们也是一幅看好戏的表情,她们觉得这三姐说得很对啊,尤氏在这府中尚且像个没脚蟹似的,她这继母倒好,一天到晚赖着不走不说,还混到一堆子夫人里面,作张作致的,充什么大瓣儿蒜呢,大家也就是面上恭敬罢了,谁能瞧得上她呢,偏她自己还不知道!

  禇英今日重重责备母亲,其实只是想把她骂醒,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看明白自己的处境,哪想到她如此冥顽不灵呢!既然这样,禇英对郑氏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既然她一心指着两个女儿攀高枝,廉耻也不顾,名节也不顾,那只能让她彻底的失去希望了。

  想到这里,禇英越发坚定了将二姐带走的决心。在尤氏的示意下,一群人劝着郑氏离开了,禇英又和两位姐姐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起身告辞,“姐姐病着,母亲又生我的气,我在此处多有不便;这样吧,我还是回会馆去住,这段时间我都会留在京城,姐姐有什么事儿,只管托人带信给我。”又向二姐道:“姐姐不要忘了我说的话。”

  尤氏再三挽留,末了才道:“那你等一会儿,我安排人送你。”

  禇英示意她别起身,“你病着呢,别管这么多事儿。刚才我和冯紫英冯公子一起过来的,现在我去问问他走不走;他若不走,你再让人送。”

  因贾蓉是丈夫,也得为秦可卿服丧,因此他并不管事,招待男宾的乃是宁国府中玉字辈的贾琼,贾珩,贾珗等人,连贾瑞也在帮着登记丧仪,书写福封;又因为王熙凤在此理事,贾琏又是场面上行走的人,也在这边帮着照应;禇英让人来寻冯紫英时,几人刚好在说话,听得是尤三姐来寻他,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贾瑞眼中也有亮色闪了闪,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

  贾琏笑着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珍大嫂子这两个妹妹,可都是绝色;听说冯兄与她们是旧识?端的是好福气!”

  冯紫英也笑了,“别乱说话,我家中夫人正待产呢,我可不想多生枝节;只不过呢,你们待会就出去告诉她,只说我已经走了。”

  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扶着贾琏的肩膀,低声道:“如今事情正到了紧要的关头,就连傅青主都来到了京中;这尤三姐身份有些不同寻常,就让她暂时留在你们府中,以后多少会有些用处,你去和你们东府的人说一声吧。”

  “哦?这是为何?”贾琏大感讶异。

第62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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