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箭弩初张

  不过片刻, 永宁侯就带着几个下人匆匆赶到了后院,就见临湖的六角飞亭里, 公主在软榻上正坐着,一干上下人等, 包括贾珍和尤氏,以及贾府上下十余人,并冯紫英都伏跪在地上,气氛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尤老娘仍在一旁哀哀痛哭着,任谁也劝不住;众人怜她失女,也就随她去了。

  见永宁候过来,公主冷笑一声问, “侯爷可算来了?宁国府这一干人说是侯爷准他们进的水苑,此事可当真?什么时候咱们家的后苑不光招待客人,还会招贼了?如今都闹出人命了, 这可都是侯爷的过失啊!前几日皇兄还来这里游玩呢,若是皇兄今日刚好巡幸在此, 那又当怎么一说?侯爷是想让我们母子给你陪葬吗?”

  这话就说得重了, 永宁侯其实还是冯紫英未出服的堂兄, 闻言吓得忙跪在地上,“公主,此事另有内情;前几天公主下贴子到宁国公府, 请他家夫人并两位妻妹来作客,族弟冯紫英刚好在旁,闻听后就问臣, 何不将宁国府几位子弟一起请过来,游湖赏花,饮酒行乐,岂不也是美事一桩?臣听了便想,反正他们都是一家子,而且臣即将回京任职,结交些京中贵胄也未尝不可,这才答应他们过来的。”

  公主哼了一声,“既是这么着,为何不禀报于我?反要鬼鬼崇崇的?如今在我这后苑还弄出了人命来,你让别人怎么说我?”

  永宁侯连忙又磕头,“此事是臣考虑不周,臣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如今我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打捞了,那后湖能植得菱藕,并不太深,两位姑娘一定会没事的!”说着他小心地抬起头看了妻子一眼,见她向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于是连忙起身扶住她,“公主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此事既然发生在咱们府上,臣必会查个明白,就算报去有司,也要撇清咱们的关碍,公主就放心吧!”

  公主叹了一口气,在他的扶持下站了起来,仍是深皱着眉:“就这么着吧。我好不容易请一回客,还弄成这般境况,真是扫兴;再说了,那尤三姑娘可是你我的恩人,无论如何,咱们都得为她作主;若她无碍也就罢了,若是有事,看我饶得过你们哪一个!”说着她就一甩袖子,悻悻地走了。

  贾珍等人这时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看了看,都惊疑不己,只有冯紫英一脸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姐妹跳入湖中后,禇英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先舒展了一下身体,适应了一下湖水中的温度,这才奋力向前,托住了慢慢沉下来的尤二姐,吃力的向岸边潜过去,好在她本来就是个游泳能手。

  遍植菱荷的湖区确实很浅,尤其船又驶出去不久,禇英托着二姐,在水底一口气游了十几米远,便回到了荷叶茂密处,这才在水下探出了头;深吸一口气后,她又潜下水去,将二姐的头托出水面;二姐立刻吐出几口水来,正要哭泣咳嗽,又被禇英按回了水里,“别做声,当心被人发现!”

  如此几次,二姐终于学会了憋气换气和吐水,禇英这才让她将头露出水面;这时她才有空看看四周,却发现离岸边还远得很,她哪有这个力气把二姐拖上去呢?

  正在着急,就见清凌碧波处,一个灵活的身影拔开荷叶,飞快的游了过来,等到了近处,她才发现,竟然是家仆周成!

  “周成?”禇英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过来这边了?”

  “我一个多月前就来京了,是柳公子带我过来的,他说他不会水,让我来做帮手;姑娘的信送出来后,我就在这片水域进出了,已经摸熟了这里的情况;由此东南向游出去四十余丈,有一段水下石阶,通往一片废旧的水苑,咱们躲到那里去。”

  “柳公子?他是不是也在船上?”禇英有些不确定地问。

  “在呀,不然你以为忠顺王府的船怎么这么巧就路过这儿?这些可都是他安排的,柳公子想的可周到了,早早的就让船在那边水苑等着;你放出去的号箭,他们都看到了,这才连忙驾船过来的;柳公子千叮咛万嘱咐,哪怕你会水,也要我一定跟着你,怕有个什么万一;他可是个细心人呢!”

  “王府的船,为什么会听他的安排?”禇英虽然知道周成不会说谎,却还是有些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个废旧的水苑,是傅师父说可以在那里落脚的。”周成想了想道,他这段时间都和傅山一起住在会馆,见识到了傅山的威望和地位,心里也是暗暗啧舌,直道自家姑娘运气太好,找了这么一个有能力有背景的师父。

  “到那边还很远,我都快没力气了,咱们能把姐姐弄过去吗?”禇英又担心地问。

  “没问题,在水里面,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轻飘得很,而且我都准备好了!”周成说着将系在背上的厚麻布袋解了下来,咧嘴笑了,“我连这个都准备了,如果在水里闭了气,正好绑人!”因为二姐不会水,禇英早做了多方面的准备,包括怕二姐呛水,在入水时便喂她吃闭气的药丸,这时候药效渐渐发作,二姐果然身体软了下来,禇英探了探,脉息全无,就像个溺水而死的人一样,只是身体尚温。

  “可以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有法子弄醒她;她怕水,待会到了深水处,免不了恐慌害怕,挣扎求生,到时候反会连累了咱们,这样安安静静的才好。”禇英说着将湿漉漉的纱袖缠在手臂上,为了不引人注目,还折了几片莲叶顶在头上,这才对周成道:“好了,咱们走吧!”

  刚游了不一会儿,周成突然小声的提醒她,“姑娘,好像有人下水来捞你们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拔;那边有三四个人,撑着小竹筏子,用长篙在探水底;还有一伙坐小船的,用大渔网在湖面上捞;咱们要去的这个东南向水道上,还单有一个人,在水里寻摸;咱们怎么办呢?”

  难为他在水下的观察力也这么好,两人在荷叶底下探出头来,看了好一会儿,禇英终于看清楚了那人是谁,不由莞尔一笑,“原来是他。行了,咱们只管往那边去;等到了他附近,你就装作气力不继,让他帮忙;若是他问起你的身份,你只说是公主府的人。对了,你记住,把二姐交到他手里,让他带二姐上岸。”

  “那姑娘你呢?还有,咱们还去不去那边水苑呐?”周成不解地问道。

  “你先不提,看他怎么说;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必定不是巧合,咱们顺其自然;至于我,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的。”想到很可能是柳湘莲安排的这一切,禇英微微的笑了,这主意说不上有多好,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行!”周成也不含糊,立刻便带着二姐向前游去,禇英看着他们已经渐渐靠近了陈经潜水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依旧躲到了莲叶丛中。

  陈经将头伸出水面换了口气,就感觉水下有动静,立刻便警惕了起来,问:“什么人?”一面重新潜入了水中。

  水底下,他一眼便看到一个少年托着个女子游了过来,这少年也穿着全幅水靠,一见他便声音清亮地问:“可是忠顺王府帮着救人的?我是公主府的人,这里只找到一个,请大人搭一把手,我没力气了。”说着,也不管陈经答不答应,他就将二姐推了过来,“我还要回头去寻另一个,大人,你先将这位姑娘带上岸去吧!”

  “嗯?”陈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软玉温香抱了满怀,只得一把抱住,等他再去细看时,那少年已飞快地游走了,陈经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那少年只当听不见,连他面貌也不曾看清楚。

  陈经无奈,低下头来看怀中女子时,只见水光滟潋之下,这女子肤若凝脂,眉长如画,唇若涂朱,生得极为貌美,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只是双眼紧闭着,全身也都是软绵绵的;心神一荡之下,他忍不住凑近听了听她的鼻息,感觉到全无反应,这才惊觉她原是溺水之人,忙收敛心神,带着二姐奋力向前游去。

  虽然心底起了涟漪,但他是个知晓轻重之人,于是依然带着二姐游回了忠顺王府的船上;这正是王府向外驶出的另一条船,傅山和柳湘莲师徒都在这上头;忠顺王爷是老一辈儿的亲王,是宣阳郡主的亲叔父,傅山进京之后,偶尔也在这府上进出。

  在船上众人的帮助下,陈经终于将二姐抱上了船,就见柳湘莲和傅山都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二姐被平放在甲板上,纱衣尽湿,妙体横陈,曲线毕露,傅山立刻便拿了自己的衣服帮她盖上;见二姐面色苍白,他又忙摸了她的脉息,接着翻开她眼皮看了看,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无碍,等我施一回针,她就会慢慢醒来,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她换干净的衣服,还要让她把腹中的污水吐出来。”

  闭气的药丸就是他给禇英的,他当然知道如何能解;只是二姐在水中闭气的时间长了些,还需要多调养几日。

  “这,咱们这船上并无女眷,如何给她换衣裳呢?要不然咱们立刻将她送去公主府?”陈经着急地道。

  “不,先不忙送过去;我刚才听公主府的人说,是永宁侯放贾府那几人从水苑进来的,如今公主正在发脾气,贾府的人也还在,还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再说了,宁国府那两父子,想必你也是知道他们的名声的;这被逼跳湖的两个姑娘,可是他们的亲两姨妹子,可见他们有多么不堪!你现在还将人送回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柳湘莲责备地道。

  “这,这怎么办?”陈经着急了,看着傅山,“傅大人,你一定能救回她的,是不是?”联想到禇英和他开的那个玩笑,他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如今见这姐姐不但生得貌美,而且如此贞烈,他一颗心不由在腔子里嘣嗵嘣嗵地跳了起来;至此他总算明白了,文人们常常所说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他承认,以自己所见所识,一辈子也不曾见到这么绝色的女子。

  只是,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算计了,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多巧合。他本是来王府办完事后立刻要走的人,却被柳湘莲强留了两三天,又被他们诳出来游湖;下水救人,本来是他自愿的事情,可也因为知道是尤家的两姐妹,他才肯那样痛快的下水;那救起二姐的自称是公主府的人,看起来却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又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这么放心的把人塞到他怀里?

  “放心,”傅山安抚般地看了他一眼,向舱内唤道:“浣莲,你过来帮把手吧。”

  因为要遵守中原的规矩,不能抛头露面,冒浣莲只能躲在舱内,这时见师父唤自己,她才从舱内钻了出来;习武之人力气甚大,她弯下身体,毫不吃力地就抱起了二姐,傅山又交待,“之前咱们也曾经救过溺水的女子,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冒浣莲点了点头,抱着二姐进舱了,陈经连忙跟了过去,却被柳湘莲拦住了,“男女有别,人家还要在舱内换衣服呢,你跟进去做甚?”

  陈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担心地问:“能救得过来吗?我是看着她两姐妹跳下水去的,这也有好一阵儿了,这姑娘又不会水,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你放心,我师父说能救,就一定救得过来!”柳湘莲向他笑了笑,就要去和傅山说话,却又被陈经拽住了,“尤三姐也没找到,怎么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既然起了疑。他倒要看看柳湘莲怎么敷衍他。

  “她从来不用我担心;她要做的事,必定都是安排好的。很久之前,她就对我说了,她们两姐妹过得何其艰难,我本来还不懂;她又说了,事情再多,不如快刀斩乱麻,才能永绝后患;她也知道,这事情有风险,可她和她姐姐都愿意承受这一切,既然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柳湘莲虽然仍然微笑着,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渐渐泛起了泪光,他怕陈经看见笑话,忙将头撇向一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陈经也沉默了下来,毕竟以他的精明,他早反应过来,今日的事处处都透着蹊跷二字,显得很不寻常;他甚至一度还怀疑,自己是被套路了,哪怕这尤二姐生得确实美貌;可他总不能不明不白的任人算计了去。

  柳湘莲这样一说,他大略也就明白了;事情虽然复杂,却还算合乎情理,而且柳湘莲的坦诚,也让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里面关碍多了,自己还得费尽心思去打听呢。柳湘莲说得对,事情看来都是安排好的,可是这里面得有多少未知的风险,她们也算是豁出去了,这一样令人可敬可叹;最重要的,是她们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宁国府这两父子的丑恶行径暴露于人前,之后不管是御史弹骇,还是公主震怒,天子斥责,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至于此事如何善了,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她们的手里。想到这里,陈经疑惑尽消,搂住柳湘莲的肩膀,“走,咱们去看看二姐醒了没有。”

  柳湘莲正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没好气地挣开了,“你想去就去,别拉扯我,三姐还没上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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