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惊蛰

  唐,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就在玄奘法师西行取回梵经之后才不过百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于范阳起兵造反。

  ——天灾、战祸、饥荒、贫穷、瘟疫……世间如此种种,接踵而来。无论修多少的寺庙,也再换不来过去的盛世太平。

  大唐在繁荣了若干年后,经过此持续了七年多的战乱后,终开始褪去繁华,与任何前朝一般,走入了下坡路,并再也没有起色。于是,从高宗直至景宗只持续了不到三百年,大唐就匆匆地亡了。偌大一个中原,群雄割据,战乱不休。在一段时间里,百姓毫无安宁之日。

  然而外界纷扰,山中宁静,不解其忧。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一时胜败,谁当了王,谁成了寇,谁得了天下,谁又见证了谁的因果……

  最后,世事终会平静,人们会忘却这一段,继续犯下前人一次又一次重复的错误。

  华山女妖的流言,已经很久未传了。与此同时,华岳圣母的传说,就真的只成了传说。

  西岳庙越发萧条,百姓们自顾不暇,好些人因战乱逃到这山中避祸,华山脚下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只有一个人,年年都会来。

  “师尊,今年的桃花也开得很好。”他走进来,手中将新折下的桃枝插在洞中身侧一处凹槽中,换下去年那枝已枯败的。

  一道屏障隔开他俩,一个坐在莲华间,一个站在莲华外。

  杨蝉对他的行为冷眼旁观:“我说过多次,你不用来。”

  那来者作揖,语态温和且固执:“师尊,我也说过,你始终是我师尊,所以你只要仍身在此处,徒儿依旧会年年来看你。”

  叶迦南抬起头,三百年的时光,他足以成长为一个挺拔的青年,身形中有三分像他父亲,只是面容越发柔媚,更似他母亲。

  杨蝉想起他第一次来探望她时,还哭哭啼啼个不停。她呵斥他一句,“我只是坐牢,又不是去死,有甚好哭”,他便立刻不哭了。从此,也再未在她面前哭过。

  这几年,从他脸上更难辨喜怒之情,这个人,已经不是记忆中搂着狐狸说悄悄话的少年郎了。

  他见杨蝉不理他,自顾自说起了话。

  “此方驻守,又换了……”叶迦南轻叹道,“这三百年中,华山驻守换了又换,他们……忍不了你。主人说,这回天庭商议再派一人,定不递辞呈。”

  杨蝉辩驳道:“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怕我。”

  叶迦南一拱手:“是,师尊余威尚在,他们惊怕,是应该的。”

  “你可知新任的,是打哪儿来的么?”杨蝉问。

  “不知。”迦南交代道。

  “希望不是又一些花仙草精,整日涂脂抹粉瞎晃悠,搞得我头疼。”

  “怎会……听说,是个相当朴素之人。”

  “哦?”杨蝉闻此,略略有些好奇,“怎个朴素法?”

  叶迦南低垂着眉眼道:“师尊见了便知,再多的,我也不太清楚。”

  “哼,那便等着来看是什么人!若又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还是留不长久!”

  他们谈了片刻,叶伽南有事先行告退,几只狐狸送他离开。

  那几只,不是原来的狐狸,是它们的子孙。毕竟是山中野狐,没有修炼的天分,到了天命之日,阳寿还是尽了。一代又一代,她看着它们长大,再看着他们老衰,偶有几只看得顺眼的,她会给它们起上最初那些狐狸的名字。

  有时,狐狸会带些外面的消息与她,总之被虽被困于这洞內,她还不至太过无聊。

  它们说,外面变天啦,一会儿皇帝姓朱,一会儿皇帝姓李,一会又姓个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山河犹在,却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她说,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那新任的圣母来了没?

  狐狸们摇首,未曾见过。又说山下起了瘟疫,许久未见香火的圣母庙重又热闹了起来。

  她却说,那新任的圣母,到底有没有来?

  狐狸们去洞外看了又看,什么人也没来。

  就这样,到了夏季。一座华山孤零零,好不容易才等到那来者姗姗来迟。

  撞进洞的是个醉汉。

  “嗝儿……”进门,先打了个酒嗝。这个人闹出好大一股酒臭味,迷蒙着醉眼上下打量了杨蝉一番,这才含糊不清地念叨:“你啊……你……你就是那杨蝉?”

  手提一个酒葫芦,脚趿一对鸳鸯鞋,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好个熏人的邋遢乞丐!

  “你是哪个?!”杨蝉瞪着他。

  “天庭……嗝……派我来的。我迷了路,整整三个月……”

  那人说完一句话,提起酒壶灌上一口老酒——就这模样,哪怕是从华山爬到山顶,就要花上三个月。

  “荒唐!”杨蝉道,“你这老头,怎承接得了华山圣母之名!”

  “嘿,‘华山圣母’?”那家伙乐了,又好好打量了杨蝉两三回,“横竖就是名号一个,谁承得谁承不得,你说了算?”

  “自是天庭说了算,”杨蝉面不改色,“只是圣母之名在前,那便合该是个母的,而你,是公的!这回,是天庭搞错了!”

  那老头嘿嘿一笑:“华山圣母之名,最初不过是有人冒用华岳三女之名行事;之后你来了,众人又以为圣母姓杨;再往后,圣母数易,世人谁识得圣母真容,谁能辨得了真与伪?所以,又管他合该不合该呢?”

  “那你承接此位,不感到别扭吗?”

  “老朽可不管这些,横竖是份工作,还是份俸禄颇高的工作,正好用来买酒喝,何乐而不为。”

  杨蝉同样冷笑道:“天庭真是无人了,哪样的人都能修道成仙,刺客也要,醉鬼也要。”

  老头啧啧道:“那你可就说错咯。天庭,是何等的居所?哪里能有‘人’在呢?若有人能在,这地上走着的,又算是什么呢?天庭本无人,是凡人自扰之。修道修仙不如修心,心修不好,哪怕做神也枉然哟……”

  他又嘬了口酒,杨蝉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了点意思。

  “敢问仙长叫什么名字?”她问。

  “叫什么……”那老头茫然地想了想,“叫猪叫狗、叫牛叫马……叫什么随意,老朽也不记得了。”

  “哦,”杨蝉应了声,“但也该有个称号,仙长贵姓?”

  “姓王姓李……随你挑。”

  杨蝉思索一番,挑了一个:“好,那今后就叫你老王!”

  老王挑挑眉,抱起酒葫芦又灌个不停——这般便欣然接受了。

第三十四章 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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