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窥

  有人面壁而立,正对墙上一幅狂草。

  纸张泛黄,看起来已颇有些年头。纸上所书,是他当年一时感慨;之后过了很久,他才写了这幅字……

  ……

  击云汉兮辟山河,壮志去兮待归歌。

  后失道兮祸不止,干戈起兮短恨歇。

  路迢迢兮风烈烈,尸若素兮祭狼烟。

  士从鼓兮众仓皇,无所归兮尤可怜……

  ……

  琴音袅袅,一片红叶飘落,驾风跟从一人,听取一段原委。

  “主人,”来者于门外恭敬道,“华山排布已妥,适逢数百年一次地气凝集,如今,只需静候佳音。”

  门一开一合,内外两重世界:只见室内另辟晴空,小桥流水,粉杏攀上枝头——一派春色景象,而室外,却正值深冬。

  两番天地,唯以一道竹门相隔。这里,看似一处竹林小院,实则深不可测。

  琴声暂止,有人赞许道:“迦南,你做得很好。”

  声音飘飘乎传来,分不清是雌是雄。而那春景之中,竟空无一人。

  “华山变化,轻巧缓慢,难以令人察觉。你能布置九百年,杨戬都未曾察觉。做得好……”

  叶迦南颔首微笑,不想,那声音又道一句:“……如今大势已成,即便杨戬发现,混沌大阵变化万千,他一时想破局也是无力回天。而期限将至,如此令杨蝉为容器,这数千年之怨终能释怀——你,居功至首。”

  叶迦南的微笑便僵硬了些。

  那声音探出端倪,略略遗憾道:“她是你师尊,从小养育你,你舍不得,也合乎情理……”

  “属下不敢,怎可为点滴私情抛舍大局,”叶迦南立刻道,“毕竟,她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呵,仇人,”那声音笑道,“一灭你先祖,二害你父母,你既认清,那便记住!你既记住,那便只可藏在心底!大局当前,不可出任何差池,你听明白了吗?”

  “是……迦南明白。”他应到。

  “你明白,却还是忍不住!五年前与那阶下囚翻什么脸?为此不得不离开灌江口,杨戬那边,便少了一个排布,这是你最大的失策!”

  他额上沁出冷汗:“伽南……愿意受罚。”

  “罚?怎会!”那声音笑道,“功大于过,你仍是我的爱将。”

  “多谢主人。”

  “只是你永远应当记得,是谁真正栽培你,你的愿望,又将是谁来替你实现……”

  “是主人,”叶迦南双膝跪地,言辞铿锵,“主人之恩德,迦南永记在心。”

  他一动作,肩上红叶飘零,落入那门中,激荡起半分涟漪。

  “起来吧,”那声音应道,“继续监视华山动静,再不可任意妄为。想想你师尊,她就是个前车之鉴,任意贪得,不知收敛,所以才会身陷如此境地……”

  叶迦南道:“是。师……杨蝉,她还是老样子,不是发疯,就是沉睡。属下使用手段屡次将她刺激,如今,她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平静的时间越来越短。”

  “可惜,你再如何刺激,杨戬也不愿前来一探。引不出他,就怕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听闻他次次欲杀杨蝉,却总是次次留手。毕竟是亲生兄妹,杨蝉有难,他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之身世、行事手段都遭人诟病,尤其是千年前数起截教命案,最近浮出水面。众人都说,那幕后主使者不是天庭,而是他……”

  “哼,个中曲直难辨,众人也不过是寻个幌子好发泄。不过如此甚好,他们怀疑杨戬,吾正要他们怀疑。龙息一事,一直悬而未决,人人皆知世上有烛火,却不知烛火身藏何处。当年封神之后,截教依凭门内典籍,曾派人四下查探其所在,意欲何为,路人皆知。可每每在那关键之刻,偏偏有人从中作梗,将查探者一一杀死。后来,才知那杀人者,是杨蝉。”

  叶迦南沉吟:“原来竟曾有这么一段过往……”

  那叙述者娓娓道来:“……那时,杨蝉顶着天庭指派的头衔,众人揣度截教或本居心不良,而当事者又皆数死尽,无人可为之自辩。三界之内,谁也不敢说杨蝉杀人有什么不对。而杨戬,虽战神之威盛极一时,却居住灌江口,听调不听宣,从不干涉天庭内务,当时这件事,更无人敢于联系到杨戬头上。如今有人将旧案翻出,无非是借机起事。烛龙之火,谁若得,谁便可改换乾坤日月。如何改换,众人不知,但人心中的那一点私欲,即便修德修道,即便万丈佛光——那也是挡不住、禁不止的。”

  叶迦南不禁感慨:“如此说来,这般修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自然是私欲,”那声音道,“妄想与天同寿,妄想支配苍生!哪知这天上,也有森严秩序,谁也不可逾越。于是那烛龙之火,就成了最好的提携之物。截教寻它,起因牵连甚广,就算截教中人被屠杀干净,所牵涉利益之人又岂是能杀尽的。因此当年搜寻连番被阻,自有人会怀恨在心。然而那物谁也未曾见过,更不知其能认主……”

  叶迦南拱手:“龙息已认杨蝉为主,却不知杨蝉半疯半癫濒临崩溃。属下可再激她一二,便能碾碎其意志,最后由其躯体容得龙息,成为主人兵器。”

  那声应道:“只要杨戬不横加阻拦,什么都好说。不过要他袖手旁观绝无可能,为杜绝后患,你当推波助澜一把……华山阵法现下已全由你操控,不如虚放生门,然后,上天参杨戬一本!”

  “这……又作何解?”

  “杨戬手上亦有兵权在握,有梅山兄弟相助,更有帐前一千二百草头神。你以为他好动得?方才说到旧案重提,也不过是个由头,谁也找不到他居中牵连的证据,但这华山阵法是由他所部,异变乃成,也是他的过失,再思他为杨蝉亲兄长,便是徇私渎职之罪!天庭为此出兵将他讨伐,才是名正言顺!”

  “主人英明,”叶迦南赞道,“这一来,新罪算旧账,一并都会寻上,哪怕杨戬得以此后将之撇清,这一时半会也是分身乏术,无法破坏主人大计。”

  “既然明白,那便去办吧。不过,阵法巧取,虚放生门,切勿当真将杨蝉放出,她之将来,还须握于我手……”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叶迦南起身,转头欲走,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滞,“主人,此番大事若成,不知死难者又会有几人?”

  那声音冷笑:“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小节,死者几人与你我何干?做好你的事吧……”

  “是,那属下告退……”

  他匆匆离开,竹门合上,于这深冬即景,别了一场春色。

  门内,仍是空无一人,唯有那片红叶凄然留在原地。

  “红枫……”那声音概叹道,“门外已是大雪纷纷,竟还会落下这一片孤叶来……”

  就在这虚幻之景中,有风拂来,红叶枯焦化去,那一色春景,竟自褪为秋黄。

  “昆仑一别,数千载飘飘而过,杨戬……当年为令妹医治之举,如今该是你回报之时了!吾等待多年,终有所值,无论你多年来耍了何等的把戏逃避吾,汝妹之躯,吾势必夺舍!呵……”

  如此,那声音不再言语,门内重归寂静。

  ……

  巍巍高座兮承帝祉,夫待长守兮避疾威。

  凛凛寒江兮东浩淼,北雁南渡兮复又回。

  骋战野兮何辨清浊,诡常世兮焉断暌违;

  低涉谷兮固忍心坚,镇一方兮自举当辉!

  ……

  他面向一幅字。

  成诗与书写,这之间就隔了很久,如今又一段岁月过去,再看时,更是多了一番别样的意味。

  然而这幅字既已书成,那就挂在这里,权当时刻提醒他:莫忘初心。

  思虑再三,似已有了决断,他转身背墙而立,伸手,自虚空中横握起……

  杨戬,一柄长兵赫然在手,身披甲胄,此次出征,心知为谁而行。

  ——阿蝉,该出阵了!

第四十八章 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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