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鞋匠

  她在泉鸠的一个村落里碰到一个人。她遇见他时,他正坐在自家的门口编草鞋。

  “一个大男人,做这些活计过日子,不会叫人笑话吗?”

  ——刚见面,就是这一句。

  那人抬起眼看看她,笑而不语。

  那是个雨天,空中阴云密布,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她打着伞从乡间的小道经过,未料到会看到这一幕……

  杨蝉想,她曾见过他一生荣华富贵,那些红尘俗世如过眼云烟,原来这一世却潦倒至极。

  生前的富贵,都是带不进棺材的。

  她打着伞站在他面前,冷冰冰地说:“你是个好人,不该是这个待遇。”

  鞋匠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淡然一笑道:“才见第一眼,你哪里觉得我是好人。”

  她不语,也不屑于向一个凡人多做解释。

  这个鞋匠在她的沉默中停下来,抬头看她一眼:“我曾是个刺客。”

  这一世的他,双眼生得有些忧郁,他望向她的时候,深邃的目光里不知包含了多少沧桑的东西。

  “我杀过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说。

  杨蝉接话道:“我也杀过很多人,而且一定比你多。这没什么。”

  “你?”这位曾经的刺客目光锐利,“你不是凡人。”

  只是一眼,便作下判语。凡人不凡。

  她不否认。这世上,心早已不跳的人,算不得凡人。

  “对你来说没什么,但对一个凡人来说……这是罪,”他低下头,又拾起他的草鞋,“他们中有很多人是不该死的。”

  “但他们终究死了。无论你怎么想,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更无法对你的想法评头论足,”杨蝉说,“所以你不觉得那是罪,那就不是罪了。”

  “可凡人是走不过自己的良心的。”

  “所以,你不是还有良心么?”

  “我说不过你,”鞋匠笑着直起身,拍拍双手,“或许你说得对,我还有良心,可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我隐居在这里,就为了怕仇家追来杀了我。刺客杀人,但最后终有一天,是会被别人杀死的。”

  “你怕死吗?”

  “怕,凡人当然怕死,”鞋匠坦然道,“因为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不过那些事,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法完成了。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还没有问你一个呢。”

  “你想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杨蝉顿了一下,道,“我叫蝉,鸣蝉的蝉。你可以叫我阿蝉。”

  “阿蝉……你到这村子,是为了什么?”

  “为了等一个人。”

  “等人?”

  “等来后,杀了他。”

  “……”

  “你怕我吗?”

  “我做过与你一样的活计,为什么要怕你。”

  “我不是人。”

  “我知道,”鞋匠收拾了下他的笸箩,“可世上之物中,我认为,最可怕的却是人。”

  “……”

  “你要留下吗?”鞋匠开门打算进屋,“你要等的那个人还没来吧?既然如此,不如住下吧。有屋顶可以遮风挡雨,总比露宿在山里强啊……”

  杨蝉想了想,还是在鞋匠家里住下了。鞋匠姓娄,叫娄隐,无妻无子,孑然一生。突然有个小女孩住到他家,村子里的人不免会有些好奇,不过他说她是他捡来的养女,好奇的人多半过了几日也就不再好奇了。

  娄隐是个很不错的鞋匠,村里的人都认识他,在众人看来,他也是个和气的老好人。那些村里人经过娄隐家看到他时,都会向他打招呼:“娄隐啊……”

  娄隐就会抬头,和气地笑笑,接着低头继续编他的草鞋。

  杨蝉知道娄隐告诉她的名字是假的,他藏在这远郊的村落里,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罪孽,也是为让曾嗜杀的心得以平静。他从不和杨蝉多说他的往事,杨蝉也从不多说她的。她在这里住了七日,在她看来,这是很长的一段时光了。这个人给她吃住这么长时间也不收报酬,就是对她有恩,她不喜欢欠人恩情,所以是一定要还的。

  有一天晚膳,她忽然说:“娄隐,你无妻无子,若死了,我来给你送终。”

  这话很不吉利,若是与常人说,是要被打的。可是娄隐与她是同一类人,他们这种人早已视生死为无物,听到这话反而点头笑道:“好,上天总算待我不薄,送个人来埋我。”

  “你打算墓碑上刻这个名字,还是现在就打算把你的真名告诉我?”

  “我不要墓碑。”

  “凡间殓葬都要墓碑,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上对不起苍天父母,下对不起九泉黄土。我杀的人太多,没有面目立碑。”

  于是这件事,杨蝉便再也没提过,也再没来得及提。

  ……

  “七日后,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要杀的人,出现了!他背着个匣子,一幅年轻道人的打扮。天庭传话,说他是截教余孽,功力不凡,背后之匣,有祸乱苍生之能……我不知道那匣子有什么威力,因为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开他那件法器。我隐身在竹林中,竹叶化剑,一招,就了解了他的性命。”

  她又道:“莫青玄,他的名字叫莫青玄。我杨蝉行走三界多年,从来不带法器,因为我所触之物,皆可成为法器!他到死也想不到,会栽在我这么一个人的手中。”

第五章 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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