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

  易宣两行清涕挂在嘴边,他砸吧嘴吃了口咸味,瞧手里空空如也,耳朵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头一扭,一群身着破布烂鞋的小孩就像他方才飞身寻安衾思的姿势跃进他怀里,上下其手跟挠痒痒似的摸他全身,顺便将他鼻涕给擦了干净。

  “哎,你们这……”他话还没说完,鼻间钻进股更浓的酸臭味。一个小孩笑嘻嘻从他腰间摸了一小块碎银子,嘴都饿成小鸡嘴,眼睛却在生光,说道:“一块银子在这儿能买一升米,节约点,还能买两个甜馒头呐。”

  易宣稍稍打开两肢,嘴角向上提,看这群小孩时眼中充满柔光,还顺带朝一个小女孩指了指他藏银子的腰包。

  其中一个说抢最为热闹的小男孩突然脚腾空地面,易宣连忙抬头见一个同样干瘦褴褛的大人直接抓起小孩脖子,干瘪细长的手指一圈就能缠住他的脖颈,发怒道:“还给人家!”

  绕在易宣身边的小孩一瞧立马像鸟儿一般扑腾散开,而遭他父亲逮住的小男孩飞速将银子塞进嘴里,紧闭双目,气都不哼一声,任由自己单薄的身子让风吹来吹去。

  “不用,不用,我钱……”咬牙把多字咽下去,易宣忙站起身,念道:“我不缺的,你们眼下要缺的话,我去找家人要一星半点,能借你们燃眉之急,也是……也当是我家人经商积攒的好事。”正说着,见小孩父亲松动眉头,易宣抚手上前将小孩抱下来,如同搂了几根柴火棍棍。

  抱他下来,易宣摸了摸男孩脑袋,又同他父亲询问二三,知晓如今农商起义,割据势力严重,战火从北顺风之下烧向南边,朝廷对其他小范围的起义一盆水就给剿灭,可史朝义的军队借由骑兵擅行之势,如那野草烧不尽朝大范围拓展。

  小孩父亲虽肉体可见一二,可谈吐确如武装在身,挺直腰背朝易宣说道:“史朝义负隅顽抗,我朝一棒也打不散,反而越拖越久失去气力,唐朝将不复往日。”讲到最后,他朝天摇头。

  易宣瞧他这都这般模样了,竟还心系百业大事,脑经转了半日,股出平生最大勇气慢慢开口道:

  “良民不能久活,叛军岂能逍遥,天公不道好轮回,我就来当天公!”

  “易宣。”

  易宣正低头发誓瞧小巷里的可怜人,天公还没当够,听有人隔空轻飘飘叫他名字,身子忙一抖,往后一瞧,站在巷尾重新换上一身黑衣,戴了一顶白纱竹帽的,不是他师兄是谁。

  脚步匆匆,在追上安衾思时,易宣凑近了见她毫发无伤,立马问道:“师兄,你刚刚跑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你了,你有没有钱,给我点。”

  安衾思望他身后不停张望过来人瞧了几眼,将手中的药包让易宣端住,易宣一见她手背上多了几条浅红抓痕,药包却完好如故,恨铁不成钢似地掰扯两口气,见她将几锭黄金递过来,叹息一气,将手中物换了过来,给其中几个最为面慈心善也最瘦的男子分发开来,并嘱咐他们分给大家,才和安衾思回船。

  一路上,易宣自是唧唧歪歪将他心中不解之意和蓬勃之气尽数向安衾思吐露,人潮拥挤叫卖声依旧环绕,路面马蹄足迹仍留,易宣听她冷冷清清的声音笑答他道:“幸好你这脚折了,没跟我一起压在人堆里,威胁壮汗掩护出去,他最多遮个我,你如今成了个二尺半男儿,唯恐他不能遮你出那一堆。”

  没注意身旁小贩都将摊子往后收了收,易宣弯眼扣头笑说道:“师兄,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跟个没事人似的,又机警又冷静,跟黄鼠狼挖洞钻洞有的一拼。”

  安衾思皱眉,眼眯成一条细线环视一圈周围,加快脚步朝码头走,易宣忙用拳头捶了自己两下嘴,乍舌道:“我这是什么乱比喻。”

  “易宣。”见人流稀疏分散他们两侧,安衾思得以空听他嗯了一声,两腿加快,嘴也利索朝他说道:“以后心善也得分场合,刚刚给他们的几锭银两,等不了多久时辰就可能传到别人耳里,我们现在身份特殊,须得谨言慎行,有时,尽管你很想去做一件事,并且是一件正确的事,但若赶不上天时地利人和,它可能变成错的,所以,易宣,你?”

  易宣本步伐拖慢,坐了几日船加上腿脚略痛,看他师兄脸面罩纱帘,也不担心,尽由性子和她拖沓上船,可听她这么一说,消化片刻,易宣连忙快她两步朝前走去,侧身答道:“嗯,师兄,我懂你的道理,我们快点上船,别再此地延误。”

  不远处尘埃漫天,像一堵黄墙遭人迎面推过来,安衾思皱眉拧住额心,只见兵马踢踏而过,小贩叫卖霎时遁入那看不见的尘土中,在他们身后拖了一堆要五匹马才能拉得动的长形木板车,她因罩住面纱看不真切那为首将的脸,只那双眼睛陷在肥肉嘟其的眼窝里,一眯缝朝她送来一眼尤显阴蛰,安衾思慢慢往前走,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抬头,瞧见车上坐了几位异族模样的女子,而她们身旁是用上好的沉木,黑木做成的箱子,里面定放置的是奇珍异品,尾部还放了三个酒缸,可怜马儿绷足小命,才让他们的主人对它们手下留情,前蹄使劲往前弯,一步步从安衾思身侧撵过。

  手暗自捶向身侧,安衾思等他们稍离远,立马扯上装作镇定的易宣箭步跑到码头。

  船还未来得及驶离港,每人都怨声载道却又小心翼翼瞧紧周围,生怕那群比胡匪还强盗的‘自家人’借由莫须有的排查再将他们心脏刮得干干净净,他们不是怕战乱,更多的是怕战争促生的人心不古,敌人的奸.淫掳掠,他们还能宽慰自己,可他们自己人顶着保护的名号,干着黑心肠的事,这才是最让他们颤抖的,可令人可笑,自家人是不能怪的。

  瑞基的尸体早叫人给扔到水里去,整艘船沿水一圈流出染淡的红色,船像在慢慢流血。船家筋疲力竭指使小伙计道:“快,快将铁锚收回来,别叫这血水,污了我财路。”

  易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气抬眼瞧安衾思直接飞进那挤满人的船头,一咬牙立马也跟了上去。

  船上人噤若寒蝉,眼睛却不停打转,一妇人小声朝身边人说道:“他也是胡人一堆的,莫以为涂了两层泥巴在脸上就能逃,趁官兵还没走远,快叫人抓了他!”

  易宣脚步一滞,这才发现不对劲,怎么周围人眼光都聚在他身上?

  妇人丈夫没着力打了一下她的手,一句话却被易宣听了进去,“惹祸上身!那些兵来了一趟还不够,你还想他们再杀几个人,再抢多少东西!”

  地板上有刀尖刮过的勾痕,桌上倒乱酒杯,楼间寂静,只听咚咚像踩雷声似的脚步蹿上楼去,三楼空无一人,安衾思因跑的过快,气息不稳,脚不停歇往二楼跟一楼搜寻,堂中只坐了几个哭兮兮的姑娘,她忙掀开挡人的面罩,一张惨白无色的脸顿然出现在这群姑娘之间,她们一看是三楼的公子,瞪了瞪神,瞧她一双细眼像是要倒裂开,吓得捂住嘴哭。

  安衾思眼神空洞望向周围,腹中倒涌一气,那气顺血脉直上,砰地打进她的胸腔,左胸口像遭人插进一刀,堂内的姑娘啼哭声钻进她的耳朵,她才感觉自己还活着,极力压制心口不适,声音自行冲破喉咙,撕裂喊出一声:“零儿。”

  似悲痛似绝望,声音低哑凄然触动一位哭得最为凄烈的姑娘,她擦了擦眼泪,向安衾思说道:

  “你是在找你的夫人吗?”

  安衾思木然点了点头,见她手指一弯指向船舱,难掩口中悲伤说道:“我看见你夫人和你……下去了,可他们没上来。”

  舱内血腥味还未消散,台子已经遭拆了,地面上露出个四方豁口,莹莹水光波动,安衾思呆呆唤了零儿两声,见地上血迹尤在,她慢慢踱步到血迹消失的地方,心空荡不知所活,迟迟伸出头,水上,瑞基面容和顺毫无血色,合上眼整个人安详极了。

  见他一个人躺着,安衾思喘息的声响停了停,紧绷的眼皮松了松,伸长脖颈,将气从头顶踩到脚底,对他默念两句话,附又去寻唐零儿。

  只听,从台背后依稀传出一声:“少……衾思,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三十七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别为我还俗完整版+番外章节

正文卷

别为我还俗完整版+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