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七十七

  秋夜的凉风缕缕扣住身体,窗户明明合紧,胡灵还是忍不住浑身小抖,她把被衾一角给安衾思掖好,搂紧自己的衣裳,朝房间另一头空床走去。夜半,辗转反侧,枕头给给她噌地变形。仔细听另一边那人传来的呼吸声。共枕太多次,胡灵听得出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一长一短半顿,她晓得那人没睡。

  擦了擦眼,胡灵将气息藏在空气里,慢慢道:“衾思,为什么不问问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虽从小长在安家,胡灵并未将自己当女婢看待。哦,不。是在侍奉衾思之后,她才不是奴才。衾思给她取名,教她写字,找先生教她读书……不眠的夜里,胡灵总这般一件件数她的好,才过得下去。

  “有人已经同我说过了。”

  “别人说的不全尽。”

  安衾思听出她声音里的忍耐,脑海里的地形图和某人的脸重叠,她轻轻输了一口气,侧身面向她:“外表瘦了,心肯定也紧了,这是好事。”不管经历什么,总归会沉淀为积淀吧,安衾思这样为唐零儿想着。

  “可是心不软了,人就进不来了。你,不担心吗?”

  良久,等不到答话,胡灵又慢声急气说道:“我心里的房子,你早就住近来了。”这五年,她难能可贵地活下去,安家灭门时,她恰在外面购置花草。还没临近家门就被左域明的亲信捉住,这五年,春归梦断,了无生趣,只盼望能见到活着的她。可如今的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却像三魂七魄都散了一般。

  “灵儿,明儿还要赶路,我们不说这些好吗?”

  “可……好……”

  “好。”

  听到胡灵黯黯答了几个好字,安衾思阖上眼,希望一睁开就是天亮。

  公鸡扯了嗓子,将饱满的鸡肚憋足气,仰天长啸咯咯咯,易宣听到朝坐在车外的白诃说道:“鸡在叫你呢,哥哥哥。”

  白诃倒不生气,伸了伸懒腰,抬眼瞧晴空万里,小团小团的细软蚕丝飘在空中,他嗅了嗅衣服,有可能是因为几只山鸡在旁边,他闻见股鸡屎味,嫌弃地皱了皱眉。

  鸡又叫了两声,唐零儿睡眼惺忪,张嘴道:“易宣,你别叫了。”来人没答语,甫时,一群鸡接二连三像是要把车中人唤醒,个个扯开嗓子呐喊。唐零儿紧闭眼,吼道:“易宣,叫你别叫了。”

  “我……你!”叫不醒装睡的人,易宣百口莫辩,灵机一动:“师兄!”

  霎时睁开眼,四面徒壁,车门紧锁,唐零儿一脚朝易宣蹬去,却扑了个空,白诃将门打开,一道白光射入,还有股清新的,夹杂动物热热的排泄味,易宣趁机闪到车门口坐着,瞧已经快到一个小镇城边了:“停下来干什么,师兄,有可能就在这里呢。”

  白诃在包里面翻衣服,取出一件青蓝绵帛的外罩,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我可不想臭哄哄地见人。”

  唐零儿听他这话,又低头闻了闻自己有什么味道,像嗅了白味,没味。可脚上衾思给的鞋,都给踏脏了。

  易宣往后一转头,就瞧见白诃的白衬下一条条、一块块的硬线条,比山上农夫的块头貌似还大点,他咽了咽喉咙,发觉脖子中间的小包越来越大。摸了摸自己的背,平的,“事多。”

  “哟喂,我事多,也不想想我一路陪你们找那安衾思,偷摸换个衣服,都不给我个空闲?”把衣裳拍打柔整,白诃劈手打了下易宣的光头。

  “白哥哥,你为什么要陪我们去呢?”唐零儿瞪大眼,眸中装着眼前俩人和不远处小镇的影子。

  易宣本想回手,但听唐零儿这么一问,也安静下来。

  衣冠整顿完毕,药香扑鼻,沁人心扉,白诃牵上马绳,弯嘴笑道:“因为……我喜欢你们两个小孩子,舍不得要跟你们多玩。”

  车门开地太大,风忽然灌鱼贯而入,吹进易宣嘴里,一阵热热的不熟悉的异味,他呸了又呸,唐零儿干干笑了声。

  小镇牌匾松垮垮地挂在一座拱形门框上,摇摇欲坠,唐零儿迅速跳进去。镇内零零散散的人快步走动,一排排房屋从右到左也不过六排,且一眼就可望穿,屋子满身疮疤,缝缝补补,左一块泥巴,右边一个大盆接着。唐零儿瞧见他们这排中间的屋子还有个小孩在盆里洗澡,乖乖地看向他们一动未动,倒是孩子的母亲将盆连同孩子往屋里抱。大清晨,赶了一夜路,唐零儿睡地好,她主动要去问客栈让他们能睡个暖和觉,一家家问过去,女人见了她,只盯住她,不言语。男人见了她,还是盯着她,可说的方言她听太懂。小孩的手舞足蹈指引,让她终于笑了回,可到了一家甜食店,她才知道原来小孩是想让她给买吃的。

  正要掏出包给他买一块糖,白诃忽然在街角叫她,未来得急答应,小孩张牙舞爪饿极了。易宣一叫安衾思,唐零儿就跑过去了,小孩丢在身后,她抱歉忘了。

  嘴还没来得即问,易宣先噼里啪啦说:“你就算好心也得用对地方,你没看见那店铺边全是小孩,就等你自投罗网,给他买了,一哄而上全找你给他们包了。”

  “姐姐,姐姐。”唐零儿还没说他又骗自己,身后的小孩扯她衣角,一口坑坑洼洼的牙齿和同样漏缝的方言,让她不好受。她一瞧,他身后几米处果真跟了一群衣着灰黑的小孩子,一双双懵懂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她。抓了把钱袋,不够。她瘪嘴朝他们笑了笑,听白诃在叫他俩。

  “对不起啊。”趁易宣没注意,她给了一块碎银子给其中一位长得较高的小孩。没成想一转身,身后响起一群哆哆哆脚步声,她快步向前,他们也紧随其后,她跑得慢,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钱袋正被人摸,不停有小石子甩到她背上,这次这群小孩口号一致,口音正宗吼道:“给我钱!给我钱!”

  易宣见状连忙跑过去牵她就往白诃那边跑,乌泱泱一团小孩闹得尘烟四起,大人们视若无睹,仿佛看戏似地站屋旁看他们你追我跑的演出。

  “给我钱!给我钱!”

  气喘吁吁,肺里的呼吸即将用完时,他俩终于跑进客栈,门外的小孩又大声闹了几句,见他们躲在屋里不出来,才耀武扬威踹土离开。

  “找的事吧!”易宣见白诃对他俩的情况熟视无睹,在那儿跟掌柜喜笑颜开不知说什么,他又提声说:“难怪师兄不带你,连同我都给丢了。”

  唐零儿大口呼气,小脸绯红,暗暗理了易宣一眼,就弯腰瞧她的鞋,白绣花面让黄土扑了粉,又遭那些小孩的黑鞋子踩踏,鞋头都扁地不成形。胸口起伏未平,忽然没由来一阵委屈,为了这鞋她跟衾思置气,现在为了这鞋,她又讨厌自己。心中郁闷,她两脚扑腾,狠狠地甩自己的脚。

  “你疯了。”听旁人话,唐零儿甩地更凶,脚板又肿又疼,她全不在意。

  “你说衾思不带我,我就值得不被带了!”

  “成熟点,你能成熟点吗?”易宣突然觉得有职责劝慰唐零儿,许是师兄留他和唐零儿呆一处的原因就在此,他往后瞧白诃收回队掌柜的笑脸,凝视他俩说道:“老板说有一行官兵样貌的人经过这里,不过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瑞沁老板说印象不深,倒是有个光头少爷。”

  “官兵?”易宣嘟囔道。

  唐零儿霎时勾起唇角,急冲冲站起身:“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衾思她只走了一个多时辰。”说完也不管旁人答应与否,就要往外走。

  “你消停点。”易宣自觉比唐零儿稳重,喝了口茶说道:“世上光头多的是,在你面前就有一个,师兄和瑞沁一起走,怎么最后和官兵搭上了。你就这么确定是她?”

  唐零儿刚一走出客栈,就见几个黑黝黝的小孩凑到门口,口里呜呜啊啊不知说什么,没片刻就从四面八方跑来一群小孩。她下意识往后躲,可又挺直胸膛,绷紧脸,小步向前朝他们对峙。听易宣质问,才又觉自己意气用事,小声哼两道,撑直腰杆,慢慢退回客栈里。

  “姑娘别怕,他们就是一群顽童,没人教。”唐零儿这才注意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身材魁梧,并不如来路上她所见的老人瘦弱。

  老人从两眼皮皱巴巴窝成两团,提了个冒热气的缺角茶壶向他们走来:“出了镇,道路险阻,不如好好在店休息片刻,老生,也可以给你们讲讲路,别走迂回了。”

  “请问一下,那个光头是不是长得不像中原人?”唐零儿连忙问道,总觉这爷爷说话吞吐太慢。

  “这……老生眼睛老了,小姐问的人几乎没打过照面。倒,他身边一位亲近小姐,长相不是中原人面貌,那位小姐找我借蜡油,近距离看,像高丽一族,但口音纯中原人。”

  唐零儿看易宣见他接过老人的茶水,猛喝了几口,白诃看着易宣,笑了笑。她也接过水,嘴里干裂,喉咙发痒,她背上冒了冷汗,热水拂去干湿的粘粘感,她想,这人肯定不是衾思。

第77章 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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