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怒火

　　再走过这条回廊，就能到达温家最大的厅堂。

　　挥退跟着的仆婢, 温雪晴在回廊前站定。

　　这里非常安静, 只余雨水浇打的淅淅声。

　　附近仅有几个仆役沉默地巡逻, 主人家在里头商讨大事, 早早地发了令, 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就是他们守卫, 也不能靠太近听进半片言语 。

　　“小娘子止步。”有巡逻的仆役看见温雪晴，恭敬行礼, “郎主殿下在里面议事, 小娘子有事等会再来找。”

　　温雪晴远远地望着厅堂屋顶，雨声完美地掩盖了里面激烈的争吵。

　　“我想进去, 烦请通报。”

　　“这恐怕不行，”阻拦温雪晴的仆役干笑，“小娘子还是回去吧, 郎主说了，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虽然大伯父官职做得没有族弟温光赫大, 平日也鲜少摆出威严来, 但长幼有序，他在温家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长, 关键时候，都是他说了算。

　　温雪晴暗自握了握拳：“你去禀报，去和大伯父说，他会放我进去的。”

　　“郎主说谁都不能去打扰……”

　　“让开！”阻拦的仆役话还没说完, 便被后面赶来的小队长开口打断，后退让路，“小娘子请。”

　　“队长——”眼睁睁地看着温雪晴急速走远，阻拦的仆役瞠目结舌，“郎主不是说了……”

　　“你个木头懂什么，”小队长不耐烦的挥手，“赶紧去另一边看看。”

　　里头大人们商议的可是小娘子的婚事，小娘子肯定是知道才来的，怎么可能拦得住。

　　回廊已尽，紧闭的门窗也关不住里面的争吵声。

　　“我已经和高家当面撕破脸，不可能再让蓁蓁嫁入高家。”乐康公主面红耳赤，水都顾不上喝，“神壶重要，难道蓁蓁就不重要吗？她是温家的女儿，不是别人！”

　　“殿下，”大伯父依旧温和，不急不慌地将一盏茶放到乐康公主面前，“大家只是在商讨高家之后的问题，没有说一定要把蓁蓁嫁入高家。”

　　神壶温家是一定要捏在手里的，特别是现在，高齐已经开始和其他势力合作，妄图摆脱温家。

　　“高齐倾向赵王，”这是温霁明查到的结果，“姑祖母并不知情，这都是底下人暗中的动作。”

　　借着匪患的由头，赵王要兵权扩充部曲，向朝廷上书索要大量军资钱财。准备了这么多，赵王也确实是剿灭了大部分匪徒。只是，单看临州从南方逃来难民越多，便知道还有好些钱财没用到百姓身上。

　　特别是关于赵王部下的昆仑奴小队，神勇不惧死，以一当十的传言也慢慢流传开来。

　　再想到洛阳那位缩头缩脑的天子，孱弱的太子，要说赵王没那点意思，谁也不相信。

　　要是赵王把手伸进临州，北方的魏王也不会坐以待毙。

　　高家内部纷争不断，引来各方势力。可不管是谁掌权，都有脱离温家独自掌控神壶的念头，不论被哪一方得手，对温家都极其不利。

　　“所以一定要蓁蓁嫁高家是吧？”乐康公主挥开大伯父的手，胸膛不断起伏，“我绝对不同意。”

　　当日她故意派亲信拖住人，就是为了能彻底解除婚约。

　　也许在温家人看来，左右都是姓高的，怎么都扶不起来，温雪晴不论嫁哪个都是掌控的一方。特别是其中有个别能力不足却空有野心的，只要稍加引导，便可牢牢掌握在手中。

　　“蓁蓁已经明确说过不会再嫁高家郎了，你们这样做，让她怎么办？”乐康公主直视大伯父，眼里尽是怒火，“嫁人不是一句话的事，那是大半生！安定的时候说出了什么事你们男人顶着，等出了事，就要靠内眷出来，说什么必须要这样做，还不是因为你们无能！”

　　若是温家能把神壶从高家手里收回来，温雪晴何必要嫁入高家！

　　乐康公主怒不可遏。这些日子以来，关于温雪晴的婚事讨论就没停过。

　　“殿下失言了。”大伯父对着乐康公主摇摇头，眼神不再温和。

　　高家与温家世代联姻，可以说，高家是温家一手扶持起来的，两家交缠甚深，但始终是温家嫁女进去，为了表示对高家的尊重，温家从不明面夺权。温家女郎更多的是与高家郎君一同管理神壶，从另一方面来讲，是温家把神壶一半的权利作为嫁妆，陪嫁女儿进高家。

　　温家人口不多，祖辈仅仅出了姑祖母一个女儿，到了大伯父温光赫这一代又没有了。温雪晴又是温家年轻一代仅有女儿，自然是由她来完成联姻。

　　眼下高家对温家极其不满，而能调解的老夫人已经不在，若是还有别的温家女在高家，温家也不会这么考虑与高家缓和关系了。

　　“现在蓁蓁不嫁高家，还有哪家能嫁？”大伯父反问。

　　他当然希望温雪晴有个好归宿，可现实的状况就是这样。温雪晴这样张狂的性子让很多世家退避三舍。

　　他们把温雪晴养成这个样子，为的是能接过老夫人的权力，整个临州心知肚明。现在温高联姻已毁，哪家能接受温雪晴这么一个强势的新妇？

　　就算不考虑神壶的问题，愿意娶温雪晴的世家子弟也寥寥无几，还要衡量其人品才学，这么一通算下来，基本就没有。

　　“能娶到温家女还要考虑？”乐康公主细眉挑起，不屑道，“考虑之前也要想想他们配不配！”

　　没了高齐，还有其他人，在乐康公主看来，温雪晴不仅要嫁，风风光光地嫁，而且还要嫁得比高齐还好的郎君。

　　“天下之大，不仅仅只有临州。”乐康公主直视大伯父，“夫君莫非忘了，当年我是从洛阳嫁到临州来的。”

　　大伯父的头猛地抬起，死死盯着乐康公主。

　　“殿下……”他声音沙哑，“我当然没有忘，当年殿下从洛阳迢迢而来，为的就是嫁给我。”

　　温光赫的眼睛使劲眨了一下，暗暗垂下头。他这位长嫂强势，可他的长兄也不是软弱的。要不然也没胆子娶乐康公主了。只是他天生长了副笑眼，一向笑脸迎人，对于做官又不是特别热衷，让着久而久之，也就给了他人一个好说话的印象。

　　作为温家的族长，怎么可能只有表面看上去那样。

　　温光赫为官几十载，见惯了大风大浪，能让他感到棘手的问题少之又少，可一旦遇到，他必定回去找大伯父帮忙决断。

　　“洛阳是很好，但是临州才是温家的。”大伯父颇为耐心，“蓁蓁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难道你忍心看她远嫁？”

　　“说来说去就是嫁高家！我不许，高家已经是一滩烂泥，我不会让蓁蓁陷进去的！”

　　乐康公主濒临失控，侧边的鬓发散落下来：“她要嫁的人，一定要比高齐好，临州临州，你就只有临州，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回去过，凭什么，难道蓁蓁以后要和我一样吗……”

　　乐康公主说话已经开始颠三倒四了。不过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乐康公主自从嫁到温家以后，确实就再没有离开过临州了，仅仅是靠书信和洛阳那边联系。连十六年前天子仓皇出京后被魏王接回去，她都没有随上京的温家人亲自去道贺，只是修了书信过去。

　　“温家女只能在温州，没有第二种可能！”大伯父不为所动，“殿下还是别想些别的了，家里还有很多事等殿下主持决断……”

　　“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个老狐狸，什么都要算，”乐康公主怒极反笑，“你不许我出临州，那我偏要出。家里家里，你自己头疼去吧，哪有我每天操劳，你在另一边喝茶下棋的！”

　　大伯父后院只有乐康公主，膝下这么多年也只有温五郎一个儿子，他把大部分事务都交给族兄弟，自己落了个清闲。他这样，乐康公主反而不好意思把事情都推干净了，主动包揽了家中不少事务。

　　“我现在就走！”

　　看大伯父还定定地站立不动作，乐康公主一把摔了他先前递过来的茶盏，转身就走：“我要回洛阳，把蓁蓁嫁到洛阳去！”

　　一推开门，乐康公主愣在原地。

　　“蓁蓁，你听到了？”

　　温雪晴一直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外。

　　厅堂里面大部分温家人神情肃然，显然对乐康公主是不赞同的。

　　温雪晴点了点头。

　　“那好，”乐康公主抓起温雪晴的手，“我就不用再解释了，我们这就走，去洛阳！”

　　温雪晴还想说什么，目光一触到乐康公主发红的眼眶，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还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乐康公主，近乎是逃一般，拉着她一路疾走。

　　温雪晴庭院的门被大力推开。

　　“你们几个手脚麻利些，把小娘子贴身要用的物件都收拾出来，”乐康公主指挥仆婢，风风火火，“特别是冬衣，都带上，我要带小娘子回洛阳！”

　　乐康公主是铁了心要带温雪晴去洛阳，看温雪晴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大伯父和父亲他们居然没有阻止。

　　温雪大感意外，明明之前吵得激烈，现在又不见一个人来了。

　　环顾一个个箱笼，温雪晴拦住一个要把她的琴包好装进去的婢女。

　　“这是五兄临行前给我的，就不带了——”她叹气，“等我走了送到凌家去。”

　　左右她要走了，不如给这琴找个好主人，不至于让这琴跟着她浪费了。

　　“这是五郎给你的，就这么给别人不心疼吗？”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大伯父！您怎么来了？”

　　温雪晴惊异，难道大伯父是特意等伯母走了以后才来劝她不去洛阳的？

　　实际上，大伯父不仅不是来劝说的，还给温雪晴送了不少东西来。

　　“这些都是给你伯母的，”大伯父眼神慈爱，“蓁蓁，路上好好照顾她。”

　　温雪晴：“……大伯父？”您会不会说反了。

　　“没有错。”大伯父一眼就看穿温雪晴在想什么，“这事是殿下冲动了和我赌气。”

　　他轻轻叹气：“我也有错，不该给她找那么多事，把她强留在临州，让她这么多年都没空回去过。”

　　温雪晴睁大眼睛，无声抽气。

　　“蓁蓁，有些话我不必多说，我想你也懂的。去了洛阳，万事小心，我还是坚持我之前说的，现在洛阳不是久留之地，五郎我倒是不担心……”他皱着眉头，轻声吩咐，“小心太子，我们等你和殿下回来。”

　　太子？病怏怏的太子竟然让大伯父如临大敌。

　　温雪晴回想起之前了解到的消息。

　　难道是装病，就等着有朝一日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发神威。

　　温雪晴被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吓到了，连路都走不稳，两只脚拌在一起差点摔下台阶。

　　“小娘子小心！”

　　常天元远远便跟着温雪晴，看到她站立不稳，连忙飞奔过去。

　　早在常天元出声前，温雪晴就反应过来迅速平衡身体。

　　“长史有何事？”温雪晴站直身子。

　　常天元其实还没做好出现在温雪晴面前的准备。

　　“小……小娘子，”他耳根泛红，呼吸急促，“其其实，我是来给小娘子道歉的。”

　　“嗯？”

　　“那些守卫的仆役，都是我带出来的，听说他们先前惹恼过小娘子，我……我才来的的。”

　　温雪晴摆手：“不是什么大事，长史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本来就是我要硬闯的。”

　　“不是，我……我……我听说小娘子要去洛阳了，我就顺便，不不不，不是顺便的……”

　　常天元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温雪晴要去洛阳这件事已经定下了，乐康公主有意把她许配给洛阳的世家子弟，他们这些高等官员大概都能猜出来。

　　但是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也知道，以温雪晴目前的状况很难在临州待下去。只是……

　　“小娘子还会回来吗？”

　　看着常天元灼灼发亮带着期待的眼睛，她陡然想起了那日在高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凌柔目光沉静坚定，遥遥看着她。

　　她一眼就能把凌柔分辨出来。

　　嘴角勾起，带着笑意，温雪晴毫不犹豫：“这是当然。”

　　“太好了！”常天元松了一口气，欢呼一声雀跃离开。

　　温雪晴莫名：“嗯？我回来这么值得高兴吗？凌柔说不定还嫌我烦呢……”

　　她想了想，转头吩咐婢女：“先前说要给凌七娘的琴给我好好收着，等我亲自拿给她。”

　　婢女：“啊？”

　　殿下不是说了，小娘子去了洛阳就不回来了吗？

　　“我的琴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温雪晴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