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值得
凌柔的声音很小,但温雪晴还是听到了。
“……什么怎么办?”
看对面的凌柔收了笑, 温雪晴没由来的心慌。
“我可能……回不去临州了。”凌柔惨然一笑。
“哈?你, 你不是要……要在洛阳的吗?”温雪晴艰涩地说, “你和魏王世子, 和皇孙都很好, 他们也很喜欢你,这不是很好吗……”
不像自己, 大多数人第一眼也许会觉得她长得好,性子开朗活泼, 可处久了, 就觉得她霸道,两人互不相让。
……说起来她和凌柔也是这样, 只不过没有第一步而已,她都不知道她和凌柔是为何会相斗了。
凌柔性格好,做个诸侯王妃绰绰有余。
“谁娶了你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每个人都喜欢你,可选的人那么多,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惦记着回临州做什么?”
温雪晴想不明白, 凌柔来洛阳不是这个目的吗?
不过一面,凌柔就能赢得大多数人的喜欢, 让人念念不忘。
她和凌柔不一样。似乎除了家人,少有人是真心喜欢温雪晴的。温雪晴的敌人总是特别多,友情也少有长久的,朋友最终总会离她而去。
……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个。
如果凌柔真的选择嫁给皇孙或魏溯……温雪晴想了想, 她一定会更不喜欢凌柔,要是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她会更不客气。
谁让凌柔喜欢魏溯或是刘显聪?
温雪晴一想到这个就很不舒服。
“你也是这样想的……”凌柔眼睛一眯,锁住温雪晴,“温雪晴,我且问你——当初你与高齐有婚约时,也是喜欢觉得不错是吗?”
“怎么可能!”一提到高齐,温雪晴就恶心。
凌柔居高临下,俯视温雪晴:“你自己不喜欢高郎君,竟还反问说这样有何不好。”
她一步一步走近温雪晴。
“温雪晴,我对你另眼相待,我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也以为你会明白,但你却以常人眼光度我,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这是和以往不一样的凌柔。
往日形容温雪晴的词语都能用到凌柔身上,毫无违和。
“我应该明白什么?”温雪晴一时难以适应这样的凌柔。
对方温热的呼吸近乎轻飘飘地撩到她的皮肤,温雪晴能闻到凌柔身上好闻的味道。五官无限放大,凌柔不知不觉间已经近乎伏在温雪晴身上,衣袂互相交缠,极具压迫。
温雪晴被迫仰头看她:“你压着我也没用,我不会认输的。”
就算要动手打架,温雪晴也不会怕。凌柔娇娇弱弱的,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温雪晴,为何你总是不肯承认,”凌柔撩起温雪晴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的眼睛互为倒影,“我们明明是一样的。”
“哪……哪一样了,”温雪晴脸颊发烧,猛地推开她,“你有那么多人喜欢想娶……我可没有。”
虽然来了洛阳以后温雪晴收敛很多,但有乐康公主在前,对于温雪晴,洛阳高门还是观望中。
除了乐康公主挑剔,这也是温雪晴迟迟没有定下婚事的缘故。
温雪晴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人喜欢我。”除了家人,能真正喜欢温雪晴的性格的人少之又少。
被推开,凌柔依旧不急不缓:“我说的不是这些,喜欢与不喜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温雪晴,难道别人的喜欢会令你欢喜吗?”
并不会。
温雪晴不答。只是有时看乐康公主为她的婚事忙前忙后,她也会想,是不是要做一下改变。
乐康公主从未说过这方面的话,只是温雪晴终究与她不同。
她是金枝玉叶的天家公主,温家不过是臣子而已。
月食之后,朝局更加诡谲。原本就动荡的王朝更加混乱,温家世代盘踞临州,却始终坚持做纯臣。
若是温家学魏邈,温雪晴现在也可以像乐康公主年轻时那样横行洛阳,或是魏溯这般,在洛阳来去自如,天子也不敢稍加阻拦。
对于乐康公主所说的一心人,温雪晴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从小就定下婚约,对她更为了解的高齐都能背弃她,还有谁会喜欢她?
高齐还有家世捆绑,需要依靠温家,就这样他还是禁不住诱惑。
温雪晴不觉得自己能找到合心意的人选,故而对于嫁给谁也就没什么想法。
情窦未开,还不曾尝相思。
从小到大,她对情爱的了解都是来自家里人,相濡以沫或是独守单身,是互相扶持包容,也是义无反顾的追随。
这些她都能看见,但问她想要什么样的情感,她依旧懵懂。
“也许不会有人娶我,我会孤老一生也说不定。”温雪晴道。
她真的没有信心敢肯定地说,世上一定会有一人懂她且一直在等她,她们会相伴相随直到暮雪之年。
这些愁绪仅仅只是占了一小半,大多数时候温雪晴都是不在意的。只有在偶尔提起的时候应景地惆怅下。
总而言之,温雪晴不喜欢提这个。
就算要孤独终老,她也会是临州里最潇洒的老太太!
凌柔一怔。
这竟然是温雪晴的真实的想法。
“为何你会这样认为?我们明明是一样的。”一样的喜欢掠夺,喜欢独占,容不得半点沙子,不喜欢□□控摆布,她们明明是一类人。
“别人再喜欢,都与我无关,”比起温雪晴的慌乱,凌柔反而越来越冷静,“我来洛阳,从来都不是为了富贵前程。”
“那是为了什么。”温雪晴下意识接着问。
“为了你。”凌柔紧紧地盯着温雪晴,“我找遍了整个临州,都找不到的人。”
“……我?”温雪晴干笑,“就算我年少不知事,也不会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我从未在背后做过黑心的坑你的事来。”
温雪晴从来都是正面干,与凌柔能当面解决就立时动手。
“真的没有吗?”凌柔冷笑,“好好想想,温雪晴,这年还没结束呢。”
“呃……”温雪晴迟疑,她唯一做的瞒着凌柔的事,也就是有一件了。
温雪晴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凌柔的。
以当时的情景,凌柔要是看到她的正脸,还不得呕死。
“温雪晴——”
凌柔陡然一喝。
“我找了你那么久,无时不刻地挂念……”
她知道,是自己太过执念,温雪晴一概不知,不需要为自己负责。
可她还是难受,她付出这么多,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过头来,正正经经地看我一眼?”不要再凭着固有印象来判断,给她一次客观评价。
温雪晴呼吸一滞。
“我确实和你不一样,我不能随心所欲,不能说走就走,可是温雪晴,我一直追你我也会累,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朝我走来,而不是我去找你?”
从临州到洛阳,十五上元夜到红月月食夜,每一次都是她跟在温雪晴的后面。
“你明明知道,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温雪晴,你果然是个狠心的。”
她一个人压抑了太久,所有的话语想法都要吞进肚腹不能吐露。她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到听见那一曲箫声。
封闭的内心在侧边悄然露出一条缝隙,期盼日光风声进入,带来外界的讯息。
“你知道了。”温雪晴用的肯定的语气。
“我找遍了整个临州都找不到人,后来我想了想,能与我和声的,必然是和我一样的才人才是。”
凌柔的期盼,温雪晴全都实现了。
“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凌柔道。
温雪晴沉默很久 ,问道:“为什么忽然间都要说出来。”
彼此心知肚明,她们可以装作若无其事,还像以前一样。
凌柔:“因为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明明可以过得更好,为什么要一直困缩?”
温雪晴多次质问凌柔和魏刘二人的关系,分明就是在意的模样。却每次总是点到即止,凌柔每次都会说清楚,可温雪晴对于自己的状况都是避而不答,只能凌柔慢慢去推敲。
心酸胀得厉害,她不想再维持这种状况了。
同样是从临州来,被架到同样的高度,如果她再不行动,真的会被烤死。
洛阳的一切凌柔都不喜欢,她本就是为了温雪晴来。如今人见到,已经完成大半,剩下的大半,她也不知该如何该如何实现。
或者说,她也不清楚是什么,只是模模糊糊,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看着凌柔,温雪晴忽然想起那日和温五郎的争辩。
五兄说,她什么都不用管过好自己便是。
她其实想用力反驳,她也姓温,她同样住在洛阳城,她活在这个朝代。
为什么要把她排除。
但是她没有,因为无济于事。
温雪晴缓缓道:“在洛阳,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待在哪个位置才对。因为这里不是临州。我也曾以为,你最终会选择洛阳,毕竟皇孙魏王世子怎么看也比我家兄长好。”
不等凌柔反驳,温雪晴再道:“当然,我现在知道了,你都没有兴趣。”
所有的话都让温雪晴说了。
凌柔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温雪晴,”她一字一顿道,“你值得喜欢。”
值得所有人去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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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宫人早将暖炉里黑炭烧得通红,大殿温热干燥却没有一点炭火气。
“阿妹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天子挽起袖子轻咳,“朕记得小时候,阿妹有求阿兄时就这样,转眼间你竟也……咳咳咳……”
“阿兄!”乐康公主脸色微红,她来洛阳这么久,其实和天子并不是常常见面。
天子在她来时特意开了宫宴迎接,但因有魏溯的缘故,闹得不太愉快。
乐康公主心里过意不去。
“阿兄国务繁忙,我不敢总是来打扰。只是阿兄这几日受了风寒,我担忧不已,这才时常来打扰。”
乐康公主面带忧虑,她总觉得,皇帝经过一夜,头发灰白了不少,眼尾的暗纹更加密集。
天子正当壮年,却已面色蜡黄,肤色暗沉,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岁还要老。因为少运动,身材看着壮硕,实则内虚无力,走两步都要喘。
“阿兄还是莫要太过劳累了。”乐康公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若是天子的疲态是操劳国务出来的,她还可适当劝些。偏偏不是。天子爱繁华享受,年轻时便是如此,当时她也劝过,还被黑脸的天子训过,复而又变本加厉。
那时他们兄妹感情更好,尚且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一个身在天下至高位,一个远离朝堂做人妇,虽然关系还在,但已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
乐康公主已经过了轻狂胆大的年纪,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天子,然后才是她的阿兄。
就算提起以前,乐康公主也是点到为止,不敢有逾越的地方。
天子主动提起儿时的记忆,乐康公主便跟着挑了些趣事陪聊。
一时其乐融融。
错金炉又添细炭,外面天色渐阴。
乐康公主朝外面一望,恍然发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
“竟然耽误了阿兄一晌。”乐康公主想要告退。
“无妨,很久没这么轻松安逸了。”
没有其他事情消磨,就这么平静地度过,天子也有些意外。
“说起来,你带来的那个小娘子呢,朕刚刚还见着呢。”
乐康公主环顾一圈,笑道:“约莫是耐不住,跑出去了。”
天子笑笑,找来宫人去把温雪晴找回来:“朕早先听闻,你有意把温小娘子嫁与皇孙,怎么忽然就没消息了。”
“这个啊……”乐康公主心中一咯噔,皇帝放下所有事情,就是为了这一刻了。
“我家那个小娘子,性子跋扈,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
“阿妹,”天子出声打断,“凡事可不能太快下结论。”
天子连咳:“皇孙与皇后都同朕提过,朕也觉得好。阿妹挑了这么久还没定下来,不如就让朕来——男才女貌,温家小娘子霞姿月韵,皇孙难道还配不上?”
乐康公主的笑意僵在脸上。
温雪晴围了暖裘,慢慢走在宫道上。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刚放晴望见一点日光,乐康公主便急急忙忙地拉了温雪晴入宫。
乐康公主与天子叙旧,她没有兴趣去听,便悄悄朝旁边伺候的宫人比了手势,悄声出来溜达。
皇宫是整个洛阳城最安静的地方。
来往的宫人无声走动,鸟雀无踪,连风声都静止。
温雪晴找了个高楼远眺。
这里可以看到宫外广阔的天空,却看不到宫外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
她缓缓呵出一口白气,眼前蓦然出现凌柔的身影。
温雪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到这里了,还是摆脱不掉凌柔。
那日的凌柔着实出乎温雪晴的预料。
一想到这里,温雪晴的心就火热起来。对于凌柔能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吹箫人,温雪晴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
她还以为,凌柔就算发现,也不会揭穿,彼此心照不宣。
不过说开了也好,省得以后互相尴尬。
温雪晴哼了哼,细白的手指抚上冰冷的栏杆敲击。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日之后,她看凌柔也没那么讨厌了。
而且,凌柔说,她并没有嫁人的想法。
得知这一点的温雪晴无比愉悦。
——温雪晴把这归结于终于不止是她一个人会孤老的幸灾乐祸。
如果她有幸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不知后世会如何评说。
不知道与她齐名的凌柔,是不是也会同她一起被提及。
温雪晴光想想就觉得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