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黎明之际微光只一闪即逝,稍后就听得雷声轰隆,外面竟下起暴雨来。

  雨水不住自洞口流入,顷刻便将大半地面都被水洼占据,大有席卷整个洞穴的势头。

  谢逊捶胸顿足连声道思虑不周,只是此时后悔已无多用。未受伤的四人连忙行动起来,先将赵敏和殷离抱去了洞中地势最高处,然后七手八脚将洞中物什一并搬到附近。

  好在水势只蔓延了一阵后就止住,六个人挤在凸起的一方岩石上,殷离躺在最中央,赵敏则撑着身子坐起来给周芷若和小昭留了些地方,张无忌和谢逊在最外,双脚已踩入水中。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狼狈,唯独谢逊面有喜色,他终于见到张无忌,心情极是畅快,莫说是一点雨,便是下一刻就死在波斯人手里,也无多遗憾。

  赵敏本正在思索有无脱身之法,突然听到谢逊大声笑起来。

  “无忌,当年当年我和你父母一同被困荒岛,你父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说罢他又笑了一阵子,才继续说道,“如今你却带了四个女孩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谢逊的话是什么意思,赵敏岂会听不出,心头登时窜出一团火,本想反斥,然而一抬头,就看到小昭微红着脸移开目光,而周芷若面色亦一红,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同是脸红,赵敏却能看出区别,小昭是羞涩,而周芷若却是尴尬,那些火气顷刻散得无影无踪。

  “周姐姐这就害羞了呢~”她促狭地眯起眼,拖长语气打趣道,打量着周芷若眼中因此话而一闪而过的慌乱,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忽的抱住她的胳膊,感受到对方身子骤然僵硬起来,便轻轻笑出声,“这般面子薄,以后可怎么办?”

  周芷若脸涨得更红,手指扣住衣摆,想推开赵敏却又顾忌她有伤在身,视线不小心和张无忌对上,眼里尴尬愈甚。

  “张无忌!”突然,殷离高声喝出张无忌的名字,“你这小子,干么不跟我上灵蛇岛去?”

  众人回头,见她双目紧闭,额头冷汗涔涔,刚才那番话显然是梦呓。

  赵敏听张无忌说过此事,看他脸色不自在起来,眼里瞬时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无忌……”下一瞬,殷离的声音又变得娇柔婉转,“……跟我去吧。你在我手背上这么狠狠的咬了一口,可是我一点也不恨你。我会一生一世的服侍你、体贴你,当你是我的主人。你别嫌我相貌丑陋,只要你喜欢,我宁愿散了全身武功,弃去千蛛剧毒,跟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

  赵敏看着那个在睡梦中苦苦哀求的少女,不觉敛了嗤笑,瞥了一眼周芷若,见她专注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便再无调笑的心情。

  殷离还在絮絮叨叨继续说着,说她在西域遇到一个武功高人品又好的青年,叫曾阿牛,他许下了娶她的承诺;说虽然曾阿牛人很好可她却还是想着那个咬她一口的凶狠少年;说要为张无忌守一辈子活寡,等金花婆婆百年之后就去阴曹地府找他……

  殷姑娘看起来那么凶狠,心里原来是这么温柔,赵敏不禁感慨,忽然又想起自己来。

  此时虽能相伴,可外面却危机四伏,就算侥幸熬过,待回了中原亦难逃刀剑相向的局面。

  她工于谋算,尤其擅长揣摩人心,可此时,她却宁可自己再愚笨一些。

  如果什么都看不清该多好啊——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周芷若的。

  殷离东一言,西一语说了半晌,最后却低声唱起小曲来,歌声说不出的诡异,和中土曲子浑不相同。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轻柔缥缈的嗓音飘荡在空寂的洞穴中,她反反复复唱着这两句,越唱越低,终于歌声隐匿于雨声下,消没无踪。

  生死无常,一人飘飘入世,实如江河流水,不知来自何处,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到头来终于不免一死,飘飘出世,又如清风之不知吹向何处。

  赵敏思索词义,心情不由得被感染,心中喟然更觉乏力,身子也跟着冷了起来,不觉搂紧了周芷若的胳膊靠更近,轻轻将头靠到了她肩膀上。这一次周芷若倒没有试图推开,只怔怔看着前方潋滟水光,似出了神。

  谢逊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这首波斯小曲,是韩夫人教他的,二十余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在光明顶上也曾早已听到过一次。唉,想不到韩夫人绝情如此,竟会对这孩子痛下毒手。”

  “老爷子,韩夫人怎么会唱波斯小曲,这是明教的歌儿么?”听谢逊这么说,赵敏心想自己追踪明教已久,却从未听过调子那么古怪的曲子,不禁追问起来。

  “明教传自波斯,这首波斯曲子跟明教有些渊源,却不是明教的歌儿。”谢逊摇了摇头,详细道出曲子的来历。

  这歌是两百多年前波斯一位著名的诗人所做,在波斯流传甚广,几乎每个人都会唱。

  “那这韩夫人为何会唱波斯的小曲?”谢逊还讲了些别的,赵敏却没留意,只继续追问起金花婆婆的事。

  “韩夫人是波斯人,这是她故乡的小曲儿,她自然会唱。”

  “波斯人?”赵敏吃了一惊,抬眼见周芷若面上亦是震惊之色,知她心中所想必定和自己无异,“可那韩夫人长得可一点都不像波斯人啊。”

  “是啊。”那边张无忌跟着点头附和起她的话来。

  “难道你们都瞧不出来?”谢逊看起来比他们还意外,“她是中国和波斯女子的混血,头发和眼珠都是黑的,但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二十余年前乃是武林中第一美人,就算此时年事已高,当年风姿仍当仿佛留存,唉,我是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第一美人”几个字时,赵敏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金花婆婆鼻低唇厚、四方脸蛋、耳大招风,相貌丑陋,即使再年轻三四十岁,也和“美人”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时周芷若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似在提醒她不要太忘形,而小昭脸色看起来也有些尴尬,赵敏连忙敛了笑,清了清嗓子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过她笑归笑,倒不至于漏掉其中蹊跷,那个丑陋佝偻的病妪,居然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说什么也令人难以置信,可谢逊说得郑重不像在说谎,也没必要说谎,想来那韩夫人是用什么巧妙办法改易了面容。

  念及此,心中好奇愈甚,便缠着谢逊多讲些韩夫人的事,她生在王府,自小见惯了大场面,加上是番邦女子,不拘尊卑之礼,便是面对金毛狮王这般人物也毫无忌惮。

  谢逊倒也不以为意,将所知道的都娓娓道出。

  那紫衫龙王韩夫人原名黛绮丝,是波斯明教送来的人,艳动四方引无数男儿竞相折腰,其中包括光明右使范遥。黛绮丝却对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听阳夫人想将她许配给范遥后宁可横剑自誓也不愿听从,此后,大家的心就冷了。

  后来海外灵蛇岛来了个年轻人,姓韩名千叶,独上光明顶向阳教主挑战。

  韩千叶是阳教主昔年仇人的儿子,当年他父亲败于阳教主之手,说日后必令子女来报仇,阳教主道他必奉让三招,那人却说不需让招,但如何比试却要他子女选定,阳教主当时也答应了。韩千叶说了题目出来,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

  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到碧水寒潭之中,无需比武,淹也淹死了。他本想认输,韩千叶却要他向父亲的匕首磕上三个响头,韩千叶此举,无疑是要逼死阳教主,以雪父亲当年重伤跪地之辱,然后自杀。正当进退两难之时,黛绮丝忽然上前自称是阳教主的女儿,原来她冒充阳教主的女儿,想要解此困厄,众人瞧她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入碧水寒潭水战的人,纷纷劝她莫冲动,可她执意如此,韩千叶立即答应了。

  听到此处,赵敏突然冷哼了一声,众人都看向她,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只摇了摇头,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偶然罢了。

  其他人又哪里知道,她听到韩千叶这个名字就明白过来,黛绮丝定是嫁给了那人,所以谢逊才会称呼她为韩夫人。她虽然和范遥已经分道扬镳,可毕竟多年的师徒情谊,听闻黛绮丝宁死不从范遥,却嫁给了那个韩千叶,自是为范遥感到不平。又暗想明明是韩千叶的父亲技不如人,他不堂堂正正决斗却使出这些招式,见黛绮丝弱不禁风,无怜惜反一口答应寒潭相斗,便认定他根本只是个输不起的小人罢了。

  然而这些话她只放在心里,紫衫龙王和金毛狮王为结义兄妹,这般刻薄评价她亡夫,说出口着实有所不妥。

  的确如她所想,黛绮丝赢了比试,却将一颗芳心交托给了韩千叶,两人成婚后,韩千叶想入明教,可是反对的人太多,阳教主也不便过拂众意。事过不久,阳教主夫妇突然同时失踪,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追寻之际,有一晚光明右使范遥竟见韩夫人黛绮丝从秘道之中出来。那秘道只有教主能进,寻常明教弟子若进去便是死罪,范遥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谢逊也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哪知黛绮丝竟直接破门出教,即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义父,韩夫人去秘道所谓何事?”张无忌插嘴道,他在秘道看到阳教主的遗书,自是知道他夫妇的失踪和黛绮丝无关。

  “这是韩夫人最大的秘密,本是不该说的。”谢逊长长一声叹息,其间不知蕴藏了多少辛酸往事,“但我盼望你们回去救她,却是非说不可了。”

  那紫衫龙王手段如此下作狠辣,谢逊竟然还想去救她,赵敏闻言一惊,然还是耐下性子慢慢听了下去。

  数百年来,中土明教的教主例由男子出任,波斯总教的教主却向来是女子,且是不出嫁的处女。总教经典中郑重规定,由圣处女任教主,以维护明教的神圣贞节。每位教主接任之后,便即选定教中高职人士的三个女儿,称为“圣女”,若此三位圣女中有谁失却贞操,便当处以焚身之罚。

  韩夫人黛绮丝便是三位圣女之一,她偷入秘道,为的是找寻“乾坤大挪移”的武功心法,此心法总教失落已久,中土明教却尚有留存。总教遣她前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啊,我知道啦。”赵敏心一动,她本一直在思考金花婆婆破门出教的缘由,听此便明白过来,“韩夫人破门出教,为的是要继续偷入秘道,她既不是中土明教中人,再入秘道便不受拘束了。”

  “哈哈,小姑娘聪明得紧。”谢逊笑着赞叹,稍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变,“那波斯三使的服色,和中土明教可有甚么不同么?”

  “他们都身穿白袍,袍角上也绣有红色火焰,和中土明教差不多……”张无忌一边思索一边描述起来。

  “不过他们白袍上都滚着黑边。”赵敏回忆起当时所见,一下就指出其中不同。

  谢逊听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是总教教主逝世。

  西域之人以黑色为丧服,白袍上镶以黑边,那是服丧。他们要选立新教主,是以万里迢迢来到中土,追查黛绮丝下落。

  “那波斯明教真是邪得很,为什么定要处女来做教主?为什么要将失贞的圣女烧死?”赵敏话中大有不以为然之意,明教本就是她的对头,听闻波斯总教如此邪门,便忍不住出言相讥。

  “小姑娘胡说八道!”谢逊却沉下脸,“每个教派都有历代相传的规矩仪典,和尚尼姑不能婚嫁,不可吃荤,那也不是规矩么?什么邪不邪的?”

  赵敏心一沉,感到周芷若的身子亦是猛的一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并非不知谢逊话只为维护明教,然而她心中所念已是有违礼法,这番话却是连她处境也一并责难了,她自然是不屑一顾。

  “和尚尼姑虽断尘缘,却仍有还俗的余地。”只见她昂起头朗声说道,苍白的脸色透着浓厚的虚弱感,然而字字铿锵,便是面对谢逊的威严也未显一丝畏惧,“我可没听说哪家寺院会把还俗娶妻的和尚烧死。”

  谢逊被她说得一愣,一时竟说不上话,边上张无忌连忙打圆场,将话题引到那波斯三使怪异的武功上。

  赵敏听他们研讨波斯三使武功的家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她依旧是枕着周芷若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都倚入她怀中,想来是因为潮湿无法生火,她睡着时觉得冷便愈发往温暖处贴去的缘故。

  她一抬头,发现周芷若恰好也在看着她,视线交汇,她又看到了曾经她看不透想不明的情绪,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连忙抵住周芷若的肩膀想推开,不料这一下又忘了伤口未愈,脸色一白,身子一软便径直倒了下去,整个人都扑入周芷若怀中。

  脸颊贴上对方修长的脖颈,顿觉血气上涌,赵敏心想如今起身便是要被看到满脸通红的模样,索性就赖着不起身了。

  如果此前周芷若只是身子僵硬的话,此刻更是仿佛化作石雕,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姑娘和周姑娘感情真好呢。”

  赵敏几下深呼吸,好不容易即将平复心情时,便听到小昭的打趣的声音,前番努力瞬时化作东流水,脸上热度更甚于昔,嘴上却不愿服软,笑着说道:“是啊,周姐姐人那么好,我自是喜欢得紧。”

  “赵、赵姑娘!”周芷若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只是声音没什么力气,她平时斯文惯了,哪里知道怎么说重话,只念了这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张无忌惊异地扬起眉,看到周芷若满脸通红,两只手放在身侧一动不敢动,只当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好声好气劝赵敏不要与她为难,却被赵敏训了一通,只得赔笑着不说话。

  雨断断续续又下了两日,外面波斯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搜山,好几次从他们躲藏处附近路过,几个人躲在洞中不敢外出,其间谢逊一直在苦苦思索波斯三使的怪异武功,除了向张无忌询问几句话之外,什么话都不说。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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