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周芷若看到赵敏出现,抑不住欣喜,但又立刻看出她眉宇间难掩的憔悴之色,知她是被自己害成了这般模样,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

  “你是什么人?”陈友谅见一陌生少年突然闯入,立即护在帮主身前,厉声喝道。

  “陈友谅,你磕了八十一个响头才求来谢逊饶命,一路爬下山的丑态我还记得呢,就凭你这奸佞小人还配问我是谁?!”赵敏面上像罩了一层寒霜,声音不大,其间魄力却非陈友谅能比。

  “你说什么?!”陈友谅刚吹嘘完自己的功绩,被她这么一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被金花打中颊车穴的滋味可不好受呢。”赵敏看着他,勾出一抹冷笑。

  听了这话,陈友谅下意识捂住脸颊,被金花击中颊车穴为真,可是磕头之事完全是赵敏凭空捏造,然而陈友谅这么一捂,被其他人看在眼中倒像是连前面一句都一并承认了。

  “休的信口雌黄!”他立刻意识到这点,气得脸都涨红了。

  “赵姑娘,旁人不识你,我宋青书难道不识?”这时宋青书瞪着赵敏,愤然出声,显然还记恨着万安寺的屈辱,他朝史火龙一抱拳,“启禀帮主,这女子是汝阳王的女儿。她手下高手甚多,须得提防。”

  执法长老听后立即撮唇呼哨,喝令门人捉人,霎时之间,东南西北,四下里都是丐帮弟子的呼啸之声。

  赵敏见了这等声势,脸上微微变色,双手一拍,墙头飘下二人,正是玄冥二老鹿杖客和鹤笔翁。

  四名七袋弟子见状立即分扑鹿鹤二老,玄冥二老武功奇强,只三招之间,四名七袋弟子均已受伤。传功长老呼的一掌直向鹤笔翁击去,鹤笔翁一招“玄冥神掌”还击了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双掌相对,对到三掌之后,那长老已是相形见绌。另一边厢鹿杖客使动鹿角杖,双战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一时难分高下。

  玄冥二老来时,赵敏便欲抽身离开,却被陈友谅拔剑挡住,她身形不停,反手三剑,一招华山剑法,一招昆仑剑法,第三招是崆峒派剑招绝学,待得第四招使出,已是峨嵋派的“金顶九式”。

  他们相斗之处就在松树之下,一招一式周芷若都看得清清楚楚,对阵金花婆婆时,她见过赵敏使用此招峨眉剑法,如今使出,看起来比当时娴熟许多,似已掌握了六七分精要。

  陈友谅一惊之下,招架不来,赵敏长剑圈转,直刺他心口。

  忽然左首一剑横伸而来,将她这一剑格开了,出招的却是宋青书,他施展武当剑法,又稳又狠,确已得了宋远桥的真传,加上陈友谅从旁夹攻,赵敏所习绝招虽多,终究驳杂不张纯,何况以一敌二,渐渐落于下风,只是她守得严密,宋青书和陈友谅一时也攻不破。

  鹿杖客见情势不佳,叫赵敏先走,大殿中斗得甚紧,丐帮帮主史火龙站在殿角,始终不作一声。传功、执法二老听得赵敏和玄冥二老对答之言,连下号令,命属下拦截。

  就在这时,鹿杖客和鹤笔翁撇下对手,猛向史火龙冲去,这一下身法奇快,眼见史火龙难以抵挡,哪知陈友谅当赵敏和二老讲话之时,料到二老要以进为退,已先行绕到史火龙身旁。玄冥二老掌力未到,陈友谅已在史火龙肩头一推,将他推到了弥勒佛像之后。玄冥二老双掌击在佛像上,便见泥屑纷飞,偌大的一尊大佛像晃了两晃就轰然倒下。

  丐帮弟子纷纷跃开相避,赵敏乘着这阵大乱欲走,然而宋青书紧缠不休,掌棒龙头又跟上,剑棒齐施,追击而至,前面又伸出三条杆棒,齐往赵敏脚下扇去。

  赵敏既要挡架宋青书的长剑和掌棒龙头的铁棒,又要闪避脚下三条杆棒,避开了两条,却避不开第三条,只觉左胫上一痛,已被一棒击中,登时向前摔倒。宋青书倒转剑把,便往她后脑砸去,眼见剑柄距她后脑已不到半尺,忽然一道长鞭飞来,卷住掌棒龙头手中的铁棒往宋青书剑柄上一撩,将长剑荡开。

  宋青书和掌棒龙头齐齐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而右手侧却有一条人影飞起,跃到那倒地的佛像后,宋青书飞起一脚踢中赵敏穴道令她不能动弹,便和掌棒龙头一起跃过去追那个人影,佛像后却只躺了一名七袋弟子,抱着头正在叫痛,他们料知中计,急忙奔回,那边赵敏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周芷若担心赵敏应对不料,在他们缠斗时就已经悄悄靠近,殿内乱成一片,她躲在角落一尊佛像后根本无人注意。

  她看出宋青书这一击可轻可重,轻则令赵敏昏晕,下手稍重,却能取她性命,是以想都没想就出了手,这招白蟒鞭法她在荒岛上练了上百遍,已能控制得极其精准,加上路子诡异,每每都能自出其不意的位置发招,是以掌棒龙头误以为是身后有人偷袭,周芷若却是在另一处,然后趁着那两人往后瞧那一瞬之间,抓住一名七袋弟子掷到了那尊倒下的大佛像后。

  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见到一个人影越过去,认定是赵敏暗藏的帮手,双双追出,趁此机会周芷若上前抱起赵敏就跃上了殿顶。

  青天白日之下,本来万物无怕遁形,但是大殿中弥勒神像倒下后尘沙飞扬,烟雾弥漫,庙门前后正自乱成一团,武功高的在围攻玄冥二老,功力较弱的但求自保,是以竟无一人察觉。

  赵敏危急中得人相救,又闻到那淡淡的檀香,待穴道被解后就急不可耐地转过头来,见到眼前之人正是周芷若无疑,眼中阴翳似乎顷刻间烟消云散,她近乎急迫地抓住周芷若的手臂,嘴唇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却被周芷若捂住了嘴。

  周芷若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之后环顾四周,只见弥勒庙前后左右都拥满了丐帮弟子,而外面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刚才那两下得手全归功于暗算,要不露行踪自那么多人眼皮下逃走却是难之又难,她想了片刻,见大殿中尘沙飞扬,于是索性涉险入殿,觅地躲藏。

  赵敏刚才被击伤左胫,一时站立不能,周芷若便抱着她在无人注意处落地,之后立即窜进一座佛像后,游目四顾,想找个妥善的躲藏之所。

  这时赵敏向着一只大皮鼓一指,那鼓高高安在一只大木架上,离地一丈有余,和右侧的巨钟相对,周芷若登时省悟,贴墙绕到皮鼓之后,在鼓上的牛皮上划开十字口,然后抱着赵敏,从十字缝中钻了进去。

  巨鼓制成已久,里面满是尘泥,刚躲进去,赵敏就被呛得轻轻咳了一声,周芷若连忙用衣袖掩住她口鼻,自己也如法炮制,待得烟尘散尽后才移开手,接着便听得细细的喘气声传入耳中,赵敏枕着她的肩膀,胸口微微起伏,刚刚那番打斗着实消耗了她不少力气,以至于到此刻都还未恢复过来。

  温热的呼吸打在颈上,激起麻麻酥酥的痒意,周芷若不禁瑟缩脖子,然稍一动,便觉根根发丝在肌肤上擦过,留下出近乎灼热的感触,她微微一颤,下一刻便被阵阵袭来的香气扯入一张轻柔而紧密的网中,吐息之间,身子渐渐发软,头脑也愈发迷糊。

  外面执法长老正在喝令门人追击敌人,门人纷纷呼应,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天震地,可周芷若却觉得那些声音覆上了一层又一层朦胧,渐渐低微,最终消失殆尽。耳中只剩下皮鼓中那些细碎的声响,浑浑噩噩地追逐着幽香偏过头,目光落入赵敏眸中,顿时,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被抽走。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眸子清亮如昔,里面似承载了无限缠绵,躲不过,逃不开。

  分别的数百个日夜,无论清醒与否,心中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勾勒那人精致的眉眼。明明反复诉说着不愿相见,事与愿违之际,却只想时间停留。

  不知何时绕上衣襟的手紧了紧,周芷若视线被拉得低了几寸,目光触及近在咫尺的唇,口中低低叹息,眼睛却顺从地合上,感受到打在脸上的吐息愈发灼热,她微微曲起手指,指尖轻轻刮过赵敏身上顺滑的面料,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什么都抓不住。

  “……金毛狮王谢逊和峨眉掌门周芷若已被属下擒住,不过我们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屠龙刀,想来是被他们藏在了什么地方。”

  掌钵长老的嗓音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周芷若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赵敏亦是如梦初醒,眸中的温度渐渐退去。

  曾经种种瞬间在眼前闪现,周芷若泛着热气的面庞一下煞白,她怔怔望着眼前一片晦暗,心霎时被酸涩吞噬。

  “无妨,既然已擒住他们,不愁得不到宝刀下落。”这是陈友谅的声音,“正好还可以逼张无忌束手就范。”

  听外面的谈话,玄冥二老似乎早已离开了,而他们正在商量对付明教的事,周芷若咬住下唇,强打起精神听起来。

  “启禀帮主,属下还有要事禀报,此事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劳烦宋兄弟和两位龙头大哥将此处再搜查一遍。”

  陈友谅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嗖两声,有两人已上屋顶,他和宋青书在殿前殿后仔细搜查,连各座神像之后、帷幕之旁、匾额之内,到处都察看过了。

  赵敏心思果然机敏,一眼就瞧出大殿中除了这巨鼓以外无其他更好的藏身处所,周芷若自叹不如间,视线不由得再度在她身上落定。

  只见赵敏秀眉微蹙,凝眸望着一处,方才的柔情已全然消失,面上阴晴不定,似乎在凝神思考,神情愈发沉重。

  自听陈友谅提及屠龙刀后,赵敏便一直是这般神情,周芷若心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足渐凉,背脊亦攀上一丝寒意,只希望自己是看错了。这时赵敏抬起头,视线交汇,周芷若看清了她眼中的无措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哀求,最后一丝期望也失去了。

  心一下子沉入深渊。

  “禀教主,金毛狮王谢逊已被属下先一步押往卢龙,除此之外,我们还抓了个要不得的人物,那人是韩山童的独子韩林儿。”

  心乱如麻之际,谢逊的消息令周芷若乍然回神,松开不知不觉中握紧的双手,心想此事更为棘手,遂摒弃杂念,专心致志听起外面的对话。

  陈友谅一言一句皆以对付明教为目的,如今谢逊和韩林儿皆落入他手中,前者可牵制张无忌,后者则可动摇义军军心,韩山童近年来连败元兵,大建威名,他手下大将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是极厉害人物,如手段得当,可一举取明教而代之。

  “掌棒龙头大哥,稍后小弟会写一封招降信,劳烦您将这信送去给韩山童。”陈友谅仅为八袋长老,却能指派九袋长老,而那掌棒龙头答应时口气似有不服之意,却不敢多顶撞,想来是帮主授意。

  之后陈友谅又说了一事,竟是让宋青书以五毒失心散去制住张真人和武当诸侠。

  “待擒得张真人和武当诸侠,何愁张无忌这小贼不听命于本帮?”陈友谅说罢哈哈大笑,听起来得意至极。

  周芷若听得心惊肉跳,她没想到陈友谅竟连武当都想暗算,想要挟张无忌,只一个谢逊足矣,擒住张真人和武当诸侠根本多此一举,甚至可能惹祸上身。这时她想起掌门铁指环被夺之事,蓦地反应过来。

  陈友谅算计的不仅仅是明教,更是整个武林。

  醒悟过来后她险些惊出一身冷汗,只期盼着宋师哥千万不能鬼迷了心窍。

  “这个……这个……要兄弟去毒害家父,那是万万不可。”宋青书嗫嚅着答道,声音很低,却也没有想让的意思。

  “这五毒失心散是本帮的灵药,不过令人暂时神智迷糊,并不伤身。令尊宋大侠仁侠重义,我们素来十分敬仰的,决不致伤他老人家一根毫毛。”陈友谅见他回绝,便如此劝说道,但是宋青书仍是不答应,只说决计不愿不孝犯上。

  周芷若听此正略感欣慰,便听得陈友谅一声冷笑,似是有恃无恐。

  “以下犯上,那是我辈武林中人的大忌,不用宋兄弟说我也明白。但不知莫七侠和宋兄弟如何称呼?是他辈份高,还是你辈份高?”他话锋一转,莫名提起莫七侠莫声谷来。

  “好,既然帮主和众位有命,小弟遵从号令就是。”宋青书听了那话后就沉默下来,正当周芷若疑惑不解时,他再度开口,竟答应下来,“但各位须得答应,既不损伤家父半分,也不丝毫折辱于他。否则小弟宁可身败名裂,也决计不干此不孝勾当。”

  宋师哥一直不答应,陈友谅一提莫七侠,宋师哥便不敢再行推辞。周芷若暗想此中定有蹊跷,只是一时也想不出来有何玄机。

  这时忽然有人匆匆闯进来,压低嗓音和陈友谅说了什么,周芷若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料想是逃走之事被发现了,陈友谅倒未显出惊慌,而是和众人商定起下次会面的时日来。

  约好下月在卢龙聚集之后,陈友谅、宋青书随掌钵龙头赴长白山配药,掌棒龙头送信给韩林儿,其余人也各自散去。

  待庙中再无半点声响时,周芷若带着赵敏自鼓中跃了出来,她担心会有人去而复返,不敢久留,拉了赵敏一口气奔下山,直至到了镇子上某个僻静处才松开她。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赵敏,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该装作受害者的姿态质问她为何落井下石?

  这样的念头窜入脑中,周芷若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嘲弄,不说是否立刻会被看破,只消视线触及面前那人眉宇间的憔悴,那些酝酿多时的做戏托词顷刻便灰飞烟灭。

  便是施了粉黛,赵敏眼下依旧透出淡淡的青黑,肤色苍白,疲惫一览无余,身子比之从前亦单薄了许多。

  先前只匆匆一瞥,此时看得仔细了,周芷若只觉丝丝疼痛自心底蔓延,愈发无所适从。

  忽然,赵敏手腕一抖,刷的抽出长剑,一招“金顶佛光”直捣周芷若心口。

  她此招来得太突然,周芷若根本不及细思,全凭本能闪电般探出双手,火光电石间,一股凌厉的阴寒之气拂向赵敏胸口,只听她一身闷哼,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外倒去,好在她反应极快,一掌拍上身后树干才不至跌倒。

  而她那柄剑已落到了周芷若手里,后者持着剑,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眸中掠过一丝惊慌,见赵敏站定后,那丝惊慌就变成了手足无措。

  赵敏看着周芷若的模样,勾出一抹惨然的笑,好似早已料到。

  “岛上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眼中再也没有曾经飞扬的神采,只剩无尽阴翳,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周芷若想问她是否受伤,听到她的质问,便黯然地垂下眼,只觉凄惶,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狮王眼盲,殷姑娘重伤,小昭姑娘已远走波斯,而张无忌若想对付我,根本就用不到十香软经散……”赵敏喃喃说下去,声音隐约透出哽咽,“我一直在想,那晚发生了什么,你、你和他们是否安好……”

  终究还是瞧低了她——

  周芷若心底发苦,她未谈一字,只暴露了武功而已,赵敏便好似什么都知道了。

  她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天来得那么快。

  “那天,刀剑失窃……”她可以编造上百个借口,可是她却不想、也不愿这么做。

  ——你我终究殊途,与其以后在他人那推知,不如就由我亲口告诉你吧。

  她闭眼忍住泪,再度睁开,已隐去了所有情绪,语调清冷似欲拒人千里之外,“之后殷姑娘因病情加重,去世了。”

  “他们以为是我?”

  周芷若假装没有看到赵敏隐隐发白的指节,点了点头。

  “是你做的吗……”赵敏眼眶已泛红,然依旧固执地盯着周芷若,一眼不眨,似在尽全力于绝境中寻一线生机。

  “是。”周芷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得仿佛出自另一人之口,一瞬击碎赵敏眼底的隐忍。

  “你何不杀了我,就不怕我走漏秘密吗?!”

  “江湖人生性猜忌,绍敏郡主如此聪明,不会不明白。”

  ——六大门派的人对赵敏恨之入骨,即使她说的才是事实,也不会有人相信。

  “好!很好!”赵敏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脸色煞白,本就无多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她最后看了一眼周芷若,眸中似有一丝怨毒一闪而过,而更多的却是悲怆以及失望,之后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空乏。她又轻念了几个“好”,接着转过身,步履蹒跚往城外走去。

  赵敏的失魂落魄落入眼中,周芷若觉得胸口好似被重重锤了一拳,痛得身子发颤,又闷得几近窒息,然而她只能徒劳地扣紧双手,任凭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始终一步不挪,一声不吭,直到赵敏的背影消失在巷尾,她才神情恍惚地收回目光,见到手里的长剑,不由得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想丢了手却不受控制地愈发攥紧,末了只能长声叹息,折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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