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虽然此处距离濠州不过数里,但周芷若却不敢折返。她深知经历了喜堂上那出闹剧后,眼下的濠州必然戒备重重,而唯一会庇护赵敏的张无忌又已离开,自己若带了赵敏回去,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明教长老、武当诸侠等等多半还留在濠州,以她目前的武功,要在他们手中保下赵敏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要救应是死敌的蒙古郡主。于是姑且以内力遏制毒素,然后策马驰往邻镇,想寻到医馆后再想办法替她拔出毒镖——若是现在就贸然拔,毒血扩散,只会更为危险。

  驰了数里,她觉得赵敏的身子愈发寒冷,再看对方右肩,发现那里几处穴道虽然都被封住,毒素仍是在往四下扩散,白皙的皮肤下已呈现出细小的暗纹,照这情况,若不急救,可能还没赶到邻镇毒素就已侵入心脉。

  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大急,寻常她身上都会备有应急的药材,可如今一身嫁衣,哪里会携带疗毒的药品,正当方寸大乱时,潺潺水声忽地传入耳中,接着道路一转,右前方一条小瀑布跃入眼帘。

  只见那瀑布旁生着四五朵红色小花,这是“佛座小红莲”,颇有祛毒之效。早年她在峨眉山上见到此花,觉得娇艳盛火、煞是好看,特地向师姐讨教了这花的名字,也将其功效记在了心中。

  此时正当仲春百花盛放,草药并不罕见,只是她不如张无忌那般精通医理,哪里敢随意去摘了用,谁知峰回路转,恰好遇到认得的草药,也当真是天幸。

  瀑布畔都是滑不溜的青岩,她甩手将马缰缠在附近树上,抱着赵敏越过两道山涧,摘下红花,在溪水中洗净后匆匆捣烂,然后再一次揭开赵敏右肩的衣料。

  看着那愈发狰狞的伤口,她只觉心在发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收摄心神,运起峨眉九阳功来。

  一手扣住赵敏颈侧防止毒气倒流,一手缓缓按住她后肩,这法子她还是第一次使用,生怕出纰漏,是以分外小心,害怕赵敏的身子受不住,不敢一下子就倾注全部内力,只敢一点点增加功力,过了许久,第一枚毒镖才缓缓被推出,叮当一声落在地上,一股黑血随之涌出,看着触目惊心,只是皮肤下的黑纹倒是淡了些许。见状,周芷若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仍不敢懈怠,如法炮制,小心翼翼取出剩下两枚毒镖。

  然后,她继续运功,直到那黑血渐渐转红才撤了内劲,而后取了一半花泥敷在伤口上,另一半则喂入赵敏口中。

  稍带片刻,察觉赵敏脉搏已不如先前微弱,她紧绷了许久的身子才一下子垮了下来,感觉额头、背后一片冰凉,才发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抬眼,浩瀚星河映入眼帘,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入了夜,她见不远处有个小山洞,便抱着赵敏走了过去。晚风微凉,她有内力护体自是无碍,赵敏却是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哪里能耐得住露宿之苦。

  进了洞穴,周芷若寻了个干燥的角落把赵敏放下,忽然瞥见她袖中露出信函一角。封口火漆上的封戳竟是峨眉式样,她疑心顿起,暗道:她为何会有我峨眉密信。

  将那信取出,里面却只有语焉不详的几行字,歪歪斜斜似是刻意以左手书写,看起来似乎是答应了赵敏什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有用信息。周芷若反复看了几遍,都寻不出头绪,唯有不安之感愈发强烈。

  她想起喜堂上赵敏那番威胁,又想起如今倚天剑和掌门铁指环都在对方手中,以对方的心思,以此二物挑拨几大门派再兴事端,可谓轻而易举。再看这密令,分明出自峨眉子弟之手,周芷若不知那门人是被欺瞒还是有意为之,只道若不及时取回铁指环和倚天剑,峨眉恐怕要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一想到师门百年基业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她便焦急不已,恨不能摇醒了赵敏质问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目光一触及对方昏迷中尽显憔悴的容颜,那股气便蓦地散了。

  往日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而今苍白得像纸一样,即使在昏睡中,也是眉心紧蹙,极不安稳。周芷若叹了一口气,目光幽然,满心凄惶不知从何说去,末了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上赵敏脸庞,指尖描绘过那细长的眉毛,落在眉心,似想要抚去那里凝结的愁怨。

  ——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初遇时,作少年打扮的赵敏神采张扬,哪里有什么愁和怨。

  半晌,察觉对方身子仍未回暖,周芷若身上自然是没带火石的,赵敏囊中银子倒是足,不过火石、油布之类应急物却一概都无。

  这堂堂郡主,江湖经验终归是少了些,周芷若苦笑,只得退下喜服给赵敏盖上,然后握住她的手,不时渡些真气过去,免得她寒意侵体。

  就这样,一夜无眠。待天色泛白,赵敏仍未转醒,周芷若见她肩头黑气虽已散尽,但创口隐有化淤之相,心道:这佛座小红莲仅能用以拔毒,若要彻治疗,还须得活血化瘀的药材。

  只是这荒郊野外的,那几株佛座小红莲已是上天垂怜,要其他药物简直痴心妄想,她略一沉吟,便俯身到赵敏肩头,将淤血一口口吸出来。

  这时,忽得听得一声叮咛,周芷若抬起头,恰逢赵敏睁眼,只见那双眼中三分困倦七分迷茫,似还未反应过来自身处境。不多时,在看清是周芷若后,赵敏眼中顿时飞起一抹喜色,可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几许讥诮,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她身子还很虚弱,软绵绵的口气毫无威慑可言,只一句,胸口就起伏不定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何况睁眼那一瞬的表情早已被看了去,如今就算瞪着眼,看起来也是虚张声势罢了。

  周芷若吐了那口淤血,替她拉好衣服,轻声道:“赵姑娘,你伤势未愈,我送你去附近镇子吧。”

  赵敏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衣衫半解,面上霎时浮现出几分赧意,因脸色过于苍白的缘故,那抹绯色倒像是红霞似的,见她这般,周芷若顿时也不自然起来。她自小就知男女有别,任何肌肤之亲都是为僭越,她和赵敏都为女子,理应没有任何问题,可若存了爱慕之心,又另当别论了。

  她思绪一滞,眼前闪过不久前所见的圆润肩头,再而念及多日前,在唇上辗转而过的柔软,喉间一紧,忽地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看她视线躲闪、垂下头一言不发,赵敏眉梢一挑,面上掠过恍然之色,而后抿唇一笑,原本又羞又怒露出几分狡猾来。

  她是蒙古人,虽自小受儒术熏陶,但终归不像汉家姑娘那样面皮薄,目光在周芷若身上扫了一圈,抬手就抚上对方唇角。

  周芷若身子一僵,微微瞪大眼,下意识要躲开,赵敏却先一步道:“别动……”

  不似之前那样强作凶狠,而是撒娇般软糯的语气。周芷若心知肚明她一定是故意的,可身子却像不停使唤一样。

  见她当真依言不动了,赵敏笑意愈深,缓缓地拭去她嘴角残留的血痕,而后近乎轻佻地挑起她一缕鬓发,一圈一圈缠上指尖,道:“好好的洞房花烛,却被搅得只能沦落在这荒郊野外,你恨不恨我?”

  周芷若睫毛一颤,口中不语,心里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她形容颇是狼狈,但比之筹备婚礼时,却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不久前,她如行尸走肉日渐麻木,而今却是柳暗花明,大有恍若隔世之感。

  只是这些话她只敢藏在心中,若是说与赵敏听,便是一番辛苦付诸东流。

  就算她和张无忌成不了婚,她还是峨眉掌门,而赵敏,是蒙廷兵马大元帅的女儿,横在她们之间的,岂止是天堑。

  沉默半晌,她避开赵敏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重复道:“我送你去附近镇子吧。”然后又寻思起那封信的事来,不清楚是不是应该问上一问。

  “周芷若。”把玩着她发丝的手滑下,覆上她心口,叹息幽幽,是不甘,更是哀伤,“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不含半分揶揄,是真真切切的委屈。

  周芷若猛地扣紧五指,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克制不顾一切去拥赵敏入怀的冲动,而后,她一字一顿道:“赵姑娘,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我早已决心将此生交付峨眉……”她本下意识想接道“若有来生”,可当年的毒誓却蓦然闯入脑海中。

  ——赵敏夺剑之仇不共戴天,必诛之以雪前耻,若心生懈怠,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

  她早已背弃了誓言,父母与师父在天之灵难以安宁,待有朝一日她赴往黄泉,定要在那受业火之罚,哪里还有什么来生可言。

  “呵,交付峨眉,好个交付峨眉。”赵敏收回手,眸中冷意闪烁,将脆弱藏至深处,她支着身子坐起,一眼瞧见地上那封展开的信函,便笑道,“周掌门定力倒是不错,看都看到了,还能忍住一字不问。”

  见对方主动提及,周芷若便不再犹豫,焦急道:“为何你——”话未说完,就见赵敏身子晃了晃,几乎连坐都要坐不稳。她顿时忘了要说的话,一手扣上赵敏手腕,察觉这应是体虚的缘故后立刻渡了些九阳真气过去,然后抱起她迈出山洞。

  “先去找医馆。”口气倒是比先前还急了几分。

  话音未落,身子就已掠出数丈,眨眼功夫就跃至马背上,往原定方向驰去。

  几番折腾后新妆的脂粉气早散得差不多,赵敏倚在周芷若身上,嗅着淡淡的檀香,不由自主探手搭上对方手臂,周芷若却以为她是觉得冷,翻手握住她手腕,掌心抵住大穴徐徐不断将真气输过去。

  不多时,赵敏就觉得身子暖烘烘的,受此感染,心头笼罩多日的阴霾仿佛也散了些。她抬头,见周芷若目不斜视看着前方,输送真气更像是下意识的举措,眼中顿时闪过复杂的神色,怔了半晌,她垂下眼,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抿了抿唇,喃道:“罢了……”

  “什么?”周芷若没听清,以为她不舒服,立即扭头去看她,下一瞬就对上笑盈盈的眸子,似冰川消融,不久之前的狠意倒像是一场梦。

  “周芷若。”她稍一用力,把手抽回,然后以略有中气不足、却不失笃定的嗓音开口道,“你想知道我给峨眉准备了什么大礼吗?”

  周芷若片刻怔忪后就“嗯”了一声,一板一眼道:“还请赵姑娘告知。”视线则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突然空了的掌心。

  “怎么,舍不得啊。”赵敏轻轻一笑,贴近周芷若耳畔,吐气道,“你若是喜欢,莫说是牵手,想要什么都可以啊。”

  “赵、赵姑娘!”周芷若顿时红了脸,顾目四盼,怎一个惊慌了得,若非她此时武功已然不匪,怕是一不小心就要被甩下马背。

  这反应赵敏很是满意,笑了几声才话锋一转道:“周芷若,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当日要了掌门铁指环和倚天剑,不是拿回去当摆设的。”

  周芷若叹道:“我自然猜到了。”

  “倚天剑与屠龙刀并称,江湖人人都眼红的紧,你猜我会如何处置?”

  “我猜不到。”周芷若老实道,她只道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倚天剑虽是峨眉之物,但说到底不过是能者居之,若不能夺回,多半要像屠龙刀一样流落江湖,人人争相得之,当年扬刀大会死伤无数,赵敏若如法炮制来一出,以她背后的势力,这武林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闹个天翻地覆再嫁祸峨眉,再利用掌门铁指环嫁祸峨眉,峨眉定要元气大伤,那时候莫说是立足武林之巅,恐怕连二三流门派中都无容身之所。

  “赵姑娘。”她忧心忡忡求道,“我自知对你不住,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你不要为难无辜之人。”

  “我偏要。”赵敏不以为然,“反正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不多干些坏事,岂不是对不住名门正派的一腔热血。”

  “赵姑娘……”遇上这等歪理,周芷若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嘛。”赵敏挥了挥手打断她,懒洋洋道,“念在你这个名门正派又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她在“又”字上加重了口气,故意要找周芷若的不自在,见到她果不其然脸色一僵后,才弯起眼笑道,“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我的安排原原本本告诉你,你若利索些,你那些师姐们师侄们一根头发都不会掉。”

  “什么事?”周芷若立即道,忽地想起当初张无忌答应赵敏的三件事来,顿时头皮一阵发麻,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赵敏挑了挑眉,纵是血气不足也难掩计策得逞后的兴味盎然,朱唇微启,吐出周芷若预料中那几个字:“这个嘛,我还没想到。”

  “赵姑娘这又是何故。”周芷若轻轻叹气,“我没有张公子那般神通,赵姑娘所想的,我多半是无能为力。”

  “废话少说,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赵敏察觉到她言下的推拒之意,冷下脸催促道,连之前像张无忌保证的不做不仁义之事之类的话都省去了。

  周芷若略一沉吟,便道:“好,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她答得干脆,实则颇为圆滑,表面是应许,但若赵敏以感情相迫,她自然能扯出千百种理由来说“力所不及”。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肩上被赵敏锤了一下。

  “你都要和张无忌成亲了,怎么没学他半点忠厚仁义,明教上下知道他们温顺贤淑的教主夫人,实则狡猾至斯吗。”她话是如此,神情却无半点恼意,论攻于心计,她始终比周芷若要棋高半着,哪里会让人绕了过去,听周芷若答应了,便放下了心,还有心情与她开起玩笑来。

  周芷若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她本就是迫于无奈才应下了这婚约,虽然她总会想“此举于振兴峨眉百利无一害”,可心里却清楚,这只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如今阴错阳差逃了一遭,思来想去也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与明教联姻是出于利益考量,只是变故颇多,约莫是与张公子无缘了。”她淡淡道,像是要将和张无忌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赵敏逗她道:“害你丢了个英俊潇洒的好夫婿,那我是不是得好好赔你才是?”

  周芷若瞥了她一眼,脸上一红,却不说话。

  不管说些什么,赵敏都有办法变本加厉取笑回来,她明白这点,索性一言不发,好落个清静。

  赵敏果然讨了个没趣,轻哼了声“不解风情”,随后便闭上眼,看起来应是累了打算休息。

  许久后,在周芷若以为她已睡去时,忽的听到轻声的感慨微风似的拂过耳畔。

  “要是这路没有尽头,能这样走上一辈子就好了……”

  周芷若依旧没出声,只在心中道:真能这样就好了。

  可路终归是会到头的,日暮时分,邻镇的城墙出现在周芷若眼中,她有些失落,又有些如释重负,看了眼怀中睡得正沉的赵敏,心道不能耽搁,便想快马加鞭在入夜前进城。

  就在这时,前面尘头大起,有百余骑疾驰而来,只听得铁甲锵锵,正是蒙古的骑兵,周芷若将马勒在一旁,让开了道。

  她还穿着一身红袍,路过的蒙古兵大多奇怪地朝她瞧上几眼,她强作若无其事,悄悄以身子挡住赵敏的脸以免多生事端。

  好在那些蒙古骑兵训练有素,未得将令,无人前来滋扰,骑兵队驰过后,周芷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数十丈后又是一队骑者,她一瞥之下,见人群中竟有“神箭八雄”在内,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又有三乘马如飞冲到。

  中间是匹白马,马上乘客锦袍金冠,周芷若认出那是赵敏的哥哥库库特穆尔,汉名王保保,两旁栗马则分别坐着鹿杖客和鹤笔翁玄冥二老。

  在她认出那三人的同时,鹿杖客也见到了她们,他一眼认出红衣女子怀中昏睡的人是赵敏,当即叫道:“郡主娘娘休慌,救驾的来了。” 鹤笔翁则纵声长啸。“神箭八雄”等听到啸声,圈转马头,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这不是峨眉派的周姑娘吗?挟持郡主娘娘,莫怪老夫不客气了!”这时,鹿杖客又认出这红衣女子正是周芷若,顿时笑逐颜开。他生性好淫,当初在万安寺时就对周芷若念念不忘,见到她落单,哪里按捺得住。不待王保保发话,手往马鞍山一拍,身子就利箭似的飞来,手中鹿杖一递就去点周芷若肩头大穴。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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