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赵敏倚着周芷若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抹了泪，转而露出笑容，拿了一枚果子塞到周芷若手里道：“你饿不饿，这野果虽然看着不怎么，味道可好了。”
周芷若接了那枚野果，瞥见赵敏手上红痕，一眼就看出那是被树枝划出来的，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放下野果转而握住赵敏的手，指腹轻轻抚过她虎口处最深那条血痕，柔声道：“这些日子，叫你受苦了。”
见她真情流露，赵敏自是喜不胜收，垂下头掩过一闪而过的羞涩，而后笑盈盈道：“所谓嫁鸡随鸡、嫁犬随犬，你我虽然都是女子，但大抵也是这个理儿，告别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我们……”听她言中之意竟已将她们与夫妻等同，周芷若不禁脸一红，飞快地缩回手，重新捡起那枚野果，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就是不去看赵敏。
她这般羞人答答的模样看得赵敏玩心大起。她抿嘴一笑，眼中一抹狡黠一闪而过，然后故意凑到周芷若耳边吹着气道：“周姐姐，你可知那时候我对爹爹说了什么？”
“什么？”感觉那抚过耳畔的热气，周芷若耳朵刷的红了。
“我说我和你两情相悦，此生非你莫属，若不放我们离开，我就大声昭告至在场无人不知。”
周芷若还记得当时汝阳王是何等震怒，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元帝亲封的郡主与女子相恋，那女子还与叛党有莫大关系，不但有违罡伦，还大逆不道。在场虽然都是汝阳王的手下，但那么多人，悠悠众口多半会传出去，如此一来，整个汝阳王府的名声都要受影响。想到赵敏为了救自己不惜赌上名声，甚至威胁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王，虽然明白是情急时刻的迫不得已，周芷若仍是好不愧疚，转过头想安慰赵敏几句，下一瞬目光就落入一双笑意盎然的眸子里。
星目之中，七分柔情，三分羞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媚，好似醇厚的佳酿，叫人神魂颠倒。
“我还说……”朱唇微启，周芷若的视线不由自主被牵了过去，片刻怔忪后便觉脖子一重，却是赵敏双臂环了上来，那副柔弱无骨的身子倚了过来，她下意识张手揽住，随即，蛊惑似的嗓音微风似的抚过，“我还说，我早已与你颠鸾倒凤，非清白之身……”
“什、什么！”周芷若睁大眼，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四周山脉都崩塌了似的，不及回神，便觉眼前稍暗，赵敏精致的眉眼忽地近在咫尺。
即使连日奔波令她无暇梳妆打扮，退去了脂粉气后的脸庞依旧明艳如玫瑰。
唇上传来柔软的感触，不同于荒岛上那次意外，也不同于大都那次的郁愤难解，就像是春雨，不算浓烈，却缠绵到仿佛没有尽头。
周芷若只觉得心跳如雷，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逃避的念头瞬息闪过就自心底漫延的烫意融化，她顺从地闭上眼，指尖微蜷，隔着薄薄的衣料在细腻的肌肤上划过，随后她便感到赵敏勾起唇，愈发贴近，气息也变得灼热似火。
二人都不谙□□，互相试探全凭本能，却因真情流露之故，愈显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赵敏面若桃花，气息急促，只觉身子发软几乎要稳不住，见周芷若虽也是面红耳赤低低喘着气，却比自己要好上许多，便想多半是两人内力悬殊所致，不禁轻哼一声，还在周芷若肩上锤了一下，抱怨道：“现在你武功那么好，我以后一定要被你欺负了去。”
周芷若脑子还晕乎乎的，下意识急急辩解道：“不会，我一定会好好待你。”顿了顿，她又道：“峨眉尚有几分良田，虽然比不得王府的锦衣玉食，但也不至于让你吃苦。”竟是认真忖度起以后该如何待赵敏好来，不过很快她又想道：门人犹记得师父之仇，对敏敏恨之入骨，也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自己不过借机撒娇，却换来如此认真的对待，赵敏顿时心一热，再见周芷若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忧虑，便猜到她多半在苦恼如何将自己带回峨眉，唇角的笑又加深了几分，伏下身子靠入周芷若怀中道：“芷若，我们在这多留几天好不好。”
“可是……”听得赵敏唤自己“芷若”，周芷若有些开心，但听了她的请求后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她知道将赵敏带回峨眉必定要掀起轩然大波，便打算夺回铁指环和倚天剑后再做打算，若是在此久留，耽搁了时机，她恐怕更加无颜面对门中上下了。
“我知道你忧心掌门铁指环和倚天剑的下落。”赵敏笑道，“不过耽搁几天不要紧，反正那本就是我的安排，想化解轻而易举，峨眉派以后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当然要好生供着，不让你们受半点损失。”
听她如此保证，周芷若便安下心，立刻答应了。
这山谷是书中所绘之仙境，不知有多少人对此梦寐以求，周芷若虽然放不下世俗之事，但能在此偷得几日闲暇，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她望着铺展在眼前的秀丽山水，与赵敏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渐渐的，赵敏声音越来越低，又几句话后便没了声音。低头一瞥，见赵敏已然沉沉睡去，唇角尚蓄着一抹浅笑，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令她不由得露出微笑，随后便抱起赵敏寻了个水汽不那么重的地方令她能睡更安慰些，自己则吃了几枚果子，觉得没什么困意，便开始继续练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泉水还有别的功效，她如今非但解了玄冥神掌的寒毒，连之前强练九阴在经络淤积多时的寒气也都荡然无存。
这时再行九阴总纲，便无艰涩之感，运功一个小周天后便觉内功俨然又上了一层楼，原本难以驾驭的招式施展起来也如同囊中取物。
周芷若之所以能那么快就痊愈，倒的确是拜这泉水所致，像这般与世隔绝、只有飞鸟能进来的地方，原本不可能成为草木丰茂之地，但是这热泉自地底而来，自然而然融了诸多精粹。得其滋养，那些被飞鸟偶然带入的种子才能茁壮成长，久而久之这里才变成一方宝地，连野果都格外鲜美。
她和赵敏在谷中待了十几天，以天为盖、地为铺，食野果充饥，日子过得倒是惬意，其间她考虑到赵敏中毒后因内力薄弱的缘故恢复缓慢，便传了她一些简单的运气法门。
赵敏非峨眉弟子，周芷若自然不能向其传授峨眉的玄门内功，加上赵敏之前没有内功基础，如今筋骨定型，无法修习上乘武功，于是也无法修炼九阴上的武功，对此周芷若不禁深感惋惜。赵敏却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心情开调侃：“有堂堂峨眉掌门护法，我何必还要受这些苦去学什么高深武功，况且，和你那些师姐们比，我也不算差了。”
她挑剔起峨眉其他人来一点都不客气，周芷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去，心里则道：以后我可要多盯着她些，免得她出言不逊把师姐们气到。
待得外伤愈合，体内余毒也清干净了，赵敏便说是时候离开了。
山谷内外皆是峭壁，上面连块凸起的石头都没有，根本无法攀爬，可对周芷若来说却不是难事，这些天她武功又有所精进，以往稍加施展便有走火入魔危险的九阴神爪，如今驾轻就熟，手轻轻一探，五指便嵌入石壁寸余，借此施力，负起赵敏如大鹏似的扶摇直上，至势竭，便又石壁上轻轻一扣，身形瞬时再度拔高，眨眼间，几个起落，两人就登到了那峭壁上头。
赵敏望着足下那一线碧色，不禁啧啧称奇，心想与她相识不过一载，哪怕那屠龙倚天的秘密再神奇，无绝佳天赋断然不可能得如此卓有成就。如此想着，她心中不禁愈发得意，只道自己眼光甚好，早早将周芷若这块璞玉捏在了手心。
“走吧。”她最后瞥了一眼那幽谷，便往山下而去。
“去哪里？”周芷若追上与她并肩，然后问道，这几天赵敏只叫她放心，除此之外始终没有透露半个字，她虽不至于起疑，但难免有所好奇。
“当然是先去附近镇子洗个风尘，这身衣服，脏也脏死了。”赵敏故意卖关子，笑盈盈尽说些不相干的，“然后嘛，再买两匹快马。”
“嗯。”周芷若倒也不恼，安安静静听着甚至还能附和上几句，她早已熟知赵敏的性子，明白自己若是跟她急，她反而会变本加厉，倒不如等她闹够了，自然就会说了。
果然，赵敏见她始终和颜悦色，便不再胡闹，而是指了指西方，正色道：“我们去襄阳。”
“襄阳？”周芷若略有些吃惊，“你把倚天剑放在了襄阳？”
说起襄阳，倒也和峨眉颇有渊源，百年前郭靖黄蓉夫妇死守襄阳，峨眉师祖郭襄便是在襄阳出生，她名中的“襄”便是来源于此，后黄蓉料得蒙古军大势难敌，便铸屠龙刀倚天剑，分别交于一双子女，所以这襄阳城也是屠龙刀和倚天剑的铸成地。
而周芷若母亲薛氏祖上本为襄阳世家，后襄阳城破，逃难南下，她母亲沦落无依，最后嫁了汉水一介船夫，幼年她与父亲生活在船上，摆渡捕鱼为生，船只漂泊之处，与襄阳城相去不远。
是以赵敏提到襄阳，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惆怅不已，随后她又想起在大都以及喜堂上赵敏的神情，心头掠过一抹了然，苦笑道：“看来你那时当真是恨极了我。”
襄阳与峨眉、与周芷若都渊源颇深，赵敏将倚天剑安置在襄阳，欲兴之事，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报复。
赵敏冷横了她一眼，冷哼道：“谁叫你那般没良心。”
她自觉以前对不起周芷若，是以万安寺一役后，不曾亏待周芷若分毫。灭绝之死已死不能复生，她只能加倍对周芷若好，在灵蛇岛上她舍命相救，为她甘愿放弃谋夺武林的志愿，甚至连被嫁祸都不计较，若周芷若心中无她也就罢了，可周芷若明明对她有情，却三番五次推开她，还要去嫁给张无忌，她这等心高气傲，如何能忍。
原本她已心灰意冷，发狠心想：你把峨眉看那么重要，置我于不顾，那我就毁了峨眉，叫你悔不当初。
可中了暗器后周芷若下意识的关心又叫她心软了，讨了一件事的承诺后，便放弃了这预谋许久的计划，转而开始考虑如何利用这件事为周芷若谋取便利。父兄的出现倒是她意料之外的事，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两人虽然元气大伤，却也借此契机坦白了心意。
赵敏呛声后久久没听得周芷若说话，偷偷一瞥，却见对方面色凝重，掩不住担忧，便讨好地晃着她的胳膊道：“芷若，你不怪我吧？”
却不知周芷若心中是在想：我既承认收容敏敏，她以往对六大门派的过恶，只能一并揽下，只是不知道其中仇怨，该如何化解。听了赵敏的声音，周芷若回过神，看了一眼赵敏，见她神采飞扬，全然无半点愁虑，又心道：以她的足智多谋，我这番担忧也许不过是庸人自扰，不如待眼前事了后再从长计议。如此一来，心头愁云稍稍散了些，摇了摇道：“不会，不管出什么事，我与你一起担着便是。”
她一番肺腑之言哄得赵敏心花怒放，凑上来亲了她一口，随即施展轻功飞似的掠下山道，笑道：“要担你一人担着，我才不要呢，除非你追上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委屈下。”
周芷若道她玩心又起，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追了上去，以她此时的武功，追上赵敏不费吹灰之力，几个兔起鹘落就到了赵敏身畔，之后步子不停，揽住赵敏带着她一起往山下赶去。
天黑之前，两人就到了山脚的镇子里，办置好行李后就连夜赶路，往襄阳奔去。
此时，距离襄阳城五十多里的地方，二十多人正在匆忙赶路，为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尼姑，正是峨眉大师姐静玄，丁敏君在她身后几步处紧紧相随，左顾右盼，神情有些紧张，后面二十余人皆是门中好手，她们本守在峨眉，而今会出现在这里，却是因为几封近日接到的密信。
一是说濠州婚礼有变，张无忌当场悔婚随赵敏离开，其后周芷若羞愤难当也离开了濠州，此后便不知所踪；二是倚天剑秘密出现在襄阳，似乎与武林至尊的传言有关，一些小门派都已蠢蠢欲动。得了这些消息后，她本打算等前去濠州的师妹们回来后再行商议，这时她却收到了第三封密信，其中内容关乎重大，令她无法拖延，当即出尽门中精锐一起赴往襄阳。
道旁树影重重，忽地几声鸟鸣，她心中顿时浮现不祥之感，忙吩咐其余人加快脚程，好在天色彻底黑下去之前赶到前方的镇子里。
忽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静玄斥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一男子道：“久仰峨眉静玄师太大名，有礼了。”接着，前路忽地多了数个人影，为首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
静玄不认得那人，倒是认出跟在那人身后的年轻人，惊道：“宋少侠？”
但见那人虽然胡子拉渣，略显潦倒，但仍不失掩相貌堂堂，分明就是宋青书，为首那青年自然就是陈友谅。当日陈友谅的阴谋被挫败，两人一起趁乱逃走，他料知自己所行不义已被师门知晓，不敢回去，只能继续随陈友谅厮混。而武当虽然知他背叛门派，却因家丑不可外扬之故，没有声张。虽然周芷若知道真相，可是静玄等人尚未与她见上面，不知道宋青书已反出武当，所以仍称他为“宋少侠”。
陈友谅瞥了宋青书一眼，笑道：“宋兄弟威名不坠呐。”
宋青书听出他话中讽刺之意，面上显出几分不自然，但很快镇定下来，道：“静玄师太，小子无心冒犯，不过今日，还得请你等随我们走一趟了。”
说着他手一扬，凛凛剑光骤然划出危险的痕迹。